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
媚俗。
廉价。
拙劣。
苏然盯着屏幕,眼球因为长时间未眨动而干涩刺痛。
原本一边倒的赞誉声,在这条权威评价发出后,瞬间出现了裂痕。
那些潜伏在暗处的恶意,像是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瞬间蜂拥而至。
“我就说这个苏然是营销咖吧?连阿曼德大师都看不下去了。”
“把生物数据可视化早在十年前就有人做过,他不过是包装了一层爱情的糖衣。”
“笑死,某些粉丝还在吹‘神仙设计’,在专业人士眼里就是垃圾。”
“靠金主上位的人,能有什么真才实学?坐等决赛现场翻车。”
屏幕上的文字不断滚动。
每一条恶评都像是一把尖锐的刻刀,在他刚刚建立起的自信心上狠狠划过。
苏然松开鼠标。
手掌心里全是冷汗。
他看向旁边那个还在运行的小型模型。
随着他的心跳加速,灯光的律动变得急促而凌乱。
真的……很廉价吗?
这种想要把那一瞬间的心动永恒保存下来的念头,在大师眼中,真的只是媚俗的讨好吗?
一只温热的大手覆上了他的手背。
苏然浑身一震。
他转过头。
江彻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身后。
男人脸上没有丝毫多余的表情,那双深邃的眸子平静无波,似乎屏幕上那些恶毒的言语根本不存在。
“关掉它。”
江彻的声音很沉。
苏然张了张嘴,喉咙发干。
“可是……”
“我让你关掉评论区。”
江彻俯身,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了两下,直接切断了网页链接。
世界清静了。
苏然垂下头,看着两人交叠的手。
“我是不是……真的搞砸了?”
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江彻没有回答。
他直起身,走到书房巨大的全息投影墙前。
“过来。”
苏然迟疑了一下,起身走过去。
江彻手指在控制面板上滑动。
全息屏幕亮起。
无数张巨大的建筑图片和设计手稿悬浮在空中,铺满了整面墙壁。
那是阿曼德毕生的作品集。
巨大的混凝土结构,锋利的线条,压抑而宏大的空间感。
每一个作品都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肃穆。
“你看到了什么?”
江彻问。
苏然抬头看着那些画面。
“力量。”
苏然诚实地回答。
“还有永恒。”
“没错。”
江彻调出一张阿曼德早期的访谈记录,指着其中一段标红的文字。
“他一生都在追求‘永恒’与‘宏大’。他厌恶一切柔软、易逝的东西。在他的美学体系里,情感是脆弱的,是不稳定的,是无法承载‘未来’这个命题的。”
江彻转过身,目光锁住苏然的眼睛。
“他质疑的,不是你的创意。”
“他是在质疑你这个年轻人,是否有能力驾驭‘用科技表达情感’这么宏大的命题。”
苏然愣住了。
他看着墙上那些冷峻的建筑,又看了看江彻。
“在他眼里,你的《然光》太软了。他觉得你在用讨巧的方式,回避了设计最本质的重量感。”
江彻上前一步,逼近苏然。
强烈的压迫感笼罩下来。
“苏然,告诉我。你的设计,仅仅是为了讨好大众吗?”
“不是!”
苏然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驳。
声音在书房里回荡。
“那是为了什么?”
江彻步步紧逼。
“为了记录。”
苏然握紧拳头,指甲掐进肉里。
“为了证明即使生命消逝,爱与记忆也可以通过另一种形式永存。这不是廉价的煽情,这是对生命最大的敬畏!”
那一瞬间。
苏然眼中的迷茫散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团燃烧的火。
江彻看着他,唇角极淡地勾起一抹弧度。
“那就去告诉他。”
江彻抬手,指尖轻轻蹭过苏然泛红的眼尾。
“阿曼德不是在否定你。他是在用大师的方式,向你发起挑战。”
“如果你退缩了,那你就是他口中的‘媚俗’。”
“如果你赢了,你就是下一个时代的定义者。”
苏然胸腔里的那颗心,开始剧烈跳动。
不是因为恐惧。
而是因为兴奋。
那种棋逢对手、被激发出无限潜能的战栗感,顺着脊椎直冲天灵盖。
原来是这样。
所谓的“暴君”阿曼德,其实是在逼他交出更完美的答卷。
“我明白了。”
苏然深吸一口气,转身看向那个还在闪烁的模型。
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定。
“我会让他收回那句话。”
就在这时。
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紧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
并不是恶评的提示音。
而是特别关注的提示音。
苏然有些疑惑地拿起手机。
屏幕上弹出一条微博推送。
发帖人:奇点科技(官方认证)。
苏然的手指顿住了。
奇点科技的官博,向来只发布硬核的产品发布会和枯燥的财报,风格高冷得像个ai。
拥有千万粉丝,却从未发过任何与业务无关的内容。
但此刻。
最新的一条动态,却是一个转发。
转发的内容,正是苏然入围决赛的名单公示。
配文只有简短的一句话。
“创新从不畏惧审视,我们期待一个属于新时代的‘然光’。
没有华丽的辞藻。
没有煽情的长篇大论。
只有最直接、最强硬的站台。
苏然猛地抬头看向江彻。
江彻正靠在书桌旁,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袖口,神色淡然。
“这是……”
苏然晃了晃手机。
“公司公关部的决定。”
江彻面不改色。
“公关部敢用官博发这个?”
