篝火在陇西边缘的荒野上噼啪作响,映照着几张疲惫却多了几分坚毅的脸。狰兽趴在一旁,缓慢而有力地撕扯着烤熟的羊肉,额头那片暗金色的烛龙之鳞随着它的咀嚼微微起伏,偶尔闪过一丝内敛的光泽。它的气息比之前更加沉稳凝练,新生的皮毛下,肌肉线条隐约流动着淡金色的纹路,与原本的蓝色电光交织,显得神秘而强悍。
“所以,我们现在是‘西北民俗文化展演团’的编外成员,外加一个疑似上古剑仙的遗产继承者,和一个呃,长了龙鳞的雷狗?”讹兽一边“吃”着数据流合成的夜宵,一边盘点着我们的现状,虚拟屏幕上列着长长的、槽点满满的清单。
“是狰兽,不是狗。”狰兽头也不抬地纠正,声音通过意念传来,比以前更加清晰低沉,还带着一丝金属般的磁性。
“有区别吗?反正都是毛茸茸的,会叫,现在还会放电带金光。”讹兽耸肩(如果数据体有肩膀的话)。
九尾狐小心地擦拭着玉坛‘拙’表面的裂纹,心疼地说:“‘拙’的损伤比看起来重,坛身的裂纹深处有规则层面的侵蚀,像是被那‘熔炉’里的暗红液体和黑色结晶污染了。我的幻术只能遮掩表象,没法修复根本。”
我拿着那把从“鬼见愁”峡谷得来的青铜古剑,借着火光仔细端详。剑身依旧布满铜锈,但握在手中,能感到一种沉静下来的、如同古潭深水般的寒意,以及一种若有若无的、与《山海经》和‘拙’之间微妙的共鸣。剑柄那两个古老的铭文,在火光下更加清晰,但我依然不识。
“《山海经》对它有反应,但没给出具体信息。”我沉吟道,“‘钺’像是某种兵器的称谓,但又不太像名字。或许需要特殊的契机,或者到某个特定的地方,才能解开它的秘密。”
饕餮已经吃完了他的那份肉,正盯着青铜古剑,独眼里闪烁着“这玩意儿能不能吃”的求知光芒,被狰兽一尾巴扫到旁边。
小礌则对那把剑毫无兴趣,它正趴在一小块相对松软的土堆上,用两只前爪卖力地刨着什么,很快就刨出几块颜色各异的、光滑的鹅卵石,用脑袋拱到我脚边,传递来“礼物!”的得意意念。
我哭笑不得地摸了摸它的小脑袋:“谢谢小礌,很漂亮。”心里却想,这小家伙对土石的亲和力,或许以后真能派上大用场。
“好了,言归正传。”我拍了拍手,“按照马三炮指的路,明天我们就能到陇西。到了那里,想办法弄到去江南的火车票或者更靠谱的车。钱是个大问题,还有我们的‘身份’和这一堆嗯,特殊行李。”
“钱的问题交给我!”讹兽的红眼睛贼亮,“陇西好歹也算个交通枢纽,网络覆盖应该不错。我可以‘友好访问’一下当地的票务系统、二手交易平台,甚至…咳咳,某些不那么合法的资金流动节点,搞点‘活动经费’。至于身份”它看向九尾狐,“狐妹儿的幻术,能不能给我们弄点‘看起来合法’的证件?哪怕只是临时糊弄一下检票口的?”
