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然的手指，因为男人这句突如其来的问话，猛地收紧，温热的玻璃杯壁几乎要被他捏碎。
他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一片阴影。
骚扰？
这个词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他用一整天时间勉强糊起来的、名为“若无其事”的假象。
今天在学校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变成了慢镜头，在他脑海里凌迟般地重播。
江彻走后，教学楼下的那片空地，并没有因为主角的离场而恢复平静。
相反，一场更汹涌的风暴，在无形中将他彻底淹没。
“我的人。”
这三个字，像一个烧红的烙印，死死地烫在了他的额头上。
如果说之前关于他被包养的传闻还只是捕风捉影的猜测，那么江彻今天的出现，就像是正主亲自下场，盖章认证。
他走在走廊里，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那些黏腻的、探究的、鄙夷的目光。
他坐在教室里，周围同学的窃窃私语，即便压得再低，也像无数只虫子，嗡嗡作响地往他耳朵里钻。
“原来是真的啊，那个男人好帅，也好凶。”
“何止是帅，你看他开那车，得几百万吧？苏然可真有本事。”
“本事？不就是长得好看点吗？真是看不出来，平时装得那么清高。”
“啧啧，被当众那么抱着，还说‘我的人’，跟宣示主权似的，他都不要脸的吗？”
羞耻。
愤怒。
还有一种无处可逃的窒息感。
这些情绪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死死缠住，让他一整天都无法呼吸。
他想解释，可要怎么解释？
说他跟江彻只是协议关系？
说江彻给他钱，只是为了让他扮演一个角色？
谁会信？
在所有人眼里，他就是一个用身体换取金钱的可怜虫。
而江彻，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随手扔下一根骨头，他就要感恩戴德地接着。
包括今天，江彻用那种近乎羞辱的方式，替他“解围”。
他是不是也该感激涕零？
苏然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手中的水杯被他放到了一旁的玄关柜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叩”响。
他抬起头，第一次没有躲闪，直直地看向那个靠在吧台上的男人。
江彻还在等他的回答，深邃的眼眸里带着一丝不耐烦的审视。
他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他口中轻描淡写的“骚扰”，对于苏然来说，其根源正是他自己。
而他解决问题的方式，更是将苏然推向了更深的深渊。
客厅里，江彻的笔记本电脑还亮着，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数据和图表。
他就像一个没事人一样。
处理完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然后回到自己原本的轨道上，继续运筹帷幄，掌控一切。
而那个被他搅乱了整个世界的苏然，死活与他何干？
一股压抑了整整一天的酸涩与怒火，在此刻冲破了理智的堤坝，轰然爆发。
“你今天为什么要那么做？”
苏然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丝不易控制的颤抖，在过分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突兀。
江彻似乎没料到他会突然质问，英挺的眉梢微微挑了一下。
苏然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用疼痛来维持自己即将崩溃的情绪。
他往前走了一步，提高了声音，几乎是在嘶吼。
“你知不知道你那么做，让我在学校里完全待不下去了！”
吼完这一句，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只能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眶迅速地红了一圈。
江彻 彻底愣住了。
他从文件中抬起头，那双总是波澜不惊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了清晰的茫然。
他看着那个向来温顺安静的少年，此刻像一只炸了毛的小兽，浑身竖起了防备的尖刺，正用一双通红的眼睛愤怒地瞪着自己。
这是苏然第一次对他发脾气。
江彻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生气。
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不知所措。
他沉默了几秒，试图用自己惯有的逻辑去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
他皱起眉，属于商人的那种冷静与理智迅速回笼。
“我帮你解决麻烦，有什么不对？”
他的语气平铺直叙，像是在讨论一份数据有误的报表。
这句冰冷的反问，成了压垮苏然的最后一根稻草。
“解决麻烦？”
苏然几乎要笑出声来，可眼泪却先一步滚落。
“你那不叫解决麻烦，你那是火上浇油！”
少年的声音带上了浓重的哭腔，充满了委屈与绝望。
“我不是你的所有物，不是你想贴上标签就可以随意展示的！”
“我也有我自己的生活，我自己的同学和朋友，我也有我的尊严！”
他一边说，一边胡乱地用手背抹着眼泪，动作狼狈又倔强。
“尊严？”
江彻听到这两个字，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他站直身体，离开了吧台，一步一步地朝着苏然逼近。
男人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股强大的压迫感，每靠近一步，苏然都感觉空气稀薄一分。
直到江彻停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让别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对你动手动脚，那就是你的尊严？”
江彻的语气里淬着冰，每一个字都砸在苏然的心上。
“苏然，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你的安全，比那些无聊的人怎么看你，重要得多！”
他不懂。
他根本就不懂。
苏然被他强大的气场压得几乎喘不过气，但他没有后退。
这是第一次，他鼓起了所有的勇气，仰起头，通红的眼睛毫不畏惧地直视着江彻那双冰冷的眸子。
“那也不是你干涉我生活的理由！”
少年的声音虽然还在颤抖，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我不想再坐你的车去学校了！我不想再被所有人当成怪物一样指指点点地围观！”
“江彻，你根本不明白！你什么都不明白！”
他吼出最后一句，胸口因为缺氧而剧烈地起伏着。
江彻看着少年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他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颊，还有那倔强地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唇。
一种陌生的无力感，第一次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明明是为他好。
他看到那个姓陆的把苏然堵在楼下，看到苏然那副惊慌失措的模样，他胸口的怒火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点燃。
他只想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少年是他的人，谁都不能碰。
这难道错了吗？
为什么换来的，却是这样激烈的指责？
江彻想不通。
他向来习惯于解决问题，而不是处理情绪。
而苏然此刻汹涌的情绪，对他来说，是一个无解的难题。
他沉默了。
周遭的空气，因为他的沉默，迅速地冷却，凝结成冰。
他只是转过身，留给苏然一个冷硬的、拒绝沟通的背影。
客厅里只剩下笔记本电脑风扇轻微的转动声。
那声音在死寂中被无限放大，像一把钝刀，一下一下地割着苏然的神经。
苏然看着江彻宽阔而冷漠的背影，心中最后一点微弱的希望，也彻底熄灭了。
他以为，江彻至少会有一点点……哪怕只有一点点的理解。
可他没有。
在他的世界里，或许根本就没有“理解”这个选项。
只有“掌控”与“被掌控”。
苏然慢慢地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
那颗被温水暖过来的心，此刻已经冷得像一块冰。
他安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用一种近乎虚脱的平静，轻声开口。
那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
“我想搬回宿舍住。”
话音落下的瞬间，江彻的背影猛地一僵。
客厅里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被抽空了。
男人缓缓地，一寸一寸地转过身来。
他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先前的茫然与冰冷。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苏然从未见过的，风暴欲来的阴鸷。
江彻的瞳孔猛地一缩，周身的气压骤然降低到了极点，那是一种带着毁灭气息的危险。
他死死地盯着苏然，像是要将他整个人都吞噬殆尽。
他一字一顿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你再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