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像一张巨大的黑色幕布,沉沉地压了下来。
半山别墅的灯光全部熄灭。
只有主卧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前,透进几缕惨白的月光。
江彻坐在床边。
昂贵的手工定制衬衫皱皱巴巴地贴在身上,领口敞开,露出的锁骨随着急促的呼吸上下起伏。
房间里很安静。
安静得能听见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声音。
咔哒。
咔哒。
每一声都像是敲在他的神经末梢上。
太大了。
这个房间,这张床,这栋房子。
以前从未觉得这里空旷。
因为不管多晚回来,总有一盏昏黄的落地灯亮着。
总有一个人蜷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等着他去把那具温热的身体捞进怀里。
现在那里什么都没有。
只有冰冷的真丝床单。
江彻伸手去摸身侧的位置。
指尖触碰到的是一片凉意。
那种凉意顺着指尖一路钻进血管,冻得他心脏抽搐。
他收回手,死死攥成拳头。
头很痛。
太阳穴突突地跳动,血管里的血液似乎在逆流,冲撞着脆弱的颅骨。
他站起身,赤着脚踩在地板上。
脚底传来坚硬的大理石触感。
他走到酒柜前,抓起一瓶威士忌,连杯子都没拿,直接仰头灌下。
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烧灼着胃壁。
但这股灼烧感根本压不住脑子里翻涌的黑暗。
他又抓起旁边的一个白色药瓶。
那是医生开的强效安眠药。
以前苏然在的时候,他几乎已经戒掉了。
只要抱着苏然,闻着那股淡淡的柠檬香,他就能安稳入睡。
苏然是他的药。
唯一的药。
现在药没了。
江彻倒出一把白色药片,数都没数,直接塞进嘴里。
干涩的药片划过食道。
他靠着酒柜滑坐在地上,等待药效发作。
十分钟。
二十分钟。
并没有睡意。
反而越来越清醒。
眼前的黑暗开始扭曲。
墙角的阴影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那种熟悉的、令人作呕的腐烂味道若隐若现。
不是酒味。
是地下室的味道。
潮湿的霉菌,生锈的铁链,还有干涸的血迹。
“江彻……”
有人在叫他。
声音尖锐刺耳,带着恶意的嘲弄。
江彻猛地抬起头,看向房间的角落。
那里空无一物。
只有窗帘被风吹得微微晃动。
但他听到了。
那是绑匪的声音。
那是二十年前把他关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室里,拿着刀在他身上比划的声音。
“没人要你了,江彻。”
“你就是个怪物。”
“你这种人,注定孤独终老。”
幻听越来越清晰。
江彻抱着头,指甲深深陷入头皮。
“滚!”
他对着空气嘶吼。
声音沙哑破碎,在空荡的房间里回荡。
没有人回应。
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那种寂静比那些恶毒的诅咒更可怕。
它在提醒他一个事实。
苏然走了。
那个满眼都是他、无论他怎么发脾气都会温柔地抱住他的人,真的不要他了。
江彻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药效和酒精开始混合作用,让他的脚步变得虚浮。
他跌跌撞撞地冲出主卧。
走廊很长。
声控灯随着他的脚步一盏盏亮起,又在他身后一盏盏熄灭。
像是在送葬。
他推开客房的门。
那是苏然搬进来之前住过几天的房间,后来苏然搬走时,有些东西还留在这里。
房间里没有开灯。
江彻摸索着走到床边。
他扑倒在那张并不宽敞的床上。
双手胡乱地抓过枕头。
脸深深地埋进去。
用力吸气。
鼻腔里终于不再是那种令人窒息的皮革味和霉味。
是一股很淡很淡的香气。
柠檬洗衣液混合着一点点阳光的味道。
是苏然的味道。
江彻贪婪地嗅着。
肺部的空气被挤压出去,再吸入的全是这股气息。
身体原本剧烈的颤抖奇迹般地平缓了一些。
那一刻。
高高在上的江氏总裁消失了。
只剩下一个因为戒断反应而痛苦蜷缩的瘾君子。
他紧紧抱着那个枕头,像是抱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眼角渗出一滴液体。
划过高挺的鼻梁,没入枕套的布料里。
很快晕开一片深色的水渍。
不够。
这点味道根本不够。
它在消散。
每过一秒,这上面的气息就淡一分。
恐慌再次袭来。
江彻猛地坐起身,手忙脚乱地去摸口袋里的手机。
指纹解锁试了三次才成功。
手指颤抖得几乎拿不稳那个冰冷的金属方块。
通讯录置顶的那个名字。
“然然”。
他盯着那两个字看了很久。
视线有些模糊。
大拇指悬在拨通键上方,迟迟不敢落下。
如果不接怎么办?
