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都初定,百废待兴。
林朔入城的第七日,糜贞的马车终于抵达城下。随行的除了承平、安宁、承墨、承心四个孩子,还有一支庞大的后勤车队——粮食、药材、布匹,都是糜贞在合肥筹备多时,专为赈济许都百姓而来。
“娘亲!”承业早已在城门口等候多日,此刻飞奔上前,一头扑进糜贞怀中。
糜贞紧紧搂住长子,泪水夺眶而出:“让娘看看……瘦了,也高了。”她抚摸着承业的脸颊,声音哽咽,“在许都为质这些年,苦了你了。”
“不苦。”承业摇头,眼中闪着光,“曹丕伯伯待我很好,仓舒哥哥教了我好多东西。就是……很想娘亲。”
母子相拥的场面,让周围不少百姓动容。这些天,他们见惯了林朔雷厉风行的治军手段,此刻才见到这位新主温情的一面。
“娘,爹爹在宫里等我们呢。”承业牵着糜贞的手,“玲绮姨受伤了,爹爹这些天都在照顾她。”
糜贞心中一紧:“伤势重吗?”
“箭伤在肩,不危及性命,但需要静养。”承业低声道,“爹爹很自责,说是他决策有误,才让玲绮姨冒险攻城。”
糜贞叹息,不再多言,牵着孩子们往宫中走去。
……
华国临时行宫设在原魏国丞相府——林朔拒绝了入住皇宫的建议,说“未定天下,不敢居龙庭”。这举动让许都旧臣们颇为感慨。
后宅厢房内,吕玲绮半靠在榻上,肩部缠着厚厚的绷带。林朔正一勺一勺给她喂药,动作笨拙却认真。
“我自己来。”吕玲绮想抬手,却牵动伤口,痛得蹙眉。
“别动。”林朔按住她,“你是为我受伤的。”
吕玲绮看着他眼中的愧疚,心中一软:“战场之上,生死有命。我是将军,受伤是天经地义。”
“但你是我的妻子。”林朔放下药碗,握住她的手,“玲绮,这些年,你为我冲锋陷阵,身上大小伤疤十几处。我……”
“你若觉得亏欠,就对我好一辈子。”吕玲绮难得露出小女儿情态,“等我伤好了,带我去江南看桃花——你答应过我的。”
“好。”林朔郑重承诺,“等天下太平了,我陪你去所有你想去的地方。”
门外传来脚步声。糜贞带着孩子们进来,看到这一幕,眼中含笑:“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贞姐姐。”吕玲绮想坐起,被糜贞快步上前按住。
“躺着别动。”糜贞仔细查看她的伤势,松了口气,“还好箭上无毒,骨头也没伤着。我带了上好的金疮药,按时敷用,一月便可痊愈。”
她又看向林朔,目光温柔:“夫君也瘦了。许都初定,千头万绪,但也要顾惜身体。”
林朔起身,将糜贞揽入怀中:“你们来了,我就安心了。”
孩子们围上来,七嘴八舌:
“爹爹,许都好大呀!”
“大哥说城里有好多好玩的地方!”
“爹爹,我想去看大炮!”
林朔笑着逐个抚摸孩子的头,心中涌起久违的温暖。这些年南征北战,与家人聚少离多。如今许都平定,终于能稍享天伦。
“承业,”他看向长子,“你这次在许都的表现,贾诩先生都告诉我了。临危不乱,有勇有谋,不愧是我的儿子。”
承业小脸一红:“是仓舒哥哥教得好。”
说到曹冲,林朔神色严肃起来:“他在哪?我要见他。”
……
丞相府正堂,林朔设宴款待曹氏旧臣。
这是场尴尬的宴会。昔日魏国权贵,如今沦为阶下囚——虽未被囚禁,但前途未卜,心中忐忑。
曹冲坐在下首第一位。他今日穿了身素色长衫,未戴冠,只以布带束发。这身打扮,是明确表示不再以魏国公子自居。
“诸位,”林朔举杯,“今日设宴,非为庆功,实为解惑。我知道诸位心中有许多疑问——许都何去何从?曹氏如何安置?诸位的前程又在何方?”
堂中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看着林朔,等待下文。
“我先说三点。”林朔放下酒杯,“第一,许都改称华京,将作为新朝都城。第二,曹氏宗亲,愿留者赐宅安置,愿去者发给路费。第三,诸位旧臣,经过考核,可入新朝为官——但需从头做起,无特权,无世袭。”
这三点,比众人预想的要宽容得多。不少人松了口气。
“不过,”林朔话锋一转,“新朝制度,与旧制不同。科举取士,均田免赋,废除荫庇……这些,诸位需要时间适应。”
一位白发老臣起身,颤声道:“林公,老臣斗胆一问——汉室何存?”
这是最敏感的问题。林朔沉默片刻,缓缓道:“汉室血统,我会保全。献帝一脉,可封侯爵,享祭祀。但天下,不能再姓刘了。”
“为何?”老臣追问,“林公既以仁德治世,何不效仿光武,复兴汉室?”
