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源。
这两个字像是一把生锈的钝刀,在空气中割开一道粗糙的口子。
苏然垂下眼帘。
视线落在江彻那只青筋暴起的手背上。
难怪。
难怪江彻会突然发疯。
在这个世界上,能把江彻逼到这种绝境的,除了那个早已私奔母亲留下的阴影,也就只有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了。
林舟此时已经顾不得苏然是个外人。
他焦躁地在房间里踱步,皮鞋踩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明天上午九点是紧急董事会。”
林舟停下脚步,死死盯着昏迷中的江彻。
“那帮老狐狸原本就对老板不满,现在江源拿着实名举报的材料回来,这就是要把老板往死里整。”
“如果明天老板不能到场,或者状态不对……”
林舟没有把话说完。
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江彻会被踢出局。
不仅是一无所有,甚至可能面临牢狱之灾。
苏然没有说话。
他只是动了动被抓得发麻的手臂。
那个平日里不可一世、甚至强行把他囚禁在身边的男人,此刻脆弱得像一张薄纸。
只要轻轻一戳,就会碎掉。
“苏先生。”
林舟突然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苏然。
“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
“但现在只有你能让他安静下来。”
苏然抬起头。
并没有林舟预想中的愤怒或者嘲讽。
那双眼睛里平静得吓人。
“他抓着我不放,我走不了。”
苏然淡淡地陈述着这个事实。
林舟张了张嘴,最后只是颓然地叹了口气,转身去阳台继续打电话安排明天的对策。
夜色渐深。
临时充当病房的总裁办公室里,只剩下医疗仪器单调的滴答声。
窗户上的木板挡住了外面的风雨。
却挡不住屋内逐渐压抑的气氛。
凌晨两点。
变故突生。
原本呼吸还算平稳的江彻,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
连接在他身上的监护仪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滴——滴——滴——”
红色的数值疯狂跳动。
心率飙升到了一百六。
“不要……滚开……”
江彻紧闭着双眼,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额头上的冷汗瞬间打湿了枕头。
那只抓着苏然的手骤然收紧。
指甲深深嵌入苏然的肉里,渗出了血丝。
苏然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但他顾不上自己的手。
江彻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像是要极力把自己藏进一个不存在的角落。
“黑……好黑……”
“妈妈……救我……”
那种绝望的嘶吼,听得人头皮发麻。
医生和护士冲了进来。
“按住他!”
医生大声吼道。
两个男护士冲上去,试图按住江彻乱挥的手脚。
但处于应激状态下的江彻力气大得惊人。
输液架被撞翻在地。
玻璃药瓶碎了一地,药水混合着玻璃渣溅得到处都是。
“镇定剂!快!”
医生手里拿着针筒,却根本找不到下针的机会。
“不行啊医生!”
护士焦急地喊道。
“病人有严重的药物依赖史,普通剂量根本没用!”
医生满头大汗。
“加大剂量!”
“不能再加了!”
护士的声音都在发抖。
“再加会抑制呼吸中枢,他的心脏承受不住的!”
场面一度失控。
林舟站在一旁,脸色惨白。
他看着那个在噩梦中挣扎的男人,那个曾经在商场上杀伐果断的江彻,此刻却像个被遗弃的孩子。
恐惧。
无助。
濒临崩溃。
“苏然……”
林舟下意识地看向角落。
苏然跪坐在地毯上。
他的手腕已经被掐得青紫一片,鲜血顺着指缝流下来,滴在地毯上。
但他没有挣扎。
他看着江彻那张扭曲的脸。
记忆里,那个总是高高在上、用各种手段强迫他的男人,渐渐和眼前这个脆弱的疯子重叠。
苏然心里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不是恨。
也不是爱。
更像是一种看着同类在泥潭里挣扎的悲哀。
他也是在孤儿院长大的。
他知道那种被全世界抛弃的滋味。
“都让开。”
苏然的声音不大。
但在混乱的房间里,却有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医生和护士愣了一下。
就在这短暂的停顿中。
苏然俯下身。
他不顾江彻还在挥舞的另一只手,也不顾那些可能会划伤他的玻璃渣。
他凑到江彻耳边。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江彻冰冷的脸颊上。
“别怕。”
苏然轻声说道。
然后。
一段简单而轻柔的旋律,从他嘴里哼了出来。
那不是什么名曲。
只是以前在孤儿院里,那个负责照顾他们的老阿姨,在雷雨天哄他们睡觉时哼的小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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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歌词。
只有简单的音符,在空气中缓缓流淌。
“嗯……嗯……”
苏然的手轻轻拍着江彻的后背。
一下。
又一下。
节奏平缓而坚定。
周围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医生举着针筒的手僵在半空。
奇迹发生了。
江彻原本紧绷如铁的肌肉,在苏然的哼唱声中,一点点松弛下来。
那双胡乱挥舞的手,慢慢垂落。
急促的呼吸,也随着旋律的起伏,逐渐变得平稳。
监护仪上疯狂跳动的数值,开始回落。
“滴……滴……滴……”
警报声解除了。
房间里只剩下苏然温柔的哼唱声,和窗外隐约的风声。
江彻的眉头依然皱着。
但他不再挣扎。
他的头本能地往苏然怀里蹭了蹭,寻找着那个唯一的热源。
抓着苏然手腕的那只手,力道也松了一些。
但依然没有放开。
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
苏然停止了哼唱。
嗓子有些干涩。
他保持着那个别扭的姿势,任由江彻靠在自己身上。
医生和护士面面相觑。
谁也没想到,最先进的医疗手段都束手无策的情况,竟然被一首不知名的摇篮曲解决了。
“处理一下伤口吧。”
医生压低声音,指了指苏然还在流血的手腕。
苏然摇了摇头。
“别动他。”
“动了他会醒。”
医生愣住了。
林舟站在一旁,眼眶通红。
