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彻那句“拿回来”,带着血腥气,也带着某种久违的生机。
苏然没说话。
他只是深深看了江彻一眼,然后直起身,转身看向早已呆若木鸡的林舟。
“听到了吗?”
苏然的声音不高,却像冰棱一样,扎醒了还在发愣的特助。
林舟浑身一激灵。
脚后跟并拢。
“听到了!”
“那就动起来。”苏然抬手看了看腕表,动作利落得完全不像那个只会窝在画室里调颜料的人,“通知公关部,所有关于江总病危的通稿,全部取证留存。告诉法务部,半小时内拟好律师函,发给那几家跳得最欢的媒体。”
林舟下意识地掏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飞舞。
“还有。”
苏然走到窗边,一把拉开厚重的遮光窗帘。
刺眼的阳光瞬间涌入,将病房里原本沉闷死寂的尘埃照得纤毫毕现。
他背对着光。
身形消瘦,却挺拔如松。
“给市局经侦支队的王队打电话。就说有人在江氏集团聚众滋事,扰乱公共秩序,并且涉嫌商业欺诈。证据我已经发到他私人邮箱了。”
林舟的手指猛地一顿。
错愕地抬头。
“苏……苏先生,您什么时候……”
“就在刚刚,他在楼下堵我的时候。”苏然侧过头,阳光在他侧脸镀了一层金边,眼神却冷得吓人,“既然江源喜欢玩舆论,那我们就陪他玩点大的。”
林舟吞了口唾沫。
这哪里是小嫂子。
这分明就是一尊煞神。
“是!马上去办!”
林舟几乎是小跑着冲出了病房。
门关上。
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
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散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静默。
苏然转身,走进卫生间。
水流声哗哗响起。
片刻后。
他拧着一条冒着热气的毛巾走了出来。
走到床边。
弯腰。
热气蒸腾。
江彻下意识地想要抬手去接,却被苏然按住了手腕。
“别动。”
那只手很凉。
指尖带着一点常年握画笔留下的薄茧,轻轻蹭过江彻手背上的皮肤,引起一阵细密的战栗。
苏然拿着热毛巾,一点点擦拭着江彻的脸。
动作很轻。
却很仔细。
从额头,到眉骨,再到那高挺的鼻梁。
温热的触感一点点软化了江彻脸上僵硬的线条,也似乎在一点点擦去那个落魄颓废的影子。
江彻仰着头。
贪婪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
视线描摹过苏然低垂的眼睫,紧抿的嘴唇,还有那微微用力的指尖。
以前。
总是他在照顾苏然。
给那个怕黑、怕打雷、受了委屈只会躲在被子里哭的小画家擦眼泪。
而现在。
那个需要被保护的人,却站在他面前,替他擦去了满脸的尘埃。
“看什么?”
苏然没抬头,手上的动作没停,正仔细地擦拭着江彻下巴上冒出来的青色胡茬。
“看你。”
江彻的声音很哑,像是被砂纸打磨过,“苏然,你变了。”
苏然手一顿。
随后若无其事地将毛巾翻了个面,继续擦拭他的脖颈。
“人总是要长大的。”
“尤其是……当那把伞不在了的时候。”
江彻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蛰了一下。
酸涩。
胀痛。
他反手握住苏然的手腕,力道大得指节泛白。
“伞还在。”
江彻盯着苏然的眼睛,一字一顿,“只要没断,还能撑。”
苏然终于停下动作。
他直起身,看着病床上那个眼神逐渐恢复锐利的男人。
嘴角极轻地勾了一下。
那笑容很淡。
却像是冰雪初融。
“那就站起来给我看。”
……
十五分钟后。
林舟推门进来的时候,差点把手里的粥洒了。
他接到公司的电话,说是警察真的去了,直接把正在会议室里煽动情绪的几个人带走了,连江源也被以“协助调查”的名义请上了警车。
整个公司现在乱成一锅粥。
但他更震惊的是眼前的景象。
那个之前还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江总,此刻已经坐在了床边。
虽然脸色依旧苍白得像张纸。
虽然身形消瘦得有些撑不起那件衬衫。
但他正在自己系领带。
手指还有些微微发抖,动作却并不慢。
而苏然。
正半跪在他面前,帮他穿鞋。
这画面太具有冲击力,林舟觉得自己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
“江总,这是……”
“粥放下。”苏然头也没抬,仔细地帮江彻系好鞋带,然后站起身,顺手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还有五十分钟。”
他走到桌边,端起那碗还有些烫的粥。
用勺子搅了搅。
递到江彻嘴边。
“吃。”
言简意赅。
不容置疑。
江彻看了一眼那勺粥,又看了看苏然那张冷淡的脸。
要是换做以前,谁敢这么跟江总说话,早就被丢出去了。
但现在。
这位在商场上杀伐果断的阎王爷,却乖乖张开了嘴。
一口。
两口。
林舟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
这……
这是什么驯兽现场吗?
