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那杂乱的痕迹没走出多远，陈安就在一棵倒塌的老红松底下停住了脚。
那地方是个天然的避风港，被积雪盖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角灰扑扑的衣料，随着寒风微微颤动，看着跟被人遗弃的破麻袋片子没什么两样。
“喂！”
陈安喊了一声，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林子里足够传出二里地。
那雪窝子动都没动一下，死一般的沉寂。
“真冻硬了？”
陈安皱了皱眉，心里多少有点犯嘀咕。这年头死人见怪不怪，但这可是那是三条命，真要死在自家门口，晦气不说，开春雪化了还得费劲巴拉地埋。
他几步窜过去，也没用手，直接拿手里的滑雪杖头把上面那层浮雪给挑开了。
雪花扑簌簌落下，露出了底下的真容。
那是三个抱成一团的人。
最外头的是个年轻女人，背对着风口，死死地把怀里的人护在身下。她身上穿着那件并不适合深山御寒的羊绒大衣，后背已经积了厚厚一层冰碴子，整个人像是一尊即将崩塌的冰雕。
陈安蹲下身，伸出带着狗皮手套的大手，毫不客气地把那女人给扳了过来。
这一扳，饶是见惯了大场面的陈安，眼神也不由得跳了一下。
这哪里是什么破麻袋片子，这分明是从画报里走出来的摩登女郎。
尽管那张脸被冻得发青，嘴唇也没了血色，甚至眉毛上都挂着白霜，但那精致的五官就像是老天爷拿着刻刀一点点雕出来的。鼻梁挺翘，睫毛长得像两把小扇子，哪怕是闭着眼，都透著一股子那股子让人不敢亵渎的贵气。
这就是那只高跟鞋的主人？
视线往下移，陈安看到了被她死死护在怀里的另外两个人。
一个上了岁数的中年妇人，脸色蜡黄，呼吸微弱得像游丝，一看就是病得不轻；还有一个也就三岁大的小崽子，脸蛋冻得通红，缩在两个女人中间，连哭的力气都没了，只有那双眼睛半睁半闭，透著股求生的本能。
“啧，这是一窝端啊。”
陈安叹了口气，伸手探了探那个年轻女人的鼻息。
还有气儿，不过也是进气多出气少，再扔这儿半宿，明天就能直接冻成冰棍当标本了。
救？还是不救？
这念头在陈安脑子里转悠了一圈，跟走马灯似的。
要是换了上辈子刚重生那会儿，他肯定扭头就走。这年头，多管闲事是要命的。这几个人一看就是黑户，是从城里逃难出来的“盲流”，沾上就是一身骚。要是被公社那些红眼病知道了，给你扣个“窝藏坏分子”的帽子，能把你整得死去活来。
可看着那个小崽子那双求救的眼睛，还有这年轻女人为了护着家人，把后背亮给风雪的那股子狠劲儿
陈安骂了一句娘。
“老子一定是上辈子欠你们的。”
他虽然是个利己主义者，但也还没冷血到看着妇孺死在眼皮子底下。再说了，这荒山野岭的，谁知道是他救的人？
他有空间，有粮食，养活几张嘴也就是多添几双筷子的事儿。丸??鰰戦 已发布蕞鑫章結
况且
陈安那双贼眼又在那个年轻女人脸上扫了一圈。
长得这么带劲，要是就这么冻死了，那也是暴殄天物，对不起大自然的馈赠。
“算你们命大，碰上了陈爷我。”
既然决定了，陈安就不再磨叽。
他先把那个小崽子像拎小鸡仔一样拎出来，塞进自己那件宽大的破棉袄怀里。小家伙一接触到热乎气，本能地往他腋窝下钻，像只找奶吃的小猫。
接着，他把那个病得最重的中年妇人扛起来，费劲巴拉地放在了滑雪板拖着的简易爬犁上，用那头死狍子给挡着风。
最后，剩下的就是这个“落难白天鹅”了。
陈安把滑雪板重新穿好，看着瘫软在雪地里的顾清禾，摇了摇头：“看起来瘦得跟排骨似的，死沉死沉的。”
他弯下腰，像扛麻袋一样，直接把顾清禾拦腰扛在了肩膀上。
那一瞬间，即便隔着厚厚的棉衣，陈安也能感觉到肩膀上传来的柔软触感。这女人虽然冻僵了，但身子骨却是出奇的软。
“走了！回家！”
陈安低喝一声，撑杆猛地一点地。
