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的气,本就来得快,去得也快。
沉砚泽一番温言软语的向她赔罪,说他许久没做雕工之事,技艺生疏了,承诺会为她重雕一支上好的玉佩,她心里的那点不快便烟消云散了。
她写完了回信,只觉得很是困倦,便打着哈欠转身入了内室。
放下藕荷色的软罗烟帐,一室静谧,她很快便坠入了午睡的安然。
醒来时,尚有几分初醒的慵懒,脑中昏沉。
她懒懒地掀了掀眼帘,对着空无一人的外间,轻声唤道:“来人。”
殿门被推开,一个太监打扮、身量格外高大的身影垂首走了进来。
他声音压得有些低哑奇怪:“主子有何吩咐?”
君姝仪揉了揉惺忪睡眼,坐起身,打量起来人,疑惑道:“你是哪个宫新调来的?抬起头来。”
那“太监”依言抬头,露出一张俊美却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痞气的脸,嘴角还噙着一抹惯有的、漫不经心的笑。
君姝仪愕然,几乎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君澜之?!你……你怎么进来的?还穿成这样?!”
君澜之咧嘴一笑,索性站直了身子,那身太监服穿在他身上显得不伦不类。“当王爷当腻了,来尝尝当太监的滋味。”
他往前凑近两步,开口道:“还不是为了见你。皇兄管得跟铁桶似的,外人也就罢了,连我都不许进宫见你,我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混进来的。”
君姝仪轻哼一声,别开脸:“见我做什么?我又不是你亲姐姐。”
君澜之笑意微敛,神色正经了些,直接开门见山:“我来问你,要不要跟我去舂陵?”
他目光灼灼:“你的婚事算是彻底没戏了,沉砚泽只会娶‘景阳公主’,你不可能嫁给他。”
君姝仪心头一刺,却强撑着反驳:“他答应过我,会说服他父亲一同进宫请旨。我们两情相悦,他若娶了景阳,不仅是对不起我,对景阳亦是不公。”
“两情相悦?”君澜之嗤笑一声,带着几分嘲弄,“我的好姐姐,你怎么就笃定他对你是真心,最后真的会娶你?你如今已非‘真公主’,娶了景阳,对他、对沉家才是百利无一害。他那个人,看着温和,心里未必没有算计。”
“你今日来,就是为了诋毁他吗?”君姝仪恼了,“我不去舂陵,你回去吧!”
君澜之咬牙,正欲开口,殿门外忽然传来晚晴清淅躬敬的通报声:“主子,您午休起了吗?陛下来了,正在殿外。”
君姝仪瞥了眼君澜之,扬声回道:“起了,请皇兄进来吧。”
君澜之脸色一变,压低声音急道:“你就不能说还想再睡一会,皇兄若见了我这副样子在这儿,不仅会重罚,往后更别想有半点机会进宫见你了!”
君姝仪见他面露急色,无所谓地打趣道:“正好,让皇兄也瞧瞧你穿太监服是什么模样。”
脚步声已近在门外。君澜之目光飞快扫视殿内,瞥见一旁巨大的衣柜,拉开一看里面满是挂着的和叠好的衣物,塞的满满当当。
他又环视一圈,视线最终落在了垂落的厚重床幔上。
情急之下,他动作极快,利落地脱了鞋袜,一脚将之踢进旁边的矮几底下。
随即掀开床幔,不由分说便上了床,掀开锦被将自己整个儿罩了进去,紧紧挨在君姝仪身侧。
“你干什么?!快下去!”君姝仪大惊失色,压低声音斥道,抬脚便踹他。
君澜之反应迅速,一把攥住她踹来的脚踝。
她的脚趾隔着薄薄寝衣,抵在他坚实温热的胸膛上。
他低声道,带着一丝恳求:“好姐姐,皇兄定不会轻饶了我。你就让我躲一会儿,行不行?求你了。”
脚踝被他手掌箍住,触感陌生而极具侵略性,君姝仪浑身泛起一阵鸡皮疙瘩。
她用力想抽回脚,却挣不脱。
而此时,殿门已被推开。
君珩礼一身常服,步履沉稳地走了进来。
他目光巡视一圈,落到了床榻上。
却见床幔被放了下来,遮得严严实实。
君姝仪只从幔帐边缘探出半个小脑袋,脸颊绯红,眼神飘忽。
“姝仪?”君珩礼走近几步,疑惑地问道,“怎么捂得这般严实?脸还这么红,可是身子不适?”
