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消毒水味,但这味道此刻被一种更加令人反胃的古龙水香气盖过了。
那份印着“停职调查”四个黑体大字的文件,轻飘飘地落在白色的被单上。
纸张边缘锋利,划过被面时发出极其细微的沙沙声。
江彻死死盯着那份文件。
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惨白。
手背上的输液管回血了。
鲜红的液体顺着透明的管壁倒流,在苍白的皮肤映衬下显得触目惊心。
但他感觉不到疼。
只有一股腥甜的铁锈味在喉咙里翻涌。
江源。
这个原本应该在城北监狱里踩缝纫机的男人,此刻却穿着高定西装,站在他的病床前耀武扬威。
谁把他弄出来的?
除了那个一直躲在幕后的“老头子”,不做他想。
江源很享受江彻这种想要杀人却连床都下不来的狼狈模样。
他甚至甚至吹了一声轻佻的口哨。
视线一转,落在了站在床边的苏然身上。
那种眼神。
粘腻。
阴湿。
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审视和评估,仿佛在看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
“哟。”
江源往前凑了半步,鞋尖几乎碰到了苏然的脚。
“这就是我那个好哥哥养在身边的小金丝雀?”
苏然面无表情。
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他在帮江彻调整输液管流速的滑轮。
手指修长,动作稳得可怕。
江源被这种无视激怒了,嘴角的笑意变得更加刻薄。
“长得确实不错,难怪把我哥迷得神魂颠倒,连公司都不要了。”
他伸出手,想要去挑苏然的下巴。
“怎么,现在你的主人要倒台了,这艘破船要沉了,你是不是该考虑换个新主人?”
江源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某种暗示性的下流。
“跟着我,不比跟着这个废人强?”
“咳咳咳——”
病床上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江彻猛地坐起身。
动作太急,牵动了身上的伤口。
但他根本顾不上。
胸膛剧烈起伏,监测仪发出急促的“滴滴”警报声。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江源伸向苏然的那只脏手。
如果眼神能杀人,江源此刻已经被千刀万剐。
“江源!”
这一声吼叫几乎撕裂了他的声带。
嘶哑。
破碎。
却带着嗜血的狠戾。
“你敢碰他一下试试!”
江彻挣扎着要拔掉手上的针头。
因为动作幅度过大,输液架摇摇欲晃,发出刺耳的金属碰撞声。
他想下床。
想把眼前这个杂碎的牙齿一颗颗敲碎。
但他太虚弱了。
长时间的昏迷和高烧早已透支了他的体力。
双脚刚一沾地,膝盖就软了一下。
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去。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一双温热的手臂稳稳地接住了他。
苏然。
苏然一只手揽住江彻的腰,另一只手按住他还在渗血的手背。
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坚持。
“回去。”
苏然的声音很轻。
江彻浑身僵硬。
那一瞬间的暴怒和无力感交织在一起,让他整个人都在轻微颤抖。
他在苏然面前,露出了最狼狈的一面。
连保护自己爱人的能力都没有。
苏然没有看他,只是用力将他按回了枕头上。
将被角掖好。
动作细致得像是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
做完这一切。
苏然转过身。
原本温和的眉眼,在转身的刹那,覆盖上了一层寒霜。
他挡在江彻身前。
身形虽然单薄,却像是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将所有的恶意都隔绝在外。
江源的手还悬在半空,脸上挂着错愕。
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软绵绵的小男生,会有这种气场。
苏然抬起眼皮。
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温度。
甚至没有愤怒。
只有一种看死人般的平静。
“江源先生是吧?”
苏然开口了。
声音清冷,字正腔圆。
“在讨论谁是主人的问题前,您不觉得更应该关心一下自己的处境吗?”
江源愣了一下,随即嗤笑出声。
“我的处境?我现在是江氏集团的代理执行官,而你的旧主子,已经被停职了。”
他晃了晃手里的文件,满脸得意。
苏然没有理会他的炫耀。
他拿出手机,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轻点了几下。
一段清晰的录音在安静的病房里响起。
那是江源刚才的声音。
“……监管部门已经正式介入调查……董事会临时决议……”
苏然按下了暂停键。
他抬起头,直视着江源有些僵硬的脸。
“越狱,虽然有人保释,但在保释期间违反禁令接触受害人。”
苏然每说一句,就往前走一步。
逼得江源下意识地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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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伪造商业证据。”
“恶意做空自家公司股票。”
“商业诽谤。”
“以及,刚才对我的人身骚扰和言语侮辱。”
苏然停下脚步。
此刻,他距离江源只有不到半米的距离。
那种压迫感,竟然让江源这个在商场上混迹多年的老油条感到了一丝窒息。
“数罪并罚。”
苏然微微歪了歪头,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江先生,您觉得这次那位‘老头子’还能保得住您吗?起步十五年,上不封顶。”
江源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色厉内荏的慌乱。
他没想到。
这个看起来除了脸一无是处的小白脸,竟然对他的底细摸得这么清楚。
甚至连他背后的人都知道。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江源猛地提高了音量,试图用咆哮来掩饰内心的恐惧。
“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保安!把这个无关紧要的人给我轰出去!”
门口的几个保镖面面相觑,却没有人敢动。
因为一直站在门口充当背景板的林舟,此刻正冷冷地盯着他们。
手里拿着正在通话中的手机。
屏幕上显示着“110”。
江源彻底慌了。
他指着苏然的鼻子,手指都在哆嗦。
“你给我等着!江彻完了!你也别想好过!”
