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最后一次亮起是在凌晨三点。
没有任何新消息。
江彻把手机扣在床头柜的大理石台面上。
那一声脆响在死寂的卧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赤着脚踩在地毯上，走到落地窗前。
窗外的城市灯火辉煌，却照不进这间屋子分毫。
失眠第三天。
那种头痛欲裂的感觉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是久违的老朋友。
以前苏然在的时候，只要那个温热的身体靠过来，手指轻轻按揉他的太阳穴，那些尖锐的痛楚就会奇迹般地消退。
现在，空气里只有冷气机运作的轻微嗡鸣。
江彻拉开抽屉。
白色的药瓶滚了出来。
他没倒水，直接干咽了两片下去。
苦涩的味道顺着喉管一路烧到胃里。
并没有带来困意，反而让胃部一阵痉挛。
那个乖顺的、总是怯生生看着他的苏然，挂了他的电话。
这个认知像一根生锈的钉子，死死楔进他的脑子里。
拔不出来，碰一下就流血。
……
a大食堂。
正是饭点，人声鼎沸。
空气中混杂着劣质食用油、辣椒和汗水的味道。
苏然端着餐盘，在角落里找了个位置坐下。
餐盘里是两素一荤，米饭堆得很高。
他对面的椅子被拉开。
苏然抬头。
林舟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高定西装，手里却端着一份格格不入的不锈钢餐盘。
周围不少学生都在偷偷打量这边。
“苏少……苏然。”
林舟改了口，脸上的表情有些尴尬。
苏然低下头，夹了一筷子青菜。
“林助，如果是来当说客的，可以回去了。”
林舟把餐盘放下，并没有动筷子。
他看着苏然。
少年的气色其实不算好，眼底有淡淡的乌青，身形也比在别墅时消瘦了些。
但那双眼睛很亮。
不像在江总身边时，总是蒙着一层雾气。
“江总这几天状态很差。”
林舟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几分恳切。
“他的失眠症犯了，药量加倍也没用。昨天在会议室发了很大的火，几个高管都被骂得狗血淋头。”
苏然吃饭的动作顿了一下。
但也只是一下。
他把一块红烧肉送进嘴里，慢慢咀嚼。
“他是老板，发火是他的权力。”
声音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
林舟叹了口气。
“苏然，你知道江总的脾气。那个电脑的事，他觉得被驳了面子。你如果……”
“林助。”
苏然放下筷子。
餐盘磕在桌面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他抬起眼，目光直视林舟。
“我吃饱了。”
“还有，下午我有课，先走了。”
苏然端起餐盘起身。
甚至没有多看林舟一眼，转身走向餐具回收处。
背影决绝。
林舟看着那个瘦削的背影，只觉得头皮发麻。
这哪里还是那个软绵绵的小白兔。
这分明是长出了獠牙。
……
下午五点。
教学楼门口。
下课铃声响起，学生们潮水般涌出。
苏然抱着几本专业书，低着头混在人群里。
他想快点回宿舍。
那个设计图还有几个细节需要修改，那台旧电脑跑起来很吃力，他得抓紧时间。
周围的人群突然出现了诡异的停滞。
原本嘈杂的谈笑声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
苏然察觉到了异样。
他停下脚步，顺着众人的视线看去。
心脏猛地收缩。
那辆黑色的迈巴赫极其嚣张地横停在教学楼下的空地上。
车门边，倚着一个高大的男人。
江彻穿着黑色的衬衫，领口解开了两颗扣子，袖口挽到手肘处，露出结实的小臂线条。
他手里夹着一支烟。
猩红的火点在指间明灭。
那张轮廓深邃的脸上布满阴霾，眼底全是红血丝。
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暴戾气息。
周围的学生都在窃窃私语，却没人敢靠近。
苏然下意识地想转身。
“站住。”
低沉沙哑的声音穿过人群，精准地钉在他身上。
苏然的脚步僵住。
江彻扔掉手里的烟蒂，黑色的皮鞋鞋底在那点火星上碾过。
他大步走过来。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
那股熟悉的、带着淡淡烟草味的雪松香气瞬间将苏然笼罩。
极具侵略性。
苏然抱着书的手指用力收紧，指关节泛白。
他抬起头，强迫自己直视那个男人。
“江先生，这里是学校。”
江彻在他面前半米处站定。
居高临下。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苏然的脸，像是要把他吞吃入腹。
“你也知道这里是学校。”
江彻冷笑一声，声音里压抑着即将爆发的怒火。
“我不来，你是不是打算这辈子都不回去了？”
苏然退后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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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住校申请已经批下来了。”
“跟我回家。”
江彻根本不听他的解释，直接下了命令。
语气不容置疑。
就像过去四年里的每一次一样。
苏然深吸一口气，肺部吸入冷冽的空气。
“我不回去。”