九尾狐有些为难:“幻术影响视觉可以,但伪造实体的证件我还没试过。而且火车安检可能不止是看证件”
“那就避开需要严格安检的交通工具。”狰兽忽然开口,“走水路,或者找私人货运。江南水网密布,只要到了长江流域,总有办法混上船。”
我点点头,狰兽的提议更实际。“先到陇西看看情况,见机行事。大家抓紧休息,明天一早出发。”
一夜无话。只有荒野的风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不知名野兽的嗥叫。
第二天傍晚,我们终于看到了陇西城的轮廓。那是一座夹在黄土高原与秦岭余脉之间的古老城市,现代建筑与残存的古城墙交织,灯火在暮色中渐次亮起,充满了人间烟火气,也意味着更多的规则和耳目。
我们没敢直接进城,而是在城外一处废弃的砖窑暂时落脚。讹兽立刻开始它的“网络大冒险”,九尾狐则尝试用幻术配合一些捡来的废纸和金属片,鼓捣“临时证件”。饕餮负责放哨(主要是防着野狗或好奇的流浪汉),小礌在砖窑里四处探险,很快找到了几窝肥美的土鳖虫,高兴地大快朵颐(它的食谱一直是个谜)。
我则和狰兽商量接下来的路线。
“水路确实是个选择。”我看着讹兽投影出的粗略地图,“从陇西往东南,进入汉水流域,然后顺流而下进入长江。沿途城市码头多,混上货船或者客船的机会大。但时间会比较长。”
“时间我们耗得起。”狰兽甩了甩尾巴,金色的电光在毛尖跳跃,“‘拙’需要稳定环境休养,我也需要适应这片鳞带来的变化。而且,走水路相对隐蔽,‘文保会’和‘观测站’的监控重点可能在陆路交通枢纽。”
我们正说着,讹兽突然发出一声怪叫:“yo!有门路了!”
只见它的虚拟屏幕上,正显示着一个本地论坛的页面,上面有一个刚发布不久的帖子:
【急!家族祖传青花大罐运输途中破损!寻真正懂行的修复师傅,价格面议,地点江南青瓷镇,越快越好!联系电话:xxx-xxxxxxx 帖子附带一张模糊的照片,隐约能看到一个裂成几瓣的、绘着山水图案的大瓷罐。】
“青瓷镇?江南?修复?”我心中一动,“‘拙’也是坛子,受损需要修复,这会不会是个机会?”
“太巧了吧?”九尾狐怀疑道,“感觉像个陷阱。”
“是不是陷阱,探探就知道了。”讹兽爪子飞快操作,“我来查查这个发帖人的底细和ip…嗯,地址显示确实在江南青瓷镇,一个叫‘苏记古玩’的店。ip轨迹正常,没有‘文保会’或可疑组织的关联痕迹。电话号码也是实名登记的,机主叫苏灵均,二十七岁,青瓷镇本地人,开了家小古玩店,信誉…一般,但没大毛病。”
“古玩店修复”我想了想,“或许可以借此机会,正大光明地去青瓷镇,接触当地的‘圈子’,打听‘画壁玄影’的消息,顺便看看有没有修复‘拙’的线索。就算有诈,我们在暗处,也有应对的余地。”
“怎么接触?我们谁会修复古董?”九尾狐问。
“不会修,但我们可以‘送修’啊。”我看向玉坛‘拙’,“把‘拙’伪装成一件‘需要修复的古老玉器’或者‘特殊陶罐’,作为‘敲门砖’。至于修复走一步看一步,先混进去再说。”
计划粗糙,但眼下也没有更好的选择。我们决定,由我冒充一个偶然得到“古物”、听说青瓷镇有能人、前来求助的“外地藏家”。九尾狐作为我的“助手”(她的幻术可以更好地伪装‘拙’和应对检查)。狰兽和饕餮则不能同行,目标太大,必须另想办法走水路或陆路暗中跟随。小礌可以藏在我背包里。讹兽负责全程信息支持和远程监控。
于是,第二天,在讹兽“搞到”的一笔“活动经费”支持下(来源不明,我选择不问),我和九尾狐稍微改变了装束,我穿上了一套还算得体的休闲装,九尾狐则换上了一身素雅的连衣裙,戴着遮阳帽和墨镜。玉坛‘拙’被小心地装在一个定做的、内衬软垫的仿古木匣里,外面还包了几层绸布,看起来就像一件珍贵的易碎品。
我们拨通了那个电话。接电话的是一个声音温和、带着江南口音的年轻男子,正是苏灵均。简单沟通后,他对于我们“千里迢迢”带着“古物”上门求修复的行为表示了惊讶和欢迎,约好了在青瓷镇的“苏记古玩”见面。
而狰兽、饕餮和讹兽,则带着青铜古剑,利用讹兽伪造的“宠物托运”单据(狰兽再次被幻化成“特殊品种的大型犬”,饕餮是“伴侣犬”),登上了同一天发往长江中游某市的一艘货轮,约定在那边上岸后,再设法前往青瓷镇与我们汇合。
分别时,狰兽用额头轻轻碰了碰我的手臂,传递来“小心”的意念。饕餮则舔了舔我的手(口水有点多),独眼里满是不舍。讹兽留下一句“随时保持连线,有情况call我yo!”
