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华元年三月,惊蛰刚过,江淮大地尚在倒春寒的料峭中,一封八百里加急送入了合肥的官署。
林朔展开军报时,笔尖的墨滴在了绢帛上,洇开一小团乌云似的污渍。堂下文武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脸上——这位年轻的华国公,眉宇间难得地凝起一丝凝重。
“青州急报,”他声音平稳,却字字如铁,“乌桓单于蹋顿率五万骑南下,已破幽州边境。曹丕开渔阳、右北平诸塞,纵其入关,宣称‘借胡兵讨不臣’。如今乌桓前锋已至冀州,距青州不足三百里。”
堂上一片死寂。
借胡兵!这三个字如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中原纷争,引胡人入关,这是要重演西晋“永嘉之乱”的祸端!
“曹丕他疯了?!”庞统拍案而起,“乌桓虎狼之性,岂是能借的?这是引狼入室!”
贾诩捋须长叹:“他不是疯了,是急了。主公立国,他若无所作为,天下人心尽归江淮。借胡兵,一来可解燃眉之急——乌桓骑兵骁勇,确能牵制我军;二来他想把水搅浑。胡人南下,生灵涂炭,届时百姓只会怨我们——若没有华国立国,何来此祸?”
毒计。一石三鸟,还泼了一身脏水。
“青州现在如何?”林朔问送信的斥候。
“庞德将军已收缩防线,固守济南、历城等重镇。但乌桓骑兵来去如风,青州北部十余县已遭劫掠,百姓死伤”斥候声音哽咽,“不下万人。”
万人!林朔握紧了拳。那是他治下的百姓,是青州归附时向他叩首的父老!
“主公,”赵云出列,“末将请命率骑兵北上,与庞德合击乌桓!”
“不妥。”吕玲绮却摇头,“乌桓五万骑,皆是马背上长大的精锐。我军骑兵虽经训练,但野战未必能胜。且曹丕既敢借兵,必会在侧翼牵制——曹真、曹仁的军队,此刻定已在边境待命。”
她走到地图前,手指划过青州北部:“依末将之见,当用新战法。天工院不是有‘铁蒺藜车’‘拒马枪阵’吗?将这些器械运往青州,在要道设防,限制骑兵机动。再以霹雳炮、火箭巢远程轰击,待其混乱,再以精骑突击。”
“可这需要时间。”陈群忧心道,“乌桓劫掠如火,等器械运到,青州北部怕已”
“所以要先救民。”林朔忽然开口,“传令:一,吕玲绮率一万‘英姿’骑兵,携所有连发弩、神火飞鸦,轻装疾进,不与乌桓主力纠缠,专救被困百姓,护送南下。二,庞德在青州就地征募义勇,发府库兵器,据城死守,每守一城,赏金千两。三,天工院所有工坊全力生产守城器械,由水路急运青州。”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寒光:“至于曹丕他不是要泼脏水吗?我们就让天下人看看,谁在救民,谁在害民。”
“主公的意思是”
“传檄天下。艘嗖小说徃 耕辛嶵快”林朔起身,声音传遍大堂,“写一篇《讨曹丕引胡祸书》,将乌桓南下、劫掠百姓的惨状详述,再附上我军救民的举措。抄录万份,发往各州郡,尤其是许都、邺城,让曹魏治下的百姓也看看,他们的‘魏王’做了什么事!”
舆论战。这是比刀剑更锋利的武器。
“另外,”林朔看向孙尚香——她虽因临近产期未上朝,但天工院的事仍由她远程指挥,“尚香,黄夫人何时到?”
“就在这几日。”孙尚香在帷后答道,“她信中说,带来了能破骑兵的‘新玩意’。”
“好。”林朔重新坐下,“各部按令行事。记住——此战关键不在杀敌多少,在救民多少,在人心向背。”
“诺!”
三日后,青州,黄河渡口。
吕玲绮勒马立在高坡上,望着北岸冲天的黑烟,牙关紧咬。她的一万骑兵已经疾驰四天,人困马乏,但眼前的景象让他们瞬间清醒——
北岸的渡口小镇已成废墟,房屋在燃烧,街道上横七竖八躺着尸体。一群乌桓骑兵正在追逐几个逃难的百姓,像猎豹戏耍猎物般,发出狼嚎似的笑声。
“畜生!”副将张嶷目眦欲裂。
吕玲绮却异常冷静:“分三队。一队绕到北面截其退路,二队从东侧包抄,三队随我正面突击。记住——不要缠斗,救人即走。连发弩准备。”
“将军,他们有数百人,我们”
“执行命令。”
“诺!”
三队骑兵如三把尖刀,悄无声息地展开。乌桓人还在得意忘形,根本没想到南岸会有援军——按曹丕给的情报,江淮军主力都在淮河防线呢。
直到连发弩的箭雨从三个方向同时射来。
“嗤嗤嗤——!”