如果被挂断怎么办?
如果接通了,听到的是厌恶的声音怎么办?
江彻闭上眼。
脑海里全是苏然决绝离开的背影。
但他控制不住。
本能驱使着他按了下去。
嘟——
嘟——
每一声等待音都像是凌迟。
漫长得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喂?”
电话接通了。
听筒里传来熟悉的声音。
带着一丝睡意,还有些许疑惑。
那一瞬间。
江彻感觉心脏重新跳动了一下。
活过来了。
他张了张嘴。
喉咙里却像是塞了一团棉花,发不出任何声音。
说什么?
求你回来?
说我错了?
说我离不开你?
骄傲和自尊在这一刻碎了一地,却又拼凑不出完整的句子。
他只能握着手机,贴在耳边。
贪婪地听着那边的呼吸声。
很轻。
很均匀。
那是苏然活着的证明,也是他活着的氧气。
“江彻?”
那边的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声音清醒了一些。
“是你吗?”
江彻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把脸埋进那个带有苏然气息的枕头里。
发出了一声极低、极压抑的喘息。
像是受伤的野兽在深夜里独自舔舐伤口时的呜咽。
痛苦。
绝望。
又带着某种病态的依恋。
电话那头的苏然沉默了。
过了几秒。
“江彻,很晚了。”
苏然的声音很平静,没有波澜。
“如果你不说话,我挂了。”
不要。
别挂。
江彻想要大喊。
但他发不出声音。
那种被抛弃的恐惧扼住了他的喉咙。
嘟。
电话挂断了。
手机屏幕黑了下去。
房间里最后一点光亮消失。
江彻维持着那个姿势,僵硬地坐在黑暗中。
手机从掌心滑落。
掉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原来在这段关系里,那个掌控一切的人从来都不是他。
一直都是苏然。
只要苏然一松手,他就会坠入万丈深渊。
另一边。
廉价的出租屋里。
苏然握着发烫的手机,眉头紧锁。
刚才那通电话……
虽然对方一句话没说,但他能听出那沉重的呼吸声。
那是江彻。
只有江彻会有那种压抑到极致的喘息。
苏然咬了咬下唇。
心里莫名地有些发慌。
他刚想把手机放下,屏幕又亮了起来。
这次是林舟。
这么晚了,林舟打电话干什么?
苏然犹豫了一下,按下接听键。
“苏先生!”
林舟的声音急促而焦虑,背景音里全是呼呼的风声。
“抱歉这么晚打扰您,但是……江总出事了。”
苏然的心猛地一跳:“他怎么了?”
“江总把自己锁在别墅里,谁都不让进。”
林舟语速飞快。
“刚才保镖说听见里面有摔东西的声音,还有……吼声。”
“他的躁郁症可能发作了。”
“苏先生,我知道这个时候不该求您,但是江总现在的状态非常危险,他刚才是不是给您打电话了?”
苏然握着手机的手指收紧:“打了,但是没说话。”
“那就糟了。”
林舟的声音沉了下去。
“那是他在求救。”
“江总那个人您知道,死要面子,如果不是撑不住了,他绝对不会给您打这种电话。”
求救?
那个不可一世的江彻,会向他求救?
苏然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
脑海里浮现出刚才电话里那声压抑的呜咽。
那个总是强势霸道、把他禁锢在身边的男人,现在正独自一人在那个空荡荡的大房子里发疯吗?
苏然深吸一口气。
强迫自己硬下心肠。
“林特助,我已经搬出来了。”
“他是成年人,应该学会自己控制情绪。”
“而且……我也帮不了他。”
说完,苏然迅速挂断了电话。
不能心软。
好不容易才逃离那个金丝笼。
如果现在回去,一切都前功尽弃了。
苏然把手机扔到一边,拉过被子蒙住头。
可是那声呜咽却像魔咒一样,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半山别墅。
江彻依旧蜷缩在客房的床上。
怀里的枕头已经被他勒得变形。
头痛欲裂的感觉稍微退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疲惫。
身体里的力量仿佛被抽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