我和九尾狐,带着伪装好的‘拙’和背包里好奇的小礌,踏上了开往江南的列车。
火车穿行在崇山峻岭与渐渐润泽起来的平原之间。窗外的景色从苍凉的黄土变为青翠的丘陵,再到水网纵横的稻田与池塘。空气越来越湿润,带着南方特有的、混杂着植物清香与淡淡水腥气的味道。
小礌对窗外的水田和竹林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在背包里不安分地动来动去,被我用零食(压缩饼干碎)安抚住。九尾狐则有些紧张,时不时检查一下装‘拙’的木匣,生怕幻术失效或出差错。
两天后,我们抵达了江南水乡的核心区域,又转乘了两次长途汽车,终于在傍晚时分,来到了那座名为“青瓷”的古镇。
青瓷镇果然名不虚传。白墙黛瓦,小桥流水,河道纵横交错,乌篷船咿呀往来。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青苔味、糕点的甜香,以及隐隐的泥土与窑火的气息。许多临街的店铺都挂着“古玩”、“瓷器”、“修复”的招牌,行人游客络绎不绝,但整体氛围安宁闲适,仿佛时光在这里都慢了下来。
按照地址,我们很快找到了“苏记古玩”。那是一家位于古镇深处、临河而建的两层小楼,门面不大,古色古香,橱窗里摆着些瓷器、木雕、旧书,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推门而入,门上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店内光线柔和,摆满了各种古旧物件,空气里有一股淡淡的樟木和旧纸的味道。一个穿着浅灰色中式衬衫、戴着一副细边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年轻男子,正坐在一张红木桌后,对着电脑屏幕敲打着什么。听到铃声,他抬起头,露出一张清秀温和的脸,正是苏灵均。
“请问是苏先生吗?”我上前一步,客气地问道,“我们是电话里约好的,姓陈,这是我妹妹。”
苏灵均立刻站起身,脸上露出职业化的微笑:“陈先生,陈小姐,你们好,一路辛苦了。我就是苏灵均。”他的目光礼貌地扫过我和九尾狐,最后落在我手里捧着的木匣上,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好奇。
“苏先生客气了。”我示意九尾狐将木匣小心地放在红木桌上,“这就是我们在电话里提到的那件祖上传下来的老物件,路上不小心磕碰到了,听说青瓷镇苏先生手艺高超,特意冒昧前来,想请您看看,有没有修复的可能。”
苏灵均点点头,没有立刻打开木匣,而是先请我们坐下,倒了茶。一番简单的寒暄后,他才戴上白手套,小心地解开木匣外的绸布,打开盖子。
玉坛‘拙’静静地躺在柔软的内衬中。在九尾狐的幻术加持下,它看起来就是一个质地温润、但通体布满蛛网般细密裂纹、光泽黯淡的古老玉坛(或某种特殊釉陶坛),造型古朴,坛身上有一些模糊的、仿佛天然形成的云纹,坛口泥封处还有一点残缺。整体透着一股“年代久远、受损严重、但似乎有点意思”的气息。
苏灵均俯下身,凑得很近,仔细地观察着‘拙’,手指虚悬在坛身上方,没有触碰。他的眼神从最初的平静,渐渐变得专注,甚至有一丝震惊和困惑?