太快了!乌桓骑兵甚至来不及举盾,就人仰马翻。他们惯用的皮甲在连发弩面前如纸糊一般。更可怕的是,箭矢上涂了麻痹药,中箭者虽不致命,却浑身无力,摔下马来。
“撤!快撤!”乌桓百夫长嘶吼。
但退路已被截断。吕玲绮一马当先,画戟如龙,所过之处无人能挡。不过一刻钟,三百乌桓骑兵全歼,而江淮军只伤了七人。
!被救的百姓跪了一地,泣不成声:“将军将军救命啊!”
“起来,都起来。”吕玲绮下马,扶起一个白发老翁,“还能走的,跟我们去南岸。走不动的,上马。快!”
她亲自将一个受伤的妇人扶上自己的战马,那妇人怀中还抱着个婴儿,婴儿脸上沾着血污,却已没了哭声——死了。
吕玲绮的手在颤抖。她想起自己的承业,想起尚香肚子里的孩子。若是她的孩子
“将军!”张嶷忽然指向北方,“烟尘!大批骑兵!”
地平线上,黑压压的骑兵如潮水般涌来,至少五千!乌桓的主力到了!
“结阵!向南岸撤退!”吕玲绮厉喝。
但百姓太多,走得慢。眼看乌桓骑兵越来越近,箭矢已能射到后队。
就在这时,南岸忽然响起奇异的轰鸣声。
“轰——!轰——!轰——!”
不是霹雳炮,是更密集、更连续的爆响。只见南岸升起数十个黑点,拖着白烟,划过天空,精准地落入乌桓骑兵阵中。
爆炸!比神火飞鸦更猛烈的爆炸!铁砂、碎瓷片四溅,乌桓战马受惊,阵型大乱。
“是‘火龙出水’!”张嶷惊呼,“天工院的新武器!”
吕玲绮抬头,看见南岸一处高地上,几个人影正在忙碌——为首的是个女子,虽然距离太远看不清面容,但那一身素色襦裙,面纱轻扬
“黄夫人!”她心中一定,“全军加速!过河!”
有了“火龙出水”的掩护,撤退顺利了许多。百姓终于全部撤到南岸,浮桥随即焚毁。乌桓骑兵在岸边咆哮,却不敢渡河——对岸已有大队江淮军列阵,霹雳炮的炮口黑黢黢地对准河面。
当夜,历城。
黄月英摘下沾满火药灰的面纱,露出清丽却疲惫的脸。她面前摆着三架奇特的器械:形似床弩,却有多根发射管;管中装的不是弩箭,而是绑着火药筒的短矛。
“这叫‘百虎齐奔’。”她向吕玲绮解释,“一次可发百枚火箭,覆盖百步范围。今日用的‘火龙出水’是其改进型,射程更远,威力更大。”
吕玲绮抚摸着冰冷的铁管,心中震撼。这位诸葛夫人,在机关术上的造诣,怕已超越了天工院所有人。
“黄夫人大恩,玲绮代青州百姓拜谢。”她深深一礼。
“不必。”黄月英扶起她,“月英此来,一是为践诺——当年与孙夫人约定,有难必援;二是”她顿了顿,“曹丕引胡兵南下,已犯天下大忌。孔明让我带句话:荆州五万军已至宛城,若华国需要,随时可北上助战。”
联盟依然牢固。吕玲绮心中一定:“请夫人转告孔明先生,华国铭记此情。只是”她犹豫了一下,“夫人可知,曹冲公子现在何处?”
提到曹冲,黄月英神色微黯:“那孩子在襄阳,很好。孔明亲自教他读书,他也很用功。只是总是一个人望着北方发呆,问他想家吗,他摇头;问他想合肥吗,他点头。”
聪明如曹冲,怎会不知自己的处境?他在襄阳,是质子,也是人质——对曹丕是质子,对刘备是制衡林朔的人质。乱世之中,这个聪慧的少年,终究逃不过棋子的命运。
“等战事平息,”吕玲绮轻声道,“我想接他来合肥住些日子。”
“只怕曹丕不允。”
“那就打到他允。”吕玲绮眼中闪过锐光,“乌桓的事让我明白了一件事——对这乱世,不能总想着以德服人。有些人,不打疼他,他永远不会讲道理。”
黄月英深深看了她一眼:“吕将军变了。”
“是吗?”
“变得更像一位真正的统帅了。”黄月英微笑,“不再是当年那个只知冲锋陷阵的女将,而是懂得权衡、懂得取舍、懂得慈悲与铁血并存的统帅。”
吕玲绮默然。她想起林朔常说:“为将者,当知菩萨心肠,雷霆手段。”以前不懂,现在渐渐懂了——对百姓要慈悲,对敌人要铁血。这不矛盾,这本就是乱世中生存的法则。
正说着,亲兵送进最新的战报。
吕玲绮展开一看,脸色骤变。
“怎么了?”
