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华元年九月,彭城大捷的消息传遍江淮时,合肥城中的桂花正开得最盛。金黄的花瓣被秋风卷着,洒在刚铺好的青石板路上,也洒在城南新落成的“兴华学堂”门前。
这所学堂与以往的私塾、书院都不同——它不收束修,不论门第,凡六至十二岁的孩童皆可入学。课程也奇特:上午学《三字经》《千字文》,下午却要学算术、格物,甚至还有“机关启蒙”。更让人惊讶的是,学堂里竟有女童,虽然不多,只有三四十人,但已是大胆之极。
开学这日,林朔亲自来了。他穿一身常服,未带侍卫,只在学堂门口静静看着那些牵着父母手、怯生生走进门的孩子。其中有个跛脚的小男孩,衣服上打着补丁,却洗得干净;有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眼睛乌亮,好奇地打量着一切。
“那是城西王铁匠的儿子,去年父亲战死了,母亲帮人浆洗为生。”陈群在一旁轻声介绍,“那姑娘是城南李郎中的孙女,李郎中在抗疫时染病去世了。”
都是烈士之后。林朔心中一动:“传令:所有阵亡将士遗孤,入学后食宿全免,每月再发米一斗、钱五百。待他们长大,若愿从军,优先录用;若愿读书,保送入讲武堂、格物学堂。”
“主公仁厚。”陈群肃然,“只是这又是一大笔开支。今年战事频繁,府库已不充裕。”
“钱不够就省。”林朔淡淡道,“我的朝服不必再做新的,官署的宴请能免则免。但孩子的口粮、笔墨,一文不能少。”
他走进学堂,正听见先生教第一课:“今日我们学第一个字——‘人’。一撇一捺,互相支撑,是为‘人’。记住,在这世上,没有人能独自活着。”
很简单的道理,却是乱世中最珍贵的真谛。林朔在窗外站了很久,直到有个孩子发现他,惊呼:“是林公!”
孩子们涌到窗边,七嘴八舌地问:“林公,您真的打败了十五万魏军吗?”“林公,我爹说您造的孔明灯能飞上天,是真的吗?”“林公,我长大了能跟您打仗吗?”
林朔笑了,摸摸那个问打仗的孩子的头:“我希望你长大后,不用打仗。”
他走到讲堂前,对满堂孩童道:“孩子们,你们要读书,要明理,要学本事。不是为了打仗,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让这世上不再需要打仗。”
这话很深,孩子们未必全懂。但那个跛脚的小男孩却用力点头:“我爹临走前也说,让我好好活,替他看看太平世道。”
林朔眼眶微热:“你爹说得对。”
离开学堂时,秋风更紧了。陈群低声道:“主公,荆州使者到了,在官署等候。”
“来得正好。”林朔整了整衣襟,“是该和孔明先生,好好谈谈未来了。”
官署议事堂,诸葛亮羽扇纶巾,含笑而立。他身边还站着一人——正是曹冲。一年不见,少年长高了许多,眉眼间褪去了稚气,多了些沉静。
“孔明先生远来辛苦,仓舒也来了。”林朔拱手,“在襄阳可还习惯?”
曹冲深深一揖:“谢林公挂怀。萝拉小税 已发布最歆彰劫冲在襄阳很好,诸葛先生待我如子侄,教我读书明理。只是”他顿了顿,“听说母亲要来合肥,冲心中忐忑。”
三个月前,曹丕履行和约,将曹冲生母卞夫人(注:曹操妾室,曹冲生母)送来合肥。这位曹魏太妃如今住在静心苑旁的“思归院”,由糜贞照料。林朔一直没让曹冲与她相见——不是阻拦,是觉得该让这对母子都先适应。
“你母亲很好。”林朔温声道,“她常去学堂帮忙,教女童们刺绣。昨日还问起你。待会儿,我让人带你过去。”
曹冲眼眶一红,再拜:“林公大恩,冲无以为报。”
诸葛亮摇扇笑道:“仓舒在襄阳时,常与我论及江淮新政。他对‘科举取士’‘均田限兼’颇有见解,还写了篇《论治策》,颇有见地。”
“哦?”林朔感兴趣,“可否一观?”
