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珩礼侧身躺着,目光一瞬不瞬地凝望着她熟睡的脸庞。
她整个人又小又软,身上带着清甜的馨香。
他不由得低头埋进她颈窝里。
怀中的人不满地嘤咛一声,小手胡乱地推了他一下。
他低笑了一声,在她侧脸印下一个轻柔的吻。
然后像安抚受惊的小猫一般,一下一下轻拍着她的背。
她呼吸渐渐平稳,他收紧手臂,将她更紧地拥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闭上眼沉沉睡去。
君姝仪醒来的时候身侧已经没人了,
她起身唤了声“晚晴”,声音里带着初醒的沙哑。
侍女们推门而入,熟练地为她更衣梳妆。
去往毓秀馆的路上,她心里浮起些烦躁。
如今伴读都没了,岂不是只有她一个人上课?
踏入毓秀馆的瞬间,君姝仪的脚步便顿住了。
君辞云正端坐在书桌前,穿着霜色交领长裙,垂眸看着案上的书册,眉眼透着几分清冷和疏离。
听见动静,君辞云只抬头淡淡看了她一眼,便低头继续看着书。
君姝仪皱了皱眉,总觉得有些尴尬,便挑了个离她比较远的位置坐下。
毓秀馆的门再次被推开,沉堇文走了进来。
他目光越过第一排的君辞云,径直落到了后排的君姝仪身上。
那日宫宴上,她身世被揭穿,满城风雨。第二日,皇上便下了严令,禁止任何人踏入宫内,内外书信也一概不许通传。
他二弟送了好多封信都被尽数退了回来,在得知他还能继续入宫授课后,便央求他务必帮他把给公主的信带进宫内。
沉堇文走到君姝仪面前,那封信被他夹在了手里的书册里。
君姝仪疑惑得抬头看他,“太傅有什么事吗?”
沉堇文视线落在少女娇俏明艳的面容上,手指不自觉地摩挲了一下书册。
他沉默了一下,缓缓开口,半点没提信的事:“殿下坐这么远做什么,到第一排来听。”
君姝仪瞟了眼君辞云的背影,咬了咬牙,还是坐到了君辞云身侧的空位上。
沉堇文在案前开始授课,君姝仪听着听着便开始走神,馀光偷偷瞥向君辞云。
君辞云侧脸认真,听得极为专注。
君姝仪目光下移,落到了她桌上写了几行字的宣纸上,随即唇角忍不住勾起,她立马咬住下唇压制住。
君辞云的字写得很是滑稽,歪歪扭扭,笔画僵硬。
君辞云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侧过头不咸不淡地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无波无澜,却让君姝仪心头一跳。
君姝仪面上浮起些尴尬,连忙把目光移开。
她那个字迹象是刚学会写字一样,君姝仪这般想着,忽然意识到什么,心里顿时涌上一股复杂。
早课结束,君姝仪第一个起身走了出去,门外候着她的晚晴立马跟上来。
君姝仪轻叹了口气,平日里在她身边叽叽喳喳、分享各种趣闻的何呦呦没了,她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失了几分生气。
“君姝仪。”
一声清冷的轻唤从身后传来。
她疑惑地回头,见是君辞云,她身侧跟着她的贴身侍女云秋,身后还有几个气势汹汹的侍女。
君辞云走到她面前,停下脚步,平静地问道:“你刚才在课上,是不是在笑本宫的字丑?”
君姝仪愣了一下,要是以往,她定会扬起下巴道:“是又怎样?”
可现在她倒是没了底气,沉默了一下说道:“我是在笑沉太傅的课讲得好玩罢了”
她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君辞云忽然笑了笑:“本宫听闻你很擅长书法笔墨,不如来我宫里指点一二?”
君姝仪皱了皱眉:“宫里有的是翰林学士,你找他们来教你不就行了。”
君辞云却没理她,只是径直越过她离开。
君姝仪被她无视心里浮起些恼意,转身就要走,可她身后的几位侍女却立刻上前,将她和晚晴团团围住。
晚晴大声呵斥:“放肆!”
其中一位侍女说道:“公主殿下说了,请您去栖霞宫。”
“我家殿下身份尊贵,岂容你们说请就请!”晚晴正要再说,君姝仪却轻轻拉住了她,摇了摇头,声音平静:“无妨,我倒要看看,她想做什么。”
“万一她想对殿下做什么不好的事。”晚晴忍不住小声道。
“她要是做了什么,我就去跟皇兄告状,”君姝仪拍了拍她的手,“放心吧。”
她跟着君辞云进了宫殿。
甫一进书房,云秋便上前一步,拦住了晚晴,语气轻篾:“屋里不需要这么多人伺候,闲杂人等在此等侯便可。”
“我是长乐宫的奴婢,自然是要跟着伺候昭阳公主!”