“因为汉室已失天命。”接话的是曹冲。他起身,向林朔一揖,然后转向众人:“诸位叔伯,冲有一言,不吐不快。”
“自桓灵以来,汉室衰微,天下大乱。黄巾起,董卓乱,诸侯割据,民不聊生。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虽暂定北方,但屠城、酷刑、重税,百姓何曾安乐?曹丕篡汉,更失人心。”
他顿了顿,声音坚定:“这三十年乱世,汉室可曾救民于水火?没有。救民的,是屯田制,是华国的均田令;安民的,是曹操的严刑峻法,也是林公的《临时约法》。诸位,民心向背,早已不是一姓之私了。”
堂中寂静。曹冲的话,戳破了许多人不愿承认的现实。
“冲不才,愿献传国玉玺副玺。”曹冲从怀中取出一方锦盒,双手奉上,“此玺乃先帝临终所赐,今献给林公,愿林公承天命,安黎庶,开太平新天!”
锦盒打开,一方玉玺静静躺在其中——虽非真品,但也是曹丕令人精心仿制的传国玉玺,代表魏国法统。
曹冲这一献,等于代表曹氏正式向林朔臣服。
林朔起身,郑重接过玉玺,然后扶起曹冲:“仓舒,你可愿入格物学堂任教?将你的才学,传授给更多学子。”
这是给曹冲最好的出路——不涉政事,专心学问,既保全性命,又发挥所长。
曹冲深深一揖:“冲,领命。”
……
宴后,林朔独自登上宫城墙头。
暮色四合,华京城中渐次亮起灯火。经过七天整顿,街市已开始恢复,粥棚前排队领粥的百姓井然有序,巡逻的华国军纪律严明。
“主公,”贾诩不知何时来到身侧,“今日宴上,曹冲那番话,可抵十万兵。”
“是啊。”林朔感叹,“这孩子,比我看得更透。”
“接下来,主公打算如何处置曹叡?”
曹叡,曹丕幼子,今年才五岁。按旧例,这种亡国之君的后裔,要么幽禁至死,要么暗中除掉。
“封安乐公,迁居合肥。”林朔道,“给他找好老师,教他读书明理。将来若能成才,许他入仕;若不能,就做个富贵闲人吧。”
贾诩点头:“仁至义尽。只是……司马懿那边?”
“让他去格物学堂打杂。”林朔冷笑,“不是喜欢算计吗?让他算算圆周率,算算天体运行——若能把这份聪明用在正道上,也算赎罪。”
“那司马师、司马昭?”
“入讲武堂,从最底层做起。”林朔望向远方,“我要让他们看看,真正的天下,不是靠阴谋诡计就能得到的。”
贾诩沉默片刻,忽然道:“主公,许都虽下,但真正的考验才开始。中原世家,蜀地刘备,江东孙权……还有,主公自己的心。”
“我的心?”
“得天下易,治天下难。”贾诩缓缓道,“主公以仁德得民心,但治天下不能只靠仁德。该狠时得狠,该杀时得杀。老朽只怕主公……心太软。”
林朔没有立即回答。他看着城中万家灯火,忽然问:“文和,你说这些百姓,此刻在想什么?”
贾诩一怔。
“他们在想,明天能不能领到粥;在想,战乱会不会再来;在想,家里的田地还能不能种。”林朔声音很轻,“他们不在乎谁当皇帝,只在乎能不能活下去,活得好一点。”
“所以我得天下,不是为坐龙椅,是为让他们活得更好。若治天下需要变成冷血之人,那这天下,不得也罢。”
贾诩深深看着林朔,良久,躬身一礼:“老朽……明白了。”
这一礼,与以往不同。少了谋士对主公的恭敬,多了份发自内心的敬佩。
……
夜深,林朔回到后宅。
厢房里,吕玲绮已经睡着。糜贞正坐在灯下缝补衣物——是承业在许都穿旧的一件外袍。
“这么晚还不睡?”林朔轻声问。
“等你。”糜贞放下针线,为他宽衣,“孩子们都安顿好了。承业和承平住一间,安宁带着承墨、承心住一间。”
林朔握住她的手:“这些年,辛苦你了。”
“不辛苦。”糜贞靠在他肩上,“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在哪里都是家。”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
许都的硝烟已散,新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而万里之外,成都皇宫中,刘备看着手中的急报,久久无言。
诸葛亮站在下首,羽扇轻摇:“陛下,林朔已定许都。下一步,该轮到我们做抉择了。”
刘备抬头,眼中闪过复杂神色:“孔明,你说……这天下,真的不该姓刘了吗?”
诸葛亮没有直接回答,只道:“臣昨夜观星,紫微东移,新帝星已现。天命……在江淮。”
一声长叹,在深宫中回荡。
(第一百三十一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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