他看着苏然,嘴唇动了动,声音沙哑到了极点。
“苏然……”
“谢谢。”
苏然没有看他。
他只是低头看着江彻。
手指轻轻拨开江彻被冷汗浸湿的刘海。
“我不是为了救他。”
苏然的声音很轻,冷冷清清的。
“我只是不想看他死在我面前。”
“太难看了。”
林舟苦笑了一下。
并没有拆穿苏然这蹩脚的借口。
医生和护士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只留下必要的监护设备。
房间里再次恢复了安静。
林舟走到苏然身边,蹲下身。
“苏然,我知道这个要求很过分。”
林舟看着江彻苍白的睡颜,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明天董事会之前,他必须醒过来。”
“而且,必须是以一个正常的状态。”
“江源这次是有备而来,如果老板明天不能出现在会议室,或者表现出一丝一毫的精神异常……”
“盛世集团就要易主了。”
苏然沉默了。
他看着怀里的人。
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商业帝王,现在却要把命运交到自己手上。
真是讽刺。
苏然想起了自己被江彻强行带回来的那天。
想起了被关在这个房间里的日日夜夜。
他应该恨江彻的。
应该盼着江彻倒台,盼着江彻一无所有。
可是。
当他感觉到江彻掌心传来的温度,感觉到那个在他怀里微微颤抖的身体。
心里的某个角落,却莫名地软了一下。
“我知道了。”
苏然闭上眼,把头靠在沙发边沿。
“我会看着他。”
这一夜。
苏然没有合眼。
他就这么维持着那个姿势,守了江彻整整一夜。
手臂早就麻木得失去了知觉。
但他一动也不敢动。
每当江彻有惊醒的迹象,他就轻轻哼那段旋律,或者是拍拍他的背。
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野兽。
窗外的天色渐渐亮了起来。
灰蓝色的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地板上。
一夜未眠的苏然,脸色有些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乌青。
但他依然挺直了背脊。
早晨七点。
江彻的睫毛颤动了几下。
苏然第一时间察觉到了。
他屏住呼吸,低头看着怀里的人。
江彻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侵略性的眸子,此刻布满了红血丝,带着初醒时的迷茫。
视线聚焦。
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近在咫尺的苏然。
江彻愣了一下。
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他动了动手指,感觉到了掌心里那熟悉的触感。
是真的。
不是梦。
苏然还在。
并没有趁他昏迷的时候逃走。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让江彻那颗早已干涸的心脏,剧烈地跳动了两下。
“醒了?”
苏然的声音有些沙哑。
江彻张了张嘴。
喉咙干涩得像是吞了一把沙子。
他费力地撑起身体,视线扫过周围的环境,最后定格在墙上的挂钟上。
七点十五分。
原本迷茫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
那是属于江彻的,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哪怕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哪怕精神还在崩溃的边缘。
只要清醒过来,他就是那个无坚不摧的江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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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事会……”
江彻的声音粗砺难听,像是破旧的风箱。
“几点开始?”
这是他醒来说的第一句话。
没有问自己的身体,没有问昨晚发生了什么。
只有工作。
只有那场必须要赢的战争。
苏然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突然泛起一阵细密的刺痛。
这个疯子。
连命都快没了,还惦记着那个破位置。
苏然正要开口。
办公室的大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砰”的一声。
动静很大。
根本没有敲门。
苏然和江彻同时转头看去。
门口站着几个人。
为首的一个男人,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深灰色西装,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
长相和江彻有几分相似。
但气质却截然不同。
如果说江彻是一把锋利的刀,那这个人就是一条阴冷的蛇。
江源。
他脸上挂着温和得体的微笑,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办公室,最后落在脸色苍白的江彻身上。
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和怜悯。
“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
江源推了推眼镜,语气轻柔。
“不过也没关系了。”
江彻眯起眼睛,撑着沙发扶手想要站起来。
但身体的虚弱让他晃了一下。
苏然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他。
江彻没有推开,反而借着苏然的力道,强行站直了身体。
哪怕摇摇欲坠。
他也绝不会在这个人面前示弱。
“滚出去。”
江彻冷冷地吐出三个字。
江源笑了。
笑得肩膀都在抖动。
他从身后的助理手里接过一份文件,慢条斯理地翻开。
“我的好哥哥,你现在的脾气还是这么大。”
江源一步步走进房间,皮鞋踩在碎玻璃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他在距离江彻两米的地方停下。
将手里的文件扬了扬。
“不用急着去开会了。”
江源的声音里透着一股胜利者的愉悦。
“就在五分钟前,监管部门已经正式介入调查。”
“董事会临时决议。”
江源嘴角的笑容骤然收敛,眼神变得冰冷刺骨。
“江彻,你已经被停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