苏然抬手,毫不客气地拍开了指在他面前的手指。
“啪”的一声。
清脆响亮。
江源的手背瞬间红了一片。
“该等着的人是你。”
苏然的声音不大,却字字珠玑。
“林特助。”
一直守在门口的林舟立刻挺直了腰杆。
“在。”
“报警。”
苏然的语气没有丝毫起伏,像是在吩咐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私闯民宅,寻衅滋事,恐吓威胁。把监控录像调出来,一并交给警方。”
江源瞪大了眼睛。
他没想到苏然真的敢报警。
在这个节骨眼上,如果警察来了,他非法外出的事情就会彻底曝光。
到时候别说接管公司,能不能继续待在外面都是个问题。
“你敢!”
江源咬牙切齿。
“你看我敢不敢。”
苏然冷冷地回视。
那种眼神里的决绝,让江源心里最后一道防线崩塌了。
他狠狠地瞪了江彻一眼,扔下一句“算你狠”,带着人灰溜溜地冲出了病房。
来时气势汹汹。
走时狼狈不堪。
病房门重新关上。
隔绝了走廊里的嘈杂。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
只有心电监护仪平稳的滴答声。
苏然站在原地,背对着病床。
肩膀微微塌陷了一些。
刚才那种咄咄逼人的气势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
江彻靠在床头。
视线紧紧锁在那个消瘦的背影上。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撞击着肋骨。
刚才的一切,发生得太快。
快到让他觉得有些不真实。
那个总是温温吞吞,受了委屈只会躲在角落里哭的苏然。
那个需要他时刻护在羽翼下的苏然。
刚才。
挡在了他的身前。
替他挡住了所有的明枪暗箭。
“苏然……”
江彻开口唤了一声。
声音沙哑得厉害。
苏然的背影僵了一下。
他没有立刻转身。
而是在原地站了几秒钟,似乎在平复呼吸。
然后。
他慢慢转过身。
眼眶有些红。
但眼神却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他走到床边。
看着江彻那张苍白却依然棱角分明的脸。
看着那双因为高烧而有些浑浊,此刻却盛满了震惊和……小心翼翼的眼睛。
苏然突然觉得鼻子有些酸。
这个不可一世的男人。
这个总是自以为是,把所有事情都扛在自己肩上的傻子。
差点就把命丢了。
苏然伸出手。
指尖轻轻触碰上江彻满是针眼的冰凉手背。
然后。
十指相扣。
掌心相贴的瞬间,一种久违的温度顺着血液流遍全身。
江彻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
抓得很紧。
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
“江彻。”
苏然看着他的眼睛。
一字一顿。
声音清晰地穿透了江彻混乱的脑海。
“你听着。”
苏然深吸一口气,将胸腔里翻涌的情绪压下去。
“我回来了。”
这四个字。
不重。
却像是一道惊雷,在江彻早已干涸荒芜的世界里炸响。
不是“我来看你”。
不是“我不走了”。
是“我回来了”。
带着并肩作战的决心。
带着不再逃避的勇气。
带着……
爱。
江彻的瞳孔剧烈收缩。
喉结上下滚动,想要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眼眶发热。
视线变得模糊。
他从未想过,在他人生最黑暗、最绝望的时刻。
拉他一把的。
竟然是他以为早就对他死心的苏然。
那种巨大的冲击感,让他整个人都处于一种失语的状态。
苏然没有给他更多煽情的时间。
他松开手。
转身看向站在门口,同样一脸震惊的林舟。
此时的林舟,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这还是那个只会做饭画画的小嫂子吗?
这气场。
简直就是翻版的江总啊!
“林特助。”
苏然的声音恢复了冷静。
林舟猛地回神,条件反射地立正。
“在!”
“现在的舆论情况怎么样?”
苏然一边问,一边走到旁边的衣柜前,打开柜门。
里面挂着一套崭新的黑色西装。
那是江彻出事那天穿的,已经被清理干净,熨烫得一丝不苟。
林舟立刻进入工作状态:“很糟糕。江源那边买了大量水军,现在全网都在传江总病危、挪用公款的消息。股价开盘已经跌停了。”
“董事会那边呢?”
“还有……不到两个小时。”林舟看了一眼手表,“大部分董事都已经倒向了江源那边,除了几个老股东还在观望。”
苏然点了点头。
他伸手将那套西装取了出来。
转身。
走到床边。
将西装放在江彻的腿上。
江彻有些发愣地看着腿上的衣服,又抬头看了看苏然。
苏然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逆着光。
脸上的表情看不真切。
但那双眼睛里燃烧的火焰,却烫得江彻心口发颤。
“还有一个半小时。”
苏然的声音冷静而笃定。
“四十分钟洗漱、换药。”
“二十分钟吃饭,补充体力。”
“三十分钟路程。”
苏然弯下腰。
双手撑在江彻身体两侧,将他圈在自己和病床之间。
距离极近。
呼吸交缠。
江彻能清晰地看到苏然脸上细小的绒毛,和眼底倒映出的那个狼狈的自己。
“江彻。”
苏然轻声喊他的名字。
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更多的是一种逼人的锐气。
“别躺在这里装死。”
“站起来。”
“去把属于你的东西,拿回来。”
江彻看着近在咫尺的苏然。
胸腔里那颗早已死寂的心脏,突然开始剧烈跳动。
咚。
咚。
咚。
那是血液复苏的声音。
是战鼓擂动的声音。
原本浑浊迷茫的眼神,一点点变得清明。
然后。
变得锐利。
那把蒙尘的刀,在这一刻,被重新磨亮了锋芒。
江彻勾起苍白的嘴唇,露出了醒来后的第一个笑容。
带着几分疯劲。
几分狂妄。
“好。”
他抓起腿上的西装,手背上的青筋暴起。
“听你的。”
“拿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