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内传来一声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回应:“门没锁,自己进来吧,莫敲坏了老朽的门板!”
我和九尾狐对视一眼,轻轻推开了那扇虚掩的木门。一股混合着陈年茶香、旧书卷气息,以及某种淡淡的、类似薄荷与草药混合的清凉味道扑面而来。听雨阁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宽敞,但光线有些昏暗,一楼摆满了高高的书架和博古架,上面塞满了各种书籍、卷轴、以及形态各异的瓶瓶罐罐、残破器物,几乎无处下脚。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尘埃,在从二楼窗格透入的斜阳中缓缓沉浮。
“上来吧,在二楼。”那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耐烦。
我们小心翼翼地穿过一楼略显杂乱的“迷宫”,沿着吱呀作响的木楼梯来到二楼。二楼视野开阔,临河的一面全是木格花窗,此刻敞开着,晚风带着水汽和远处炊烟的味道吹进来,十分惬意。窗边,一张宽大的老式书案旁,坐着一位穿着灰色旧长衫、头发稀疏花白、戴着一副老花镜的老人,正是薛老。他身形瘦小,背有些佝偻,但一双眼睛透过镜片看过来时,却锐利得如同能穿透人心。
他面前的书案上,摊开着一幅尚未完成的山水画,笔墨酣畅。旁边一个小泥炉上坐着咕嘟冒泡的紫砂壶,茶香袅袅。除此之外,案上还散落着几件小巧的、看起来像是修补了一半的古董,一个缺了口的瓷碗,一把断了扇骨的折扇,还有一块颜色暗淡的玉佩。
薛老没看我们,依旧专注地提笔在画上添着远山的轮廓,笔触沉稳老练。我们不敢打扰,静静地站在楼梯口。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薛老终于放下笔,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这才抬起眼皮,扫了我们一眼,目光在我手里捧着的木匣上停留了一瞬。
“苏家小子店里看不准的玩意儿?”他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拿来吧。放桌上,轻点。”
我连忙上前,将木匣小心地放在书案一角空处。九尾狐也上前半步,微微躬身行礼。
薛老这才慢悠悠地起身,踱步过来。他没戴手套,直接伸出枯瘦但稳定的手,打开了木匣。当他的目光落在幻术伪装下的‘拙’身上时,那锐利的眼神,骤然凝滞了一下!
他盯着‘拙’看了足足有十几秒,比苏灵均看得更久、更专注。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我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的动作,他伸出手指,不是虚悬,而是直接、轻轻地,触碰在了‘拙’坛身上一道最深的“裂纹”处!
“嗡”
一声极其微弱、几乎不可闻的轻鸣,从‘拙’的坛身内部传来!不是玉坛本身发出的,而是坛身与薛老指尖接触的瞬间,仿佛引发了某种极其微弱的规则共鸣!连九尾狐维持的幻术,都因此波动了一下!
薛老的手指如同触电般猛地缩回!他脸上的平静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震惊、难以置信、以及狂喜?的复杂神色!他猛地抬起头,老花镜后的眼睛死死盯住我,声音都有些变调:“这、这东西!你们从哪儿得来的?”
我心念电转,知道遇到真正识货的高人了,之前的说辞恐怕糊弄不过去。但也不能全盘托出。“是家传的。”我硬着头皮,半真半假地说,“具体来历,长辈没说清楚。只说是一件古物,不久前不慎受损,我们听说青瓷镇有高人,才慕名而来。”
“家传?不慎受损?”薛老嗤笑一声,用手指虚点着‘拙’,“小子,糊弄鬼呢?这‘坛子’不,这根本不是什么坛子!这是‘器’!是‘契’的容器!是孕育‘灵’的‘摇篮’!它上面的‘伤’,不是什么磕碰摔打,是规则层面的‘侵蚀’和‘污染’!是被‘墟’里最污秽的沉渣和某种带着‘时序诅咒’的力量双重摧残留下的!能伤它到这种地步,你们‘不慎’的地方,恐怕不是什么寻常所在吧?”
一番话,如同惊雷炸响在我耳边!这薛老,不仅一眼看穿了‘拙’的本质,甚至精准地说出了它受损的原因!“墟”、“沉渣”、“时序诅咒”他怎么会知道这些?!
九尾狐也吓得不轻,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薛老看着我们的反应,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了然,随即又涌起浓浓的探究和一丝急切?“罢了,你们不说,老朽也懒得追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不过”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这东西,你们找对人了。整个青瓷镇,不,整个江南,乃至更大范围,能‘修复’它的人,恐怕不超过一掌之数。而我,恰好是其中之一。”
“薛老您能修?”我心脏狂跳,声音都有些发颤。
“能,也不能。”薛老走回书案后坐下,端起茶杯,恢复了那种慢条斯理,“说能,是因为我知道修复它的原理和方法。说不能,是因为缺少关键的材料。”
“需要什么材料?我们一定尽力去找!”我急忙道。
薛老放下茶杯,伸出三根枯瘦的手指:“第一,需要‘活水之源’不是普通的水,是蕴含‘净化’与‘新生’规则的灵泉之水,至少三滴。这玩意,可遇不可求,传说一些古老的山门福地或有残留,但早已被各大势力瓜分或封锁。”
“第二,需要‘时光之尘’,你们之前遇到的‘拾荒者’收集的那种。此物能弥补‘时序诅咒’造成的规则空洞,让‘摇篮’内的时间流速恢复正常,滋养‘灵’的成长。品质越高越好,至少需要一撮。”
“第三,”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有些奇异,“需要‘契约者的血’不是普通的血,而是与这件‘器’有深刻‘契约’联系,且自身‘初心’未泯之人的三滴心头精血。以此血为引,重新建立‘器’与‘契’、‘灵’之间的牢固联系,激活其自我修复的本能。”
他每说一样,我的心就沉一分。这三样东西,没一样是好弄的!活水之源听起来就像传说中的东西;时光之尘在“拾荒者”手里,虎口夺食;契约者的血,那不就是我的血吗?心头精血听名字就不是闹着玩的!