这一拖二带三的，也就是他喝了灵泉水力气见长，换个人来，还没等到家呢，自己先累趴下了。
回程的路并不好走，风雪越来越大，能见度不足五米。
陈安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林子里穿行，背上扛着个美女，怀里揣著个娃，后面还拖着个病号和死狍子。这造型，要是被人看见了，非得把他当成进村抢亲的土匪不可。
好在这一路有惊无险。
当那三间破土房出现在视线里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透了。
陈安一脚踹开院门，连气都顾不上喘匀，先把爬犁拉进屋，然后像卸货一样，把身上挂著的这几个人一股脑地扔到了那铺还带着余温的火炕上。
“哎哟我去，累死老子了。”
陈安一屁股坐在炕沿上，大口喘著粗气。这一路精神高度紧绷，生怕这几个脆弱的瓷娃娃半路断了气。
屋里光线昏暗，只有灶坑里还残留着一点暗红的火星。
那三个人上了炕，被热气一激，都有了点反应。那个小崽子哼唧了一声，缩成一团睡着了；那中年妇人眉头紧锁，似乎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只有那个被陈安扛了一路的年轻女人，眼睫毛颤动得最厉害。
陈安没空管她们，肚子又开始抗议了。
他转身走到外屋地，抄起案板上的那把生锈的菜刀，在那扇还没吃完的野猪肉上比划着，准备切几块下来熬点肉粥。这一家子饿死鬼投胎，除了流食啥也吃不下去。
“呲啦——”
他从兜里摸出洋火，点着了一盏煤油灯。
昏黄的灯光摇曳著亮起，把陈安高大的影子投射在墙上，显得有些狰狞扭曲。他满脸胡茬，头上戴着狗皮帽子，手里还提着一把寒光闪闪的菜刀，那模样怎么看怎么不像好人。
就在这时，炕上那只“白天鹅”终于醒了。
顾清禾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一场噩梦，浑身又冷又痛，像是被无数根针在扎。她艰难地睁开眼睛，视线模糊不清，只能看到一个昏暗、破败的屋顶，鼻子里充斥着一股陈年的烟火味和泥土味。
这是哪？
地狱吗？
她挣扎着撑起半个身子，视线慢慢聚焦，然后就看到了站在地中间的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背对着光，看不清脸，只能看到那魁梧得像熊一样的身形，还有手里那把正往下滴著“血”（其实是解冻的猪血水）的菜刀。
记忆瞬间回笼。
逃荒、迷路、风雪、绝望还有那最后一眼看到的恐怖猎人。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瞬间击穿了她的心理防线。
“啊——！！！”
一声尖锐的惨叫声，差点没把陈安手里的菜刀给吓掉了。
陈安猛地回头，手里的刀还没来得及放下，就看见那个原本半死不活的女人，此刻正瞪大了惊恐的双眼，死死地抓着领口，整个人像只受惊的鹌鹑一样往墙角缩，嘴里还在哆哆嗦嗦地喊著：
“别别杀我我是人我不不好吃”
陈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刀，又看了看那吓得快要昏过去的女人，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两下。
这娘们，把他当成什么了？
吃人的黑瞎子？还是梁山好汉孙二娘？
他把菜刀往案板上重重一剁，“咚”的一声闷响，吓得顾清禾浑身一哆嗦，尖叫声戛然而止，只剩下打嗝的声音。
陈安抱起双臂，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张嘴吐出一口带着白雾的热气：
“醒了？嗓门挺大啊。”
“看来是死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