“什么昭阳公主啊?”云秋轻篾地撇了撇嘴,“如今宫里,我只知道有个景阳公主。”
“你!”
“云秋。”君辞云淡声唤道,她转头望向君姝仪:“本宫不喜欢有陌生人在我书房里,姐姐应该不会介意吧?”
听到那一声姐姐,君姝仪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摇了摇头,“不介意。”
她倒是好奇君辞云想对她做什么。
君辞云满意地笑了笑,走到案前坐下。书案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
君姝仪见身边没有空位,云秋也没有要给她搬椅子的意思,便对着她问道:“没有椅子吗?”
云秋嗤笑一声:“您站着指点就好,哪有坐着的道理。”
君姝仪也没恼,她环顾四周,见不远处的墙角放着一把小凳子,便自己走上前,毫不客气地将凳子搬过来,在君辞云身侧坐下。
君辞云执笔的手顿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她会如此直接。
君姝仪却没注意她的错愕,伸出手直接复上了君辞云握着毛笔的手。
“在课上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写字的姿势不对。”她的声音很轻,“手腕要稳,不要僵硬,指节放松……对,就是这样。”
她握着君辞云的手,帮她调整好姿势,“你这样再写试试。”
君姝仪松开了手,突然发现她手很粗糙,掌心还有一层薄茧,指关节处布满了青紫的冻疮疤痕,在白淅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眼。
君姝仪下意识地垂眸,看了一眼自己柔软光滑的手,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
云秋这时端着个茶托上前给她,语气毫无尊敬之意:“殿下请喝茶。”
君姝仪看了一眼那杯茶水,还在冒着滚滚热气。
她没去接,只淡淡道:“不想喝。”说罢,便转头继续看向君辞云的笔尖。
云秋脸色一僵,咬牙看向君辞云。
“这里不用你伺候了,退下吧。”君辞云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是。”云秋不甘地退了出去。
书房内,一时只剩下她们二人。
君辞云依着君姝仪的指点,重新执笔,笔尖在宣纸上顿了顿,缓缓落下,写出一个“景”。
字迹虽仍显稚嫩,力道不足,却比先前那歪歪扭扭的样子平稳了许多,不再是初学孩童般的僵硬。
君姝仪静静地看着,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察的惊讶。她本以为君辞云毫无根基,需得从头教起,没想到她进步如此快。
鬼使神差地,她把心里的好奇问出来:“你连字都不会写,那认不认字啊?”
话一落,她便感觉自己话说得太直接,忙改口道:“我意思是……你字写得不象认字的样子。”
君姝仪皱了皱眉,感觉话说得更不好听了。
君辞云写字的动作顿了一下,却没有抬头,语气听不出喜怒:“我会写字。。”
“我也认得字。”
她拿起笔,在砚台里轻轻蘸了醮墨,动作不疾不徐,仿佛方才的问话对她毫无影响。“在宫外时,为了记帐,总要看一些简单的字。”
“……奥。”
不知不觉,窗外的日光已从明亮转为昏黄,斜斜地照进书房,在青砖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写乏了。”君辞云把笔搁下来,声音平淡:“打扰了姐姐这么长时间,姐姐请回吧。”
君姝仪点了点头,站起身,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走出了书房。
晚晴立马迎上来,“殿下,她没对你做什么吧?”
君姝仪摇了摇头,“赶紧回宫吧,我正好有些饿了。”
书房内,君辞云静静看着君姝仪指点她时写下的几个字。
那字迹笔力遒劲,却又不失温婉灵动。
她把君姝仪叫过来,无非是想挫其锋芒。看她是忍气吞声,还是怒而走人,亦或是忍不住与自己争执不休。
若是闹到了皇兄面前便最好,她也好奇皇兄到底对她是什么态度。
只是她没想到,君姝仪竟真的坐她身旁,认真地教她写字。
不过这好象也没什么可惊讶的,毕竟君姝仪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不也大发善心,救下了那个被管事嬷嬷训斥的她么?
那副高高在上、施以援手的姿态,做得娴熟又自然。
但那却不是她第一见到君姝仪。
她第一次见她,是在一年前的宫外。
她坐在华贵的轿辇中,浅色薄纱帷幔轻垂,被风拂起。
周围百姓们俯首帖耳,顶礼膜拜,无人敢抬头仰视。
只有她偷偷抬起头,她想看看占了她身份的人长何模样。
就见华盖云集的轿中,那个“冒牌货”高高在上地坐着,穿着本该属于她的华贵衣裳,戴着属于她的珠翠。
珠翠下的那张脸,骄矜,傲气,还有……漂亮。
看一眼就忘不掉的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