“怎么样?还修吗?”薛老好整以暇地看着我们,仿佛在考验我们的决心。
我看着木匣中裂纹斑驳的‘拙’,想起它为了保护我们,在“熔炉”中承受侵蚀的模样,想起它与我们一路走来的点点滴滴。一咬牙:“修!请薛老指点,这些材料,我们去想办法!”
薛老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或许还有一丝“果然如此”的了然)。“好,有点魄力。既然你们决定修,老朽也不是吝啬之人。我可以先帮你们稳定它的伤势,防止进一步恶化。但真正的修复,必须等材料齐备。”
他起身,走到一个靠墙的多宝格前,翻找了一会儿,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看起来像是老旧褪色的锦囊。锦囊打开,里面是一些颜色各异的、干枯的植物碎片和矿物粉末。
“这是‘定灵散’,我年轻时游历,从一处古修士洞府遗迹里找到的方子,能暂时稳固受损的‘器灵’和规则结构。”薛老将锦囊递给我,“取一小撮,用无根水(雨水)化开,涂抹在‘器’的裂纹处,每日一次,可保它七七四十九日内伤势不恶化。记住,必须是子时(晚上11点到1点)涂抹,效果最佳。”
我郑重接过锦囊,道谢不迭。
“至于那三样材料”薛老沉吟道,“‘活水之源’,据我所知,江南一带,历史上曾有数处灵泉,但大多已干涸或被毁。唯有一处,或许还有残存希望,‘云梦大泽’深处的‘净心潭’。不过那里早已被列为自然保护区,而且有些邪门,传说有水怪和迷阵,常人难近。”
“时光之尘‘拾荒者’神出鬼没,踪迹难寻。不过,它们似乎对一些‘时空异常’或‘历史厚重’之地格外感兴趣。江南历史悠久,古迹众多,或许…你们可以留意那些传说闹鬼特别厉害、或者时空感错乱的老宅、古墓、战场遗迹。”
“至于‘契约者的血’那是你们自己的事,老朽管不着。”
薛老说完,挥了挥手,示意我们可以走了:“行了,天色不早,老朽要作画了。材料找齐了再来找我。记住,别到处声张,尤其别让‘有关部门’(他特意加重了这三个字)知道你们手里有这东西。苏家小子那里,我会打个招呼,让他别多嘴。”
我们再次道谢,小心地收起‘拙’和锦囊,退出了听雨阁。
走出小楼,外面已是华灯初上。古镇的灯笼次第亮起,倒映在潺潺的河水中,流光溢彩,美不胜收。但我们却无心欣赏。
“云梦大泽,净心潭拾荒者可能出没的闹鬼古迹还有我的心头精血。”我苦笑,“这修复任务,简直是地狱难度。”
“至少有方向了,而且薛老答应帮忙。”九尾狐安慰道,“我们先回民宿,把‘定灵散’用上,然后慢慢打听消息。狰兽他们应该也快到长江了吧?等他们到了,人多力量大。”
我们回到民宿。按照薛老的吩咐,等到子时,向店家要了些雨水(幸好江南多雨,店家储存了不少),化开一小撮“定灵散”。那药粉化开后,呈现出一种清澈的、带着淡淡草木清香的浅绿色液体。
我小心地将液体涂抹在‘拙’坛身的裂纹上。液体触及裂纹,立刻被吸收进去,裂纹处泛起微弱的、柔和的绿光,原本黯淡的玉光似乎也明亮了一丝,坛身传来的痛苦波动明显减轻了许多。
“有效!”九尾狐惊喜道。
我也松了口气。有了这四十九天的缓冲期,我们至少有时间去筹划和寻找材料。
然而,就在我们刚处理好‘拙’,准备休息时,背包里的小礌忽然不安地躁动起来,用小爪子使劲扒拉背包内壁,发出急促的“咕啾咕啾”声。
“怎么了小礌?”我打开背包,小家伙立刻跳出来,爬到窗台上,对着窗外古镇的某个方向,警惕地竖起耳朵,黄玉眼睛瞪得溜圆,传递来清晰的意念:“有东西在土里动,坏东西来了!”
土里有东西?坏东西?
我和九尾狐对视一眼,立刻警惕地凑到窗边,顺着小礌指的方向望去。
那是一片位于古镇边缘、靠近后山、看起来已经荒废的旧宅区,黑漆漆的,只有零星几点昏黄的灯光。在朦胧的夜色和远处灯笼的微光映衬下,那片区域的轮廓显得有些模糊扭曲。
突然,小礌指着的方向,地面似乎真的微微隆起了一下!就像有什么东西在下面拱动!紧接着,一股极其微弱、但充满腐朽、阴冷、以及…淡淡“墟”之气息的波动,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虽然距离很远,但我们依然清晰地感应到了!
“是‘影傀’?还是别的什么东西?”九尾狐声音发紧。
江南水乡,画壁玄影我们才刚到,麻烦,似乎就已经找上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