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那阵突如其来的喧闹像是在一锅温吞的白粥里扔进了一块滚烫的烙铁,瞬间就炸开了锅。
“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扎根农村,建设新中国!”
嘹亮的口号声,伴随着锣鼓点由远及近。
陈安刚把那两只还在蹬腿的雪兔捆好一抬头,就看见村支书王铁柱领着一大帮人簇拥著几个“稀罕物种”走了过来。
那七八个年轻人一个个穿着崭新的蓝布棉袄胸前还别著崭新的搪瓷像章。男的戴着厚厚的黑框眼镜,透著股子书卷气;女的梳着两条乌黑的大辫子脸蛋被冻得红扑扑的好奇又带着几分矜持地打量著这个陌生的世界。
这帮人,跟这穷山沟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是城里来的知青!”
“乖乖,看着真白净跟年画上的娃娃似的。”
村里人像是看大熊猫一样围了上来,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陈安没兴趣凑这个热闹,转身就想往自家院子走。可就在他转身的一瞬间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个让他眉头一皱的身影。
那个叫马宏的知青队长就是刚才在人群里看得最呆的那个金丝边眼镜此刻竟然脱离了大部队,直勾勾地朝着自家院门口走了过去。
他要去干嘛?
陈安顺着他的目光一看,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只见顾清禾正端著那盆半人高的猪食桶费劲巴拉地从院子里挪出来。她身上那件破棉袄虽然臃肿,但那窈窕的身段和挺直的脊背却怎么也藏不住。尤其是那张没施粉黛却清丽绝伦的脸在这一群灰扑扑的村妇中间简直就像是黑天鹅群里混进了一只白天鹅扎眼得不行。
马宏显然是被这“惊鸿一瞥”给震住了。
他手里的行李卷“啪嗒”一声掉在雪地上整个人像是被施了定身法嘴巴微张那双藏在镜片后面的眼睛里,爆发出一种混合著惊艳、痴迷和不可思议的光芒。
“天天哪”
他喃喃自语像是怕惊扰了画中仙子,“这这等穷乡僻壤怎会有如此如此清丽脱俗的女子?”
这话说得,酸得倒牙。
陈安听得直起鸡皮疙瘩。
只见马宏整理了一下衣领推了推眼镜迈开步子就迎了上去。那架势,活像只开屏的孔雀。
“这位女同志,你好。”
马宏拦在了顾清禾身前脸上挂著自以为最温文尔雅的笑容“我是新来的知青队长马宏。敢问同志你是否也热爱文学?看你的气质就像是那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在这北国风雪中独自绽放。”
顾清禾被这突如其来的“之乎者也”弄得一愣。
她看着眼前这个戴着眼镜、一脸书卷气的男人又闻了闻自己身上那股子猪食的酸臭味,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同志你好。”
她礼貌而疏离地点了点头抱着手里的木盆往旁边挪了一步“我还要去喂猪,麻烦你让一下。”
“喂喂猪?”
马宏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心目中的“白莲仙子”,竟然要去干那种粗活?
这简直是对美的亵渎!
“女同志,这种粗活怎么能让你来干?”
马宏义愤填膺,撸起袖子就要去接她手里的盆“放着我来!我们知识青年来到农村就是要帮助人民群众解决困难的!”
陈安在不远处靠着一棵老槐树,双手插在兜里看着这一幕差点没把嘴里的草根笑掉。
这哪来的傻狍子?
还白莲花,还解决困难。他怕是不知道那两头克郎猪发起疯来能把他这小身板直接拱上天。
顾清禾被马宏的热情吓了一跳赶紧后退一步,躲开了他伸过来的手。
“不用了同志,这是我的活。”
她的语气已经带上了几分不耐烦。
就在两人拉拉扯扯的时候,陈安终于看不下去了。
他慢悠悠地踱了过去,手里还拎着那两只鲜血淋漓的雪兔往两人中间一站。
“我说这位同志”陈安把兔子往地上一扔那双锐利的眼睛在马宏身上扫了一圈,“我媳-我表妹手里的家伙什儿沉怕砸着你这文化人的脚。有啥事跟我说就行。”
马宏这才注意到陈安。
他看着陈安这一身破旧的打扮还有身上那股子挥之不去的野性和血腥味,眼神里瞬间充满了鄙夷和优越感。
在他看来这就是个没文化的粗鄙猎户,是愚昧落后的代表。
“你就是她表哥?”
马宏推了推眼镜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著陈安,“同志我们都是革命青年要用知识改变农村的落后面貌。像这种让女同志干重活的封建思想是要不得的。”
“哦?”
陈安挑了挑眉也不生气“那依着你这文化人的意思,该咋办?”
“当然是男人干重活,女人女人应该从事更体面的劳动。比如教孩子们读书识字或者或者和我一起探讨诗词歌赋。”
马宏说著又忍不住把目光投向了顾清禾,那眼神里的爱慕简直不加掩饰。
顾清禾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地往陈安身后又躲了躲。
陈安把她的动作尽收眼底,心里的那点不爽瞬间变成了冷笑。
“探讨诗词歌赋?”
陈安笑了那笑声里满是嘲弄,“同志你是不是对这大兴安岭有什么误解?”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远处那片黑压压的原始森林,又指了指自己脚下这片被冰雪覆盖的土地语气平淡却掷地有声:
“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这话你听过吧?”
“在这山里,没那么多之乎者也。这里只认两样东西。”
陈安伸出自己的拳头,攥得嘎巴作响然后又拍了拍背后的火铳。
“拳头,和枪。”
他盯着马宏那张涨红的脸,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的诗能填饱肚子吗?你的歌赋能挡住黑瞎子吗?”
“要是不能就收起你那套酸腐文人的臭毛病。在我这儿,能干活、能活下去的才是爷。”
“你你这人怎么说话呢!”
马宏被怼得哑口无言,气得浑身发抖“你这是野蛮!是落后!”
他看着陈安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又看了看躲在他身后、眼神里似乎带着几分崇拜的顾清禾,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
“我不跟你争辩这些!”
马宏一咬牙指著陈安大声说道,“你说你拳头硬枪法好?那好!咱们就比比!”
“你敢不敢跟我比试比试?!”
陈安看着他那副色厉内荏的样子,像是看一个跳梁小丑。
他把手里的兔子拎起来在马宏眼前晃了晃然后慢悠悠地转过身往自家院子走去,只留给他一个不屑的背影。
“跟我比?”
陈安的声音隔着风雪飘了过来带着几分懒散,几分嘲弄还有几分毫不掩饰的怜悯:
“你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