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总。”
林舟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没有回应。
江彻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什么。
林舟凑近了一些。
“黑……”
“别走……”
“苏然……”
那个名字被他反反复复地咀嚼,带着某种病态的执着和绝望。
林舟看着这一幕,心里五味杂陈。
跟了江彻这么多年,他见过这人在商场上杀伐果断的样子,见过他把竞争对手逼入绝境时的冷酷。
唯独没见过他这副模样。
像个找不到回家路的孩子。
又像个瘾君子失去了赖以生存的药。
“江彻!”
林舟突然提高了声音,伸手抓住了江彻的肩膀。
掌心下的肌肉僵硬得像块石头。
江彻猛地颤抖了一下,终于缓缓抬起头。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布满血丝。
瞳孔涣散。
眼底是一片荒芜的死灰。
他看着林舟,却好像透过林舟在看别的什么东西。
“他不要我了。”
江彻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喉咙里含着一把沙砾。
“林舟,我是不是……做错了?”
“我只是想让他留在我身边。”
“外面那么危险,只有这里最安全。”
“我给他最好的生活,给他我的卡,给他我的房子……”
“为什么他还要跑?”
江彻抓着自己的头发,指甲几乎陷进头皮里。
那种无法理解的痛苦正在撕裂他的神经。
啪!
林舟猛地挥开江彻的手,力道大得让江彻整个人往后仰了一下。
空气瞬间凝固。
江彻愣住了。
他呆呆地看着林舟,似乎不敢相信这个一直对自己唯命是从的特助竟然敢动手。
“你清醒一点!”
林舟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胸膛剧烈起伏。
那些憋在心里很久的话,终于在这个瞬间爆发出来。
“你到现在还不明白他为什么跑吗?”
“因为你根本没把他当人看!”
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锤,狠狠砸在江彻的耳膜上。
江彻张了张嘴,想要反驳。
“我有……”
“你没有!”
林舟粗暴地打断他。
“在你眼里,苏然是什么?”
“是你失眠症的特效药?”
“是你情绪崩溃时的安抚玩偶?”
“还是你养在笼子里的一只金丝雀?”
林舟指着这栋极尽奢华却冷冰冰的别墅。
“你觉得这是家吗?”
“不,江彻,这是监狱。”
“你给他的不是爱,是锁链。”
“你把他的尊严踩在脚底下,还要问他为什么不感激你?”
江彻的瞳孔剧烈收缩。
监狱。
锁链。
这些词汇像尖锐的刺,扎进他混乱的大脑。
他想起苏然每次看向窗外的眼神。
那种渴望,却又不得不压抑的黯淡。
想起苏然小心翼翼地问他能不能出去工作时,自己是怎么回答的?
——“你不需要工作,我养你。”
当时他觉得这是宠爱。
现在回想起来。
那分明就是宣判。
宣判了苏然作为一个独立个体的死刑。
“他有思想,有喜怒哀乐。”
林舟的声音稍微缓和了一些,但依旧锋利。
“他会痛,会难过,会渴望自由。”
“他不是你的附属品。”
“江彻,你问问你自己。”
“你爱的是苏然这个人,还是他带给你的那种‘被拯救’的感觉?”
江彻整个人僵在那里。
血液仿佛停止了流动。
指尖冰凉。
大脑里那团混乱的迷雾似乎被这几句话强行撕开了一道口子。
光照了进来。
却刺得他生疼。
他一直以为,只要把苏然留在身边,就是爱。
只要苏然不离开,他的病就能好。
这是一种本能的掠夺。
从头到尾,他都在索取。
他贪婪地吸食着苏然身上的温暖,却从未问过苏然冷不冷。
“我……”
江彻喉咙发紧,眼眶突然红得吓人。
“我没想过要伤害他。”
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带着一丝无措的颤抖。
那个不可一世的暴君,终于在这一刻低下了头颅。
林舟看着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的火气消了大半。
他叹了口气。
转身走到旁边的饮水机前,接了一杯温水。
把水杯递到江彻面前。
“喝点水。”
江彻机械地接过杯子。
杯壁的温度透过掌心传导过来,让他找回了一点知觉。
但他没有喝。
只是死死地盯着杯中晃动的水面。
水面倒映出他狼狈不堪的脸。
“他不是不爱你。”
林舟在他旁边的地毯上坐下来,语气变得平静。
这句话让江彻猛地转过头。
眼中迸发出一丝希冀的光亮。
“真的?”
“如果他不爱你,刚才就不会接我的电话。”
林舟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刚才的通话记录。
“如果他不爱你,在听到你出事的时候,他的声音不会那么慌乱。”
“但是江彻,爱不是万能的。”
林舟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
“他爱你,但他更怕你。”
“他怕被你的爱吞噬。”
“怕在这段关系里彻底失去自我,变成一个没有灵魂的空壳。”
“这种恐惧超过了爱。”
“所以他必须逃。”
江彻的手颤抖了一下。
杯子里的水洒出来几滴,落在手背上,烫得惊人。
原来是这样。
原来一直让他引以为傲的深情,在苏然眼里,竟然是洪水猛兽。
窒息。
他终于体会到了苏然曾经体会过的那种感觉。
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巨石。
喘不过气来。
“那我……该怎么办?”
江彻抬起头,眼神茫然无措。
他是商业帝国的王。
他懂得如何并购公司,懂得如何操纵股市。
但他不懂怎么去爱一个人。
没有人教过他。
他的世界里只有占有和控制。
林舟看着他,眼神复杂。
“学会放手。”
这四个字一出,江彻的手指瞬间收紧。
杯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本能的抗拒让他想要发怒。
放手?
绝对不行。
只要一想到苏然会属于别人,会对别人笑,会在别人身下……
他就想杀人。
那种暴戾的情绪再次在胸腔里翻涌。
“不是让你放弃他。”
林舟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及时补充道。
“是让你学会尊重他。”
“把他当成一个平等的伴侣,而不是你的私有财产。”
“江总,你想让他回来,靠锁链是锁不住的。”
“你要让他自己愿意走回来。”
林舟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灰尘。
“今晚苏先生不会回来了。”
“您如果真的想通了,明天就换一种方式去见他。”
“如果您还是这副样子……”
林舟顿了顿,目光扫过满地的狼藉。
“那您就真的彻底失去他了。”
说完,林舟没有再停留。
转身走向门口。
脚步声渐行渐远。
客厅里再次恢复了死寂。
江彻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
手里的水已经凉透了。
他慢慢地举起杯子,将冰冷的水一饮而尽。
水流顺着喉管滑下,激得他打了个寒战。
但这股寒意却让他的大脑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低下头,看着满地破碎的瓷片。
每一片碎片里,都倒映着一个扭曲的自己。
丑陋。
狰狞。
这就是苏然眼里的他吗?
江彻闭上眼睛。
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滑落,砸在地毯上,瞬间消失不见。
原来,输得一败涂地的不是今晚。
而是从一开始,他就错了。
此时此刻。
城市另一端的廉价出租屋里。
苏然缩在被子里,手机紧紧贴在胸口。
屏幕亮了一下。
是一条短信。
来自那个熟悉的号码。
苏然的手指颤抖了一下,犹豫了很久,才点开。
没有长篇大论的解释。
也没有歇斯底里的威胁。
只有简简单单的三个字。
【对不起。】
苏然的瞳孔微微放大。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
这三个字,迟到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