君姝仪心脏狂跳,强作镇定,声音却不由带了一丝颤:“没、没有……就是午睡时觉得有些闷热,出了汗,便……便多脱了件衣裳。”
君珩礼闻言,明显愣了一下。
目光若有所思地在那严丝合缝的床幔上停留了一瞬。
幔帐之内,锦被之下,君澜之眼前一片黑暗,鼻间满是清甜的馨香。
他握着君姝仪脚踝的手并未松开,掌心传来的温度和脉搏,似乎比他自己此刻的心跳还要清淅。
而君姝仪僵直着身体,脚踝处传来的禁锢感和被窝里陡然多出的、属于成年男子的温热躯体与气息,让她大脑一片空白,脸颊更是烧得滚烫。
尤其是,君澜之那只手竟还在她的脚背上流连不去,带着几分轻挑的意味摩挲着。那触感让君姝仪一阵战栗,鸡皮疙瘩起了满身。
她僵硬地开口道:“皇兄有什么事吗?”
君珩礼勾了勾唇:“你多日未到朕宫里来,朕总要来看看你。”
“这几日总是困倦,回宫便午休了。明日我炖碗粥给皇兄送去。”君姝仪扯出一个乖巧的笑容。
“我实在还未睡醒,脑子昏沉得很,皇兄先请回吧,别在我这眈误了正事。”话落,她打了个哈欠。
他沉默片刻,才缓缓颔首:“好,你好生休息。”
脚步声渐远,殿门被轻轻带上。
君姝仪一把扯开被子,声音又羞又气:“你刚才干嘛乱摸我的脚!”
她奋力将被他攥住的脚抽出,带着一肚子闷气朝他身上踢去。
君澜之却早有预料,长臂一伸,精准地又将她那只脚踝攥在掌心。
这一下让君姝仪心里更气,索性抬起另一条腿朝他身上胡乱踹去。
“唔。”
一声闷哼在耳边响起。
混乱中,她不偏不倚,结结实实地踹在了他的俊脸上。
柔软的脚心粘贴他的脸颊,君澜之竟未动怒,也没躲闪。
他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深谙的眸光落到她脸上。
君姝仪心头一跳,忙将脚放下来,拿被子捂的严严实实。
“好了,皇兄已经走了,你也快些离开吧。”她开口道。
君澜之却纹丝未动,忽地开口道:“你想不想出宫,去见沉砚泽?”
君姝仪怔了怔,眼中掠过一丝警剔:“你要帮我?……你有这么好心?”
“我再怎么不喜他,”他唇角勾了勾,语气却听不出多少温度,“他毕竟是你放在心上的人。能让你开心些,也算我这做弟弟的尽了心。”
她迟疑片刻,终究抵不过那份念想:“……你打算怎么做?”
“换上晚晴的宫女衣裳。西廊尽头那间堆放旧物的耳房,墙上有个隐蔽的破洞,可通宫外。我便是从那儿进来的。”
“我不能在宫外待太久,天黑之前,你得送我回来。”
“自然。”
一切都如他所说,他们成功地从那个狭小的洞口钻了出去。
外面不远处,果然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
君姝仪匆匆上车,君澜之随后掀帘坐在她身侧。
车轮转动,碾过石板路,声声叩在心上。
马车行了许久,越走越偏。
她忍不住掀开车帘向外望去——长街渐窄,景色陌生,分明不是去往沉府的方向。
她猛地转过头,盯住身旁神色平静的君澜之,声音陡然发紧:
“你骗我!这不是去往沉府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