曹冲从袖中取出一卷帛书,双手奉上。林朔展开,越看越惊——这少年不过十六岁,却已能看透新政的关键:科举不能只考诗文,更需考实务;均田不能一刀切,需给世家大族出路;甚至提出“官办工坊,以工代赈”的想法,简直超前时代。
“仓舒大才。”林朔由衷赞叹,“这些见解,可与陈司空、贾太尉共议。”
“林公过奖。”曹冲低头,“冲只是不想再看到百姓流离。”
诸葛亮适时接话:“这正是亮此来的目的。林公,彭城一战后,天下三分之势已成。魏国新败,五年内无力南顾;我主在蜀地根基未稳,亦需休养;江东孙权,志在偏安。这五年,是乱世中难得的喘息之机。”
“孔明先生的意思是”
“五年之约。”诸葛亮正色道,“魏、蜀、吴、华,四方罢兵五年,各修内政,抚育黎元。五年后,再看天下人心所向,再议归宿。”
好一个“归宿”。林朔心中雪亮——诸葛亮这是在为刘备争取时间。蜀地僻远,民贫地瘠,确实需要时间发展。而五年,也正好是华国推行新政、收拢人心所需的时间。
“孔明先生此议,我原则上同意。”林朔缓缓道,“但有两个条件。”
“请讲。”
“一,四方需互通商贸,不得设卡阻拦。尤其是我江淮的新式农具、器械,应允许流通。”
“二,四方学子,可自由往来求学。我愿开放讲武堂、格物学堂、兴华学堂,接纳四方俊才。同样,也希望蜀地的学子能来江淮交流。”
这两个条件,看似平等,实则暗藏玄机——技术输出、文化渗透,比刀剑更可怕。
诸葛亮何等聪明,岂会不知?但他沉吟片刻,竟点头:“可。但需加一条——四方互不干涉内政。无论哪方推行何等新政,他方不得以‘违背祖制’‘有伤风化’为由,横加指责。”
这是为刘备在蜀地改革铺路。林朔笑了:“自然。各家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两人相视一笑,颇有些惺惺相惜的味道。乱世之中,能遇如此对手、如此盟友,也是幸事。
“既如此,”诸葛亮从袖中取出一卷帛书,“这是我家主公亲笔所书的《四方罢兵约》,请林公过目。若无疑义,亮便往许都、建业一行,说服曹丕、孙权。”
林朔接过,快速浏览。约书措辞严谨,明确了五年期限、互不侵犯、互通商贸等条款,末尾还留了四方用印的空位。
“我无异议。”他提笔,在“华国公林朔”处钤印,“只是曹丕新败,又失了青徐,肯答应吗?”
“由不得他不答应。”诸葛亮眼中闪过一丝锐光,“魏国内部,汉室旧臣未清,世家大族未附,军中又新败,他若再起战端,恐生内乱。曹丕虽刚愎,但不蠢。”
“那孙权呢?”
“孙权更易。”诸葛亮笑道,“他已得徐州东部三郡,正需时间消化。且江东世家向来不喜北伐,有五年来巩固江南,他求之不得。”
一切都在算计中。林朔忽然觉得,眼前这位卧龙先生,或许是这乱世中最清醒的人。
“那就拜托孔明了。”他郑重一礼。
“分内之事。”诸葛亮还礼,“只盼五年后,天下百姓,能少受些苦。”
十日后,许都,魏宫。
曹丕看着案上的《四方罢兵约》,脸色阴沉如铁。殿中跪了一地大臣,无人敢言。
“五年”他喃喃自语,“五年时间,够林朔那小儿把江淮经营成铁桶,够刘备在蜀地站稳脚跟。五年后,朕的魏国还剩什么?”
司马懿出列:“陛下,此约虽憋屈,但不得不签。我军新败,士气低迷,粮草不继。若再起战端,恐恐生哗变。”
“朕知道!”曹丕拍案,“朕就是不甘!父王留下的基业,到朕手中,竟要签这等城下之盟!”
“陛下息怒。”陈群(魏臣)劝道,“五年时间,我们也可整顿内政,训练新军。且林朔开放商贸,我们可趁机购买江淮新式农具,学习其技术”
“学他?”曹丕冷笑,“朕宁可不用那些奇技淫巧!”
“陛下,”司马懿压低声音,“卧薪尝胆,方有三千越甲吞吴。五年时间,足够我们派人潜入江淮,窃取技术,甚至收买人心。”
这话让曹丕冷静了些。他盯着约书看了许久,终于提起笔。
“传旨:准约。但加一条——四方使者往来,需经朝廷批准,不得私相授受。”
他这是在防渗透。但林朔接到回文时,只是笑了笑:“准。”
又过半月,建业,吴王府。
孙权在园中练箭,一箭正中百步外的靶心。他放下弓,对身侧的鲁肃道:“子敬,这五年之约,你怎么看?”
“必签。”鲁肃毫不犹豫,“主公新得徐州三郡,正需时间安抚。且林朔开放商贸,我江东的丝绸、茶叶、瓷器,可直销中原,利润丰厚。更妙的是,江淮的新式农具、造船术,我们可光明正大学来。”
孙权沉默。他想起小妹孙尚香上次来信,说在合肥过得很好,天工院又造出新船,能逆风而行。那个曾经跟在他身后要糖吃的小妹,如今已是能独当一面的天工院令了。
“五年后呢?”他问。
“五年后”鲁肃长叹,“就看谁的新政更得人心了。林朔在江淮行‘科举’‘均田’,看似激进,但若真能成功,天下人心尽归。届时,就不是谁兵多将广的问题了。”
孙权懂。民心如流水,堵不如疏。可让他也像林朔那样,触动世家大族的利益他不敢。
“签吧。”他最终道,“这五年,咱们好好经营江南。至于将来将来再说。”
兴华元年十月,《四方罢兵约》正式生效。魏、蜀、吴、华,四方罢兵五年。
消息传开,天下百姓奔走相告。许多地方甚至自发立碑,刻上“太平始于此年”。
而对林朔来说,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兴华二年春,合肥。
新政全面推行。科举首次开考,应试者竟达万人——其中不乏寒门子弟,甚至还有几个女子。考题是林朔亲自出的:一题论“治水”,一题论“富民”,一题论“止戈”。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我要的不是书呆子,是能办实事的人。”他对阅卷的陈群道,“那些引经据典却空洞无物的,一律不取。哪怕文章粗陋,但有真知灼见的,优先录用。”
结果出来,震动江淮——录取的三百人中,寒门占了七成,更有两名女子上榜。一名是李郎中的孙女,写了一篇《论防疫》;另一名是讲武堂女教习,写了《论骑兵新战法》。
反对声浪如潮。许多世家大族联名上书,说“女子上榜,有伤风化”“寒门骤贵,必生乱象”。
林朔在朝堂上当众烧了联名书:“风化?饿死人的时候,怎么不讲风化?乱象?世家兼并土地、逼民为奴的时候,怎么不怕乱象?”