“公司那边怎么样?”苏然一边喂,一边漫不经心地问。
林舟回神,连忙汇报:“警察把人带走了,但是……江源那边的律师动作很快,估计也就问个话,最多扣留24小时。董事会还有一个小时开始,他肯定赶得回来。”
“我知道。”
苏然并不意外。
他又送了一勺粥进江彻嘴里。
“报警只是为了打乱他的节奏,让他没空去销毁那些伪造的证据。更重要的是……”
苏然顿了顿,眼神微微眯起。
像只狡猾的狐狸。
“让他带着一身晦气去开董事会,那帮迷信的老古董,脸色一定会很精彩。”
江彻吞下最后一口粥。
看着苏然。
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这招很损。”
苏然抽出纸巾,帮他擦了擦嘴角。
“跟江总学的。”
他把空碗递给林舟。
然后走到衣架旁,取下那件黑色的西装外套。
展开。
走到江彻身后。
“手。”
江彻依言伸出手臂。
西装上身。
那种熟悉的分量感压在肩头。
苏然转到他面前,修长的手指搭在他的衣领上,慢条斯理地帮他整理着领口。
距离再一次拉近。
江彻能闻到苏然身上淡淡的颜料味,混杂着医院消毒水的味道,竟然出奇的好闻。
“江源既然敢逼宫,手里肯定捏着所谓的‘铁证’。”
苏然一边整理,一边低声分析,“硬碰硬我们没有胜算,董事会那帮人只看利益,不看真相。”
“所以?”
江彻垂眸看着他。
“所以,我们要掀桌子。”
苏然猛地收紧了手中的领带结,将那个温莎结推到了最完美的位置。
他抬起头。
目光灼灼。
“与其在那堆假账里自证清白,不如直接告诉他们,如果没有江彻,江氏这艘船,谁也别想开走。”
那种自信。
那种狂妄。
简直和曾经的江彻如出一辙。
江彻看着镜子里的两个人。
一黑一白。
一个锋芒毕露,一个内敛深沉。
却意外地契合。
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那些在黑暗中滋生的恐惧和绝望,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苏然。”
江彻突然开口。
声音有些哑。
“谢谢你。”
苏然整理衣领的手微微一顿。
但他没有抬头。
只是垂下眼帘,掩去了眼底翻涌的情绪。
片刻后。
他轻声说道:
“我说过。”
“这次,我陪你。”
……
江氏集团顶层会议室。
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
长条形的会议桌旁,坐满了各怀鬼胎的股东。
主位空着。
那是属于江彻的位置。
而在主位右手边第一个位置上,坐着刚刚从警局赶回来的江源。
他虽然换了一身衣服,头发也重新打理过,但那种灰败的脸色和眼底的红血丝,依然掩盖不住刚才的狼狈。
不少股东在窃窃私语。
看向江源的目光中带着几分探究和鄙夷。
江源死死攥着手中的钢笔,指节泛白。
该死的苏然!
竟然敢报警!
等他拿下江氏,第一件事就是把那个小贱人弄死!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怒火,看了看手表。
“时间到了。”
江源站起身,目光扫过全场,声音阴沉,“既然江总身体抱恙无法出席,那今天的董事会……”
砰——!
厚重的红木大门被人从外面重重推开。
巨大的声响在寂静的会议室里回荡。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齐刷刷地看向门口。
逆着光。
两道身影并肩而立。
左边的男人一身黑色西装,身形虽然消瘦,但那张脸依旧冷峻如刀削斧凿,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闪烁着令人胆寒的锋芒。
右边的青年穿着简单的白衬衫,身姿挺拔,面容清冷,却丝毫没有被身边男人的气场压制住。
江彻。
苏然。
全场死寂。
落针可闻。
那些原本等着看好戏的股东们,一个个瞪大了眼睛,像是见鬼了一样。
不是说快死了吗?
不是说精神失常了吗?
这气场全开的样子,哪里像是有病?
还有那个苏然……
那个传闻中被江彻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怎么会有这种眼神?
那种睥睨全场,仿佛在看一群垃圾的眼神。
江彻迈开长腿。
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而富有节奏的声响。
哒。
哒。
哒。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众人的心尖上。
苏然安静地跟在他身侧半步的位置。
不卑不亢。
如同一把即将出鞘的利刃。
两人径直走到会议桌的最前端。
江源看着那个不断逼近的身影,脸色瞬间煞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撞翻了身后的椅子。
椅子倒地的声音刺耳至极。
江彻停下脚步。
居高临下地看着脸色惨白的江源,嘴角勾起一抹极冷的弧度。
“弟弟。”
“这么急着坐我的位置,经过我同意了吗?”
说完。
他伸手拉开主位的椅子。
大马金刀地坐下。
苏然则十分自然地拉开旁边的椅子,在他身侧坐了下来。
两人动作同步。
默契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这一刻。
他们不是情人,不是依附关系。
而是并肩作战的盟友。
也是最锋利的双刃剑。
江彻环视全场,目光所过之处,那些原本还在窃窃私语的股东纷纷低下了头,不敢与他对视。
最后。
他的目光重新落在江源脸上,薄唇轻启,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听说,各位想让我退位?”
空气仿佛凝固。
江源咬着牙,额头上渗出了冷汗。
他不甘心!
明明已经到这一步了!
明明只差最后一步!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时刻。
会议室的大门再次被人推开。
这回进来的,是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
他手里拿着一份蓝色的文件夹。
脸色严肃。
“抱歉打扰。”
男人的声音在死寂的会议室里显得格外突兀。
江彻看到来人的瞬间,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苏然的手,也在桌下悄悄握紧。
那是……
江彻的主治医生。
陈医生推了推眼镜,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停留在面色阴沉的江源身上。
“但在会议开始前,我想向各位董事公布一份重要的文件。”
他举起手中的文件夹。
声音平静而残忍。
“关于江彻先生,长达十年的重度躁郁症及精神分裂倾向诊断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