他看了很久,久到我都有些不安,担心幻术是不是哪里露出了破绽。
终于,他直起身,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陈先生,”他看向我,语气认真,“恕我直言,您这件‘老物件’非常特别。它的材质我看不透,既不是常见的玉,也不是已知的任何古陶釉料。上面的纹路看似天然,却又隐隐有种规律感?最重要的是”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这坛子上的‘裂痕’,不是物理撞击造成的。我接触过很多破损的古物,那种碎裂的纹路走向、边缘的‘质感’更像是被某种超越常规的力量‘侵蚀’或‘规则层面’的破坏留下的痕迹。我说得可能有点玄,但我的感觉是这样。”
我心里一惊!这苏灵均,眼光竟然如此毒辣?他只是一个古镇的古玩店小老板?
“苏先生您这是什么意思?”我故作不解。
苏灵均摆摆手,重新戴上眼镜,恢复了温文尔雅的样子:“没什么,职业病,瞎猜的。陈先生不必介意。不过,正因为它如此‘特别’,所以修复的难度,恐怕远超我的能力范围。”
他指了指店内墙上挂着的几幅装裱好的字画和几个修复过的瓷器:“您看,我这里主要做些常规的古玩修复和装裱。您这件东西需要的可能不是‘修复’,而是‘唤醒’或者‘归位’?我建议您,或许可以去找镇上另一位老先生看看。”
“另一位老先生?”我问。
“嗯,镇子东头,河边‘听雨阁’的主人,我们都叫他‘薛老’。他才是我们青瓷镇真正的‘修复’大家,尤其擅长处理一些嗯,比较‘古怪’、‘难解’的老物件。不过他脾气有些怪,轻易不见客,也不怎么接活儿。”苏灵均说道,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似乎对这位“薛老”既尊敬又有些忌惮。
“听雨阁薛老”我记下了这个名字。看来,这青瓷镇,果然藏着能人。
“苏先生能否帮忙引荐一下?”我试探着问。
苏灵均犹豫了一下,摇摇头:“我和薛老只是泛泛之交,谈不上引荐。不过你们可以自己去‘听雨阁’碰碰运气。薛老每天傍晚,都会在阁楼临河的窗边喝茶看景,那是他一天里心情最好的时候。你们可以说是我店里新收了一件‘看不准’的古怪坛子,拿不定主意,想请他老人家掌掌眼。至于他见不见…就看你们的造化了。”
他这话说得委婉,但意思很明白:他只负责指路,不担保结果。
我们谢过苏灵均,重新包好‘拙’,离开了“苏记古玩”。
走在青石板铺就的巷弄里,河水在脚下静静流淌,夕阳的余晖将白墙染成暖金色。
“这个苏灵均…不简单。”九尾狐小声道,“他好像看出了点什么。”
“嗯,但他没有深究,也没有恶意,似乎只是好奇,或者,不愿招惹麻烦。”我分析道,“他提到的‘薛老’,才是关键。”
“听雨阁听起来就像藏着高人。”九尾狐有些期待,又有些紧张,“我们现在就去吗?”
我看了看天色:“不急,先找个地方住下,安顿好。等傍晚时分,再去‘听雨阁’拜访。”
我们在古镇里找了一家相对僻静的民宿住下。房间推开窗就能看到小河和对岸的人家,环境清幽。
安顿好后,我联系了还在货轮上的讹兽,简单说明了情况。讹兽表示它已经查到了“薛老”的一些零星信息:真名薛景山,年龄不详(据说很老了),年轻时曾游历四方,见识极广,尤其精通古物鉴定与修复,特别是对一些涉及“非自然”因素损伤的古物,有独到的见解和手段。性格孤僻,深居简出,在青瓷镇颇受尊重,但也让人敬畏。
“看来,我们找对地方了。”我结束通话,看向窗外的流水。
傍晚时分,我和九尾狐按照苏灵均的指点,来到了镇子东头。这里更加安静,河面变宽,岸边垂柳依依。一座独立的三层小楼临水而建,飞檐翘角,木格花窗,门上挂着一块乌木匾额,上书三个清瘦有力的字:听雨阁。
阁楼二层的窗户开着,隐约能看到一个穿着灰色长衫的佝偻背影,正坐在窗边,面前似乎摆着茶具。
我们深吸一口气,走上台阶,轻轻叩响了那扇虚掩的、散发着淡淡木香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