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我想搬出去(1 / 1)

夜色像是一层厚重的沥青,糊满了宿舍的窗户。

苏然坐在那张有些摇晃的木质椅子上。

面前是一面巴掌大的圆镜。

镜子里的人眼眶发红,颧骨处有一块擦伤,是刚才捡书时磕在路沿石上留下的。

并不疼。

或者说,身体上的痛觉已经被另一种更为尖锐的知觉覆盖了。

那个声音一直在耳膜上震动。

没有我,你什么都不是。

还在贫民窟捡垃圾。

苏然抬起手,指尖触碰到冰凉的镜面。

指腹下的皮肤苍白,毫无血色。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试图在那双眼睛里找到一点过去的影子。

那个会为了江彻一句夸奖而雀跃一整天的苏然。

那个把江彻当作全世界,小心翼翼捧在手心里的苏然。

找不到。

镜子里只有一潭死水。

原来这就是“菟丝花”被拔去根茎后的样子。

离开寄主,就会枯萎,就会腐烂。

江彻是这么认为的。

苏然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掌。

掌纹凌乱。

这双手洗过盘子,搬过砖,捡过瓶子。

靠着这双手,他在遇见江彻之前也活下来了。

虽然狼狈,虽然卑微。

但那是活着的。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穿着昂贵的衬衫,坐在名牌大学的教室里,灵魂却被抽干了,只剩下一具名为“江彻附属品”的躯壳。

宿舍的门被推开。

季扬提着两份炒粉走了进来。

塑料袋摩擦的声音在死寂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刺耳。

季扬看了一眼苏然的背影,脚步顿住了。

作为室友,他很少见到苏然露出这种姿态。

脊背佝偻着,像是一株被暴雨打折的麦穗。

“然然?”

季扬试探着叫了一声。

苏然没有回头。

过了几秒,他才缓缓直起腰。

动作僵硬。

“季扬。”

声音沙哑,像是含着一把粗砺的沙子。

“我想搬回来住。”

季扬愣了一下,随即把手里的炒粉放在桌上。

“和江总吵架了?”

苏然摇了摇头。

吵架是两个平等的人之间才会发生的事。

他和江彻,从来就不平等。

那是单方面的碾压,是饲主对宠物的训斥。

“不是吵架。”

苏然站起身,从衣柜顶层拖出那个落满灰尘的帆布行李箱。

那是他当初从那个破旧筒子楼里带出来的唯一一样东西。

拉链生锈了,拉动时发出刺耳的“滋啦”声。

“是梦醒了。”

苏然垂着眼皮,开始收拾东西。

他的东西并不多。

江彻送的那些名牌衣服,昂贵的手表,甚至是最新的电子产品,他一样都没动。

他只拿走了自己的几件旧t恤,几本专业书,还有那个有些磨损的素描本。

季扬看着他空荡荡的行李箱,眉头皱了起来。

“你就带这点东西?”

苏然把素描本放进夹层,合上箱子。

“这才是我的东西。”

其他的,都是借来的。

既然要断,就要断得干干净净。

不留一点余地。

也不给自己留一点回头的念头。

这一夜,苏然没有睡。

他躺在狭窄的单人床上,听着窗外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那是自由的声音。

也是孤独的声音。

……

第二天清晨。

雾气还没散去,空气里带着一股潮湿的泥土腥味。

江彻站在宿舍楼下。

他身上的西装皱皱巴巴,那是昨天穿的那一套。

下巴上冒出了一层青色的胡茬。

眼底布满了红血丝。

他整夜没睡。

只要一闭上眼,脑海里就是苏然那个决绝的背影,还有那个凄凉到让他心碎的笑容。

巨大的恐慌感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攥住他的心脏。

以前苏然也会闹脾气。

但只要他哄两句,或者买个礼物,那个乖巧温顺的少年就会重新回到他怀里。

但这次不一样。

直觉告诉他,这次真的不一样了。

那种即将失去什么的预感,强烈得让他窒息。

他在楼下站了一夜。

直到宿舍楼的大门打开,零零星星有学生走出来。

江彻掐灭了手里不知道第几根烟。

他抬起头,目光死死盯着出口。

终于。

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了。

苏然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手里提着那个破旧的帆布箱子。

晨光打在他脸上,照得那层绒毛清晰可见。

但他脸上的神情,却是江彻从未见过的冷淡。

江彻的心脏猛地缩了一下。

他大步走过去,挡在苏然面前。

“苏然。”

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苏然停下脚步。

他没有抬头,视线落在江彻沾着露水的皮鞋上。

“让开。”

平静。

太平静了。

没有歇斯底里的质问,没有委屈的哭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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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平静,比任何激烈的反抗都更让江彻感到恐惧。

这说明,苏然已经不在乎了。

不在乎他的愤怒,也不在乎他的挽留。

江彻慌了。

他伸手想要去抓苏然的手腕,却在半空中停住。

他怕。

怕看到苏然躲避的动作。

“然然,别闹了。”

江彻放软了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恳求。

“跟我回家。”

“昨天……昨天是我昏了头,我不该说那些话。”

“我收回。”

“你想要什么?想去哪里旅游?或者你看上了什么车?我都给你买。”

“别走,好不好?”

曾经那个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江氏总裁,此刻卑微得像个讨好主人的流浪犬。

如果是在以前,苏然或许会心软。

或许会因为这几句温言软语就原谅他的一切。

但现在,这些话听在他耳朵里,只觉得讽刺。

买车?旅游?