他宣布:“从今日起,华国用人,唯才是举。若再有人以门第、性别为由,阻挠贤才,以‘破坏新政’论处——轻则夺爵,重则流放!”
雷霆手段。但效果显着——反对声小了,寒门子弟的读书热情空前高涨。
兴华三年夏,青州。
均田令在这里遇到了最大阻力。青州多豪强,土地兼并严重。庞德按新政清丈土地,竟查出有豪强隐匿田亩十万亩!
“主公,那豪强姓崔,是青州第一世家,与许都崔氏同宗。”庞德来信请示,“是否网开一面?”
林朔回信只有八个字:“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三日后,崔家被抄。查出的田亩全部分给无地佃农,查出的金银充入府库。崔氏家主被判流放,子弟永不录用。
消息传出,青州震动。其他豪强纷纷主动献田,唯恐步崔氏后尘。
“主公,”贾诩看着各地报上来的献田册,感慨,“这一手杀鸡儆猴,用得妙。只是恐结仇太深。”
“乱世用重典。”林朔平静道,“他们恨我,总比百姓恨我好。”
兴华四年秋,天工院。
孙尚香抱着两岁的承心,看着匠人们组装新式的“蒸汽机”。这是按黄月英留下的图纸,结合林朔的“系统蓝图”,耗时三年才造出的原型机。
“娘,那是什么呀?”承心奶声奶气地问。
“那是能改变世界的东西。”孙尚香轻声道。她想起夫君说的,有了蒸汽机,就能造出真正的火车、轮船,就能让货物流通更快,让百姓生活更好。
正想着,吕玲绮风尘仆仆地进来。她刚从边境巡防回来,一身戎装未卸。
“尚香妹妹,你看这个。”她递过一份图纸,“这是我设计的‘骑兵弩’,可单手发射,射程百步。配上蒸汽机驱动的‘弩箭作坊’,日产弩箭可达万支。”
孙尚香接过图纸,眼睛亮了:“玲绮姐,你这设计太妙了!我让匠人们加紧试制!”
两个女子相视一笑。这些年,她们一个主工,一个主兵,将天工院和讲武堂打理得井井有条。糜贞则总揽内政,兴办学堂,救济孤寡。三人分工合作,竟比许多男子做得还好。
“对了,”吕玲绮想起什么,“夫君说,等蒸汽机成了,要造‘蒸汽船’,带我们去海外看看。”
“海外?”孙尚香眼睛更亮了,“去哪里?”
“他说去一个叫‘夷洲’的大岛,还有更南边的‘南洋’。”吕玲绮眼中闪着向往的光,“他说,那地方四季如春,物产丰饶。或许能成为华国的粮仓。”
乱世之中,依然有人仰望星空,依然有人梦想远方。
兴华五年冬,合肥城头。
林朔看着手中各地报上来的汇总:五年间,江淮六郡户口增三成,粮产翻倍;讲武堂、格物学堂培养学子五千人;天工院出产新式农具十万件,惠及百万农户;兴华学堂更是在每个县都设了分校,入学孩童已达十万。
民心归附,仓廪充实,兵甲犀利。
而北方,魏国连年饥荒,民变四起;蜀地虽稳,但地狭民贫;江东富庶,但世家掣肘,改革步履维艰。
五年之约,将满。
“主公,”贾诩缓缓道,“该准备北伐了。”
林朔望向北方,目光深远:“不,再等等。”
“等什么?”
“等一场雪。”林朔轻声道,“等雪化的时候,春耕开始,百姓忙着播种,无心打仗。那时才是最好的时机。”
他想起很多年前,父亲教他下棋时说的话:“善战者不战,善胜者不争。真正的胜利,是在开战前就赢了的。”
五年新政,五年耕耘,五年收拢人心。
这场仗,其实已经赢了七成。
剩下的三成,不过是走个过场。
他转身下城,走向静心苑。那里,糜贞正教承业、承平读书,孙尚香抱着承心在玩机关模型,吕玲绮在院中练戟。
乱世尚未终结,但希望,已在这座院子里,在这座城中,在这片大地上,生根发芽。
而他要做的,就是守护这一切,直到真正的太平降临。
(第一百二十五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