苏然显然不信。
这种级别的账号动用,没有最高决策者的授意,借公关部十个胆子也不敢。
江彻抬眸,眼底闪过一丝促狭。
“我是老板,我说它是公关策略,它就是。”
苏然看着他那副理直气壮的样子,鼻尖突然有些发酸。
他低下头,再次看向手机。
网络再次沸腾了。
这次不再是黑子的狂欢。
“卧槽!奇点官方亲自下场!”
“活久见!这可是奇点科技啊!那个号称‘在这个世界上只在乎代码’的奇点科技!”
“这是什么霸道总裁护妻文学照进现实?”
“‘创新从不畏惧审视’,这句话太刚了!直接回怼阿曼德的‘拙劣模仿’啊!”
“江总牛逼!这比任何律师函都有用!”
舆论的风向在这一刻彻底逆转。
那些还在叫嚣的黑粉,在资本巨鳄的绝对实力面前,瞬间噤若寒蝉。
苏然看着屏幕,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心里那个原本有些摇摇欲坠的角落,此刻被填得满满当当。
坚不可摧。
……
夜色渐深。
书房的灯光调成了暖黄色。
苏然抱着笔记本电脑,敲下最后一个回车键。
那是他连夜修改后的决赛讲稿。
针对阿曼德的质疑,他没有选择回避,而是将原本温情脉脉的陈述,改成了一场关于“永恒与瞬间”的哲学辩论。
更加犀利。
更加深刻。
他合上电脑,走到江彻的书桌前。
江彻正在看一份文件,听到动静,抬起头。
“改完了?”
“嗯。”
苏然点点头,把电脑放在桌上。
他看着灯光下男人英挺的轮廓,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动。
“江彻。”
“嗯?”
“等比赛结束……”
苏然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角。
“我想把你那套公寓重新装修一下。”
江彻翻页的手指停住了。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苏然。
“或者……”
苏然耳根有些发烫,但目光没有闪躲。
“我们换个地方,我亲手设计……我们的家。”
家。
这个字眼在空气中轻轻爆开。
不再是借住的公寓。
不再是冰冷的样板间。
而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未来。
江彻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那双原本冷静自持的黑眸中,瞬间掀起惊涛骇浪。
他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划出一声刺耳的声响。
江彻绕过书桌,大步走到苏然面前。
刚要伸手将人揽入怀中。
放在桌面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
铃声急促而尖锐,在静谧的深夜里显得格外惊悚。
江彻眉头狠狠皱起。
他不想理会。
但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是“林舟”。
如果不接,林舟绝不会在这个时间点打扰他。
江彻压下眼底的躁动,拿起手机,按下接听键。
“说。”
声音冷得掉渣。
电话那头,林舟的声音却失去了往日的沉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慌和喘息。
“江彻!出事了!”
“快看海外新闻!”
江彻眼神一凛。
“怎么回事?”
“江源……”
林舟的声音在颤抖,背景音里似乎还有警笛的呼啸。
“那个疯子……从欧洲的疗养院跑了!”
江彻握着手机的手背青筋暴起。
苏然察觉到了不对劲,下意识地抓住了江彻的衣袖。
“怎么了?”
江彻没有回答,只是脸色瞬间阴沉得可怕。
电话那头,林舟的声音继续传来,带着一丝绝望。
“我们要到了出入境记录……”
“他最后的踪迹显示,他买了一张今晚飞往云城的机票!”
“江彻,他回来了。”
“那个疯子回来找你了!”
窗外。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
轰隆隆的雷声滚滚而来,将原本旖旎的气氛瞬间撕得粉碎。
江彻慢慢放下手机。
他看着苏然担忧的眼睛,眼底的温柔一点点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如临大敌的冰寒。
暴风雨。
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