“曹丕”她咬牙,“在许都称帝了。”
绢帛上白纸黑字:建安十五年三月,魏王曹丕受禅于汉献帝,改元黄初,国号大魏,追尊曹操为武皇帝。汉室正式亡了。
几乎同时,另一封急报送来:刘备在成都得知曹丕篡汉,痛哭三日,于众臣劝进下,继皇帝位,续汉室正统,改元章武,史称“蜀汉”。
一日之间,三国鼎立,正式成型。
而林朔的华国该何去何从?
消息传到合肥时,林朔正在格物学堂给学子们讲授《九章算术》。当他听到“曹丕称帝,刘备继汉”的消息时,手中的粉笔断成了两截。
堂下一片哗然。学子们议论纷纷,有骂曹丕篡逆的,有赞刘备正统的,也有人偷偷看向林朔——他们的华国公,会怎么做?
林朔沉默良久,缓缓道:“今日课到此。你们都回去,好好想想——在这乱世之中,何为正统?是血统?是仁德?还是能让百姓过上好日子的能力?”
学子们肃然。这个问题,太重了。
回到官署,文武重臣已齐聚。所有人都在等林朔的决定——称帝?还是继续做“华国公”?
“主公,”贾诩率先开口,“曹丕篡汉,天下共愤。刘备继汉,得大义名分。我们若此时称帝,便是第三个皇帝,在道义上落了下风。”
庞统却道:“可若不称帝,难道要奉刘备为君?那我们这些年的征战,算什么?”
陈群折中:“或许可称王?汉室既亡,称王不为过。”
众人争论不休。林朔却走到窗前,望着学堂方向——那些学子,最大的不过十六七岁,本该是读书明理的年纪,却要面对这样的乱世。
“我不称帝。”他忽然道。
堂上一静。
“也不称王。”林朔转身,目光扫过众人,“我仍做华国公。”
“为何?!”庞统急了,“主公,此时不争,更待何时?!”
“因为我要争的,不是虚名。”林朔平静道,“曹丕称帝,失了人心;刘备继汉,困守蜀地。而我要在江淮建立一个真正的‘华夏之国’——不靠血统,不靠天命,靠的是制度,是技术,是能让百姓安居乐业的实实在在的东西。”
他展开一卷图纸——那是他昨晚画的,名为《兴华新政纲要》。
“从今日起,华国推行新政:一,废世袭爵位,立‘功勋制’——无论出身,有功于国者皆可封爵;二,开科举,设文、武、工三科,取士不问门第;三,定《华律》,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四,均田亩,限兼并,使耕者有其田。”
每说一条,堂上就静一分。这是要彻底打破千年的旧制!
“主公,”陈群颤声道,“这些这些太激进了。世家大族不会答应,军中将领也”
“所以需要一场战争来推动。”林朔眼中闪过锐光,“乌桓南下,是危机,也是机会。我要亲征青州,但不是去打乌桓——是去打给天下人看,看我华国的军队,看我华国的器械,看我华国的新秩序。”
他指向北方:“待击退乌桓,我就在青州试行新政。愿意配合的,厚赏;阻挠的铁血镇压。待青州成功,再推至徐州、豫州,直至整个中原。”
这是要借战争之手,行改革之实。贾诩深吸一口气:“主公此策,险之又险。但若成可开万世太平。”
“所以必须成。”林朔斩钉截铁,“传令:三日后,我亲征青州。陈群留守,推行新政;贾诩随军,参赞军机;庞统去荆州,稳住刘备;赵云、高顺整军备战。”
他顿了顿:“至于尚香、玲绮随我出征。”
帷后,孙尚香抚着肚子,轻声对糜贞道:“姐姐,我又要走了。”
糜贞握住她的手:“去吧。家里有我。只是千万保重。”
吕玲绮在一旁擦拭画戟,闻言抬头:“姐姐放心,我会护着尚香妹妹。”
三个女子相视一笑。乱世之中,她们早已不只是共侍一夫的姐妹,更是并肩作战的战友。
三日后,合肥城外,十万大军集结。
林朔一身戎装,立于高台。他没有穿龙袍,仍是那身“华国公”的朝服,只是外罩了铠甲。
“将士们!”他声音传遍全场,“此去青州,不是为争地盘,不是为夺帝位,是为了救民!为了告诉天下人——在这乱世之中,还有一方土地,能让百姓安心种地,安心读书,安心养大孩子!”
“华国不称帝,不称王,只做一件事:让治下的每一个人,都能活得像个人!”
“你们愿意随我,去建立这样一个世道吗?”
“愿意!愿意!愿意!”十万人的呐喊,震天动地。
大军开拔。林朔回头,最后望了一眼合肥城。
城头上,糜贞抱着承墨,牵着承业、承平,在向他挥手。三个孩子齐声喊:“爹爹早点回来!”
林朔眼眶微热,重重点头。
他会回来的。
带着胜利,带着新政,带着一个新时代的曙光。
(第一百二十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