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江彻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没想到，在大庭广众之下，苏然竟然敢再次拒绝他。
那种失控的恐慌感再次袭来，瞬间烧毁了他的理智。
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扣住苏然的手腕。
力道大得惊人。
苏然手里的书“哗啦”一声掉了一地。
“痛……”
苏然皱起眉，试图挣脱。
江彻却抓得更紧，指腹几乎陷进那截细瘦的皓腕里。
他把苏然往自己怀里一扯。
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消失。
“苏然，你闹够了没有？”
江彻低下头，声音在苏然耳边炸开，带着咬牙切齿的狠意。
“那种破宿舍有什么好住的？你要电脑我给你买顶配，你要画画我给你弄画室。我把最好的都捧到你面前，你还要怎么样？”
“你非要用这种方式来折磨我吗？”
周围围观的学生越来越多。
指指点点的声音钻进苏然的耳朵里。
羞耻感让他的脸颊发烫，但心底那股压抑已久的火焰却越烧越旺。
苏然不再挣扎。
他抬起头，眼眶发红，却倔强地不肯让眼泪掉下来。
“折磨？”
苏然重复着这个词，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
“江彻，你觉得这是折磨？”
“你给的所谓的‘最好’，问过我想要吗？”
“那是施舍！是圈养！是你用来满足自己控制欲的锁链！”
苏然的声音颤抖，却无比尖锐。
“我不是你的宠物，也不是你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
“我有名字，我叫苏然！”
“我需要的是尊重，是作为一个独立的人被认可，而不是只能依附你生存的菟丝花！”
这一番话，用尽了苏然全身的力气。
四周一片死寂。
江彻愣住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浑身发抖，却像只小兽一样对他露出爪牙的少年。
陌生。
太陌生了。
这还是那个只会对他温顺微笑，他说什么就是什么的苏然吗？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被忤逆的暴怒交织在一起，冲垮了江彻最后的理智堤坝。
他双眼通红，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
“尊重？认可？”
江彻发出一声嗤笑，残酷而冰冷。
他松开手，改为捏住苏然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
“苏然，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谁？”
“你吃的、穿的、用的，甚至你现在读的这个大学，哪一样不是我给的？”
“没有我江彻，你现在还在那个贫民窟里捡垃圾！”
“离了我，你什么都不是！”
这句话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苏然的心口。
苏然的脸色瞬间惨白。
眼底那最后一簇名为“希望”的小火苗，彻底熄灭了。
原来如此。
原来在他心里，自己一直都只是一个一无是处的附属品。
所有的努力，所有的自尊，在这个男人眼里，都不值一提。
苏然不再颤抖。
身体里的某种东西碎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空洞的平静。
他甚至笑了一下。
那个笑容凄凉得让人心惊。
“好。”
苏然轻轻推开江彻的手。
这一次，江彻没有再用力。
苏然蹲下身，一本一本捡起散落在地上的书。
动作缓慢而机械。
拍去封面上的灰尘。
重新抱在怀里。
他站起身，看着江彻，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路人。
“你说得对。”
“既然这样，那我搬出去，就真的什么都不是了。”
“正好，我也累了。”
苏然说完，转身就走。
没有歇斯底里，没有回头。
决绝得像一阵抓不住的风。
江彻站在原地。
手掌还维持着捏住下巴的姿势，指尖残留着苏然皮肤的温度。
那温度正在飞速流逝。
看着那个越走越远的背影，江彻的心脏猛地空了一块。
巨大的恐慌感如海啸般袭来，瞬间将他淹没。
不是这样的。
他没想说那些话。
他只是想带他回家。
只是想让他乖一点。
“苏……”
江彻张了张嘴，想要喊住他。
可是喉咙像是被棉花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
双腿像是灌了铅，沉重得无法迈出一步。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苏然消失在教学楼的转角。
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江彻机械地掏出手机。
屏幕的光刺痛了他的眼睛。
是林舟发来的消息。
【江总，查到了。】
【那个私生子江源，最近一直在私下接触公司的几个小股东。】
【还有……有人看到他在打听苏然的消息，行踪很诡异。】
江彻死死盯着屏幕上的那行字。
握着手机的手指骨节泛白，发出“咔咔”的声响。
所有的悔恨、恐慌，在这一刻全部转化为了滔天的杀意。
晚风卷起地上的落叶。
有些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