江彻还是不懂。

他以为所有的问题都可以用钱来解决。

他以为苏然的尊严,是可以明码标价的商品。

苏然终于抬起头。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倒映着江彻憔悴的脸。

“江彻。”

苏然的声音很轻,被晨风一吹就散了。

“我不需要你给我买什么。”

“我也不想去旅游。”

“我只是想找回我自己。”

江彻愣住了。

“什么意思?”

苏然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意思就是,我不想再做你的附属品了。”

“我不想再听你说,我是靠你才活着的。”

“我想试试,没有你江彻,我会不会真的饿死在街头。”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钝刀,在江彻的心口来回切割。

鲜血淋漓。

“我没那个意思!”

江彻急切地解释,额角的青筋暴起。

“我那是气话!你怎么能当真?”

“气话?”

苏然反问,眼神锐利得让人不敢直视。

“江彻,人在生气的时候说出来的,往往才是心里最真实的实话。”

“在你潜意识里,我就是一个离不开你的废物。”

“既然这样,那我还有什么理由赖在你身边?”

江彻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因为他无法反驳。

在他内心深处,确实有过这样的想法。

他享受苏然的依赖,享受掌控苏然人生的快感。

他把苏然圈养在自己打造的金丝笼里,折断他的翅膀,让他只能依附自己生存。

他以为这就是爱。

直到现在,看着苏然决然的眼神,他才意识到。

那是扼杀。

苏然绕过江彻,拖着箱子继续往前走。

轮子在水泥地上滚动,发出沉闷的声响。

一下,一下。

敲击在江彻的神经上。

“苏然!”

江彻猛地转身,对着那个背影喊道。

“你今天要是走了,就别想再回来!”

这是他最后的威胁。

也是他最后的逞强。

他在赌。

赌苏然不敢真的离开他。

赌苏然受不了外面的风雨。

苏然的脚步顿了一下。

江彻眼中燃起一丝希望。

然而,下一秒。

苏然并没有回头。

他只是挺直了脊背,步伐变得更加坚定。

“好。”

一个字。

轻飘飘地落下。

却重重地砸碎了江彻所有的幻想。

季扬一直站在不远处。

看到这一幕,他快步走上前,接过苏然手里的箱子。

“走吧,车叫好了。”

季扬看都没看江彻一眼,护着苏然上了停在路边的出租车。

车门关上。

隔绝了外面的视线。

也隔绝了江彻的世界。

江彻僵硬地站在原地。

晨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从他脚边掠过。

有些冷。

那种冷意顺着脚踝一路向上,钻进骨缝里,冻得他浑身发抖。

出租车发动了。

尾气喷出一股白烟。

江彻眼睁睁地看着那辆车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并没有想象中的撕心裂肺。

只有一种巨大的、空洞的茫然。

走了。

真的走了。

那个无论他怎么发脾气都会笑着给他煮粥的苏然。

那个会在雷雨天缩在他怀里瑟瑟发抖的苏然。

那个满眼都是他的苏然。

不要他了。

江彻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心。

那里仿佛还残留着昨天捏住苏然下巴时的触感。

温热的,细腻的。

现在只剩下一片冰凉。

不知过了多久。

江彻机械地转过身,走向停在路边的黑色迈巴赫。

拉开车门,坐进去。

车厢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皮革味。

以前苏然坐在副驾驶的时候,车里总会有一股清新的柠檬香。

那是苏然身上洗衣液的味道。

现在,那股味道没了。

取而代之的是令人窒息的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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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彻发动车子。

油门踩到底。

车子像一头失控的野兽,咆哮着冲了出去。

回到半山别墅。

推开门。

巨大的客厅空旷得让人害怕。

没有开灯。

江彻借着窗外的光线,看着这个曾经被称为“家”的地方。

茶几上还放着苏然没看完的书。

沙发上扔着苏然喜欢的抱枕。

玄关处摆着苏然的拖鞋。

到处都是苏然的痕迹。

可唯独少了那个人。

江彻走到沙发前,颓然倒下。

他把脸埋进那个抱枕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还有味道。

还有苏然的味道。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

浸湿了抱枕的面料。

头痛欲裂。

那种熟悉的、像是有人拿着电钻在他脑子里钻孔的剧痛,再次袭来。

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猛烈。

江彻蜷缩在沙发上,双手死死抱着头,喉咙里发出痛苦的低吼。

没有苏然。

他连睡个好觉都成了奢望。

到底谁才是寄生者?

到底谁离不开谁?

原来那个离了谁就活不下去的人。

是他江彻。

手机在口袋里疯狂震动。

一遍又一遍。

在空荡的客厅里发出嗡嗡的声响,像是催命的符咒。

江彻颤抖着手掏出手机。

屏幕上跳动着“林舟”的名字。

接通。

“江总!”

林舟的声音急促而焦虑,透过听筒传过来,带着一丝电流的杂音。

“出事了。”

“江源那个疯子,他查到了苏然现在的所在的地方。”

“而且……”

林舟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更加凝重。

“我们的人发现,他雇了几个有案底的流氓,正往那边赶。”

“江总,苏然现在一个人,很危险!”

轰——

脑子里的那根弦,彻底断了。

所有的悲伤、悔恨、痛苦,在这一瞬间全部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只剩下最原始的、野兽般的本能。

护食。

那是他的苏然。

哪怕苏然不要他了,那也是他的人。

谁敢动他一根手指头。

他就让谁死。

江彻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顾不上剧烈的头痛,抓起车钥匙就往外冲。

眼神阴鸷得可怕。

那一刻,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总裁。

而是一头被触犯了逆鳞的恶龙。

“位置发给我。”

江彻对着手机吼道,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要是苏然少了一根头发。”

“我就把江源剁碎了喂狗!”

黑色的迈巴赫再次冲出别墅大门。

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啸。

像是一声凄厉的悲鸣。

划破了这座城市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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