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五年正月,合肥。
往年这个时节,城里城外还沉浸在年节的余韵中,可今年却不同。官署的官吏们早早结束了休假,天工院的匠人们彻夜赶工,连讲武堂的学员都被抽调了大半——因为二月二龙抬头那天,林公要正式立国了。
静心苑里,糜贞正领着丫鬟们整理礼服。朱红为底,玄色滚边,前襟绣日月星辰,后背绣山河社稷——这是陈群请了江淮六郡最好的十二位绣娘,耗时三月才绣成的“华国公”朝服。尺寸是照林朔的身形量的,但糜贞还是不放心,非得让他再试一次。
“夫君抬手。”她仔细地理着衣袖的褶皱,“听说那日四方来使都要观礼,万不能出半点差错。”
林朔顺从地张开双臂,任她摆布。铜镜里映出他的身影——四年征战,江淮风霜,那张曾经带着书卷气的脸已变得棱角分明,只有眼睛依然清澈。他忽然想起刚穿越来时,还是个屯长,整天担心如何在乱世活下去。如今却要立国称公了,真是恍如隔世。
“贞儿,你说”他轻声问,“父亲若在天有灵,会高兴吗?”
糜贞手一顿,抬头看他:“父亲一生教书育人,最盼的就是天下太平、学子安心读书。夫君所做的一切,正是为了这个。父亲定会欣慰的。”
林父是前年病故的。临终前,老人握着林朔的手说:“我儿做的,是大事。爹不懂打仗,但懂人心——你让江淮百姓过上了好日子,这就够了。”
想起父亲,林朔眼眶微热。他握住糜贞的手:“这些年,辛苦你了。又要理家,又要带孩子”
“妾不辛苦。”糜贞温婉一笑,“尚香妹妹要管天工院,玲绮妹妹要统兵,她们才辛苦。妾能做的,也就是打理好家里,让你们无后顾之忧。”
正说着,外面传来孩童的嬉笑声。承业牵着承平跑进来,后面跟着抱着承墨的奶娘。承业已经七岁,个头蹿高了不少,眉眼间既有林朔的清秀,又有吕玲绮的英气。承平五岁,活脱脱是孙尚香的翻版,古灵精怪。承墨最小,刚满一岁,正呀呀学语。
“爹爹!”承平扑过来,“娘亲说,您要当大王啦?”
林朔抱起他,笑道:“不是大王,是国公。”
“那有什么区别?”承业认真问,“先生教过,周天子封诸侯,公侯伯子男。国公比王低一等吗?”
这孩子,问题总是这么刁钻。林朔耐心解释:“承业记住,名号高低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做了什么。周武王是王,但若他不行仁政,百姓照样唾弃;周公只是公,但他制礼作乐,奠定周朝八百年基业,后世尊为圣人。所以”
“所以要看做的事,不看封号!”承业抢答。
“对。”林朔赞许地摸摸他的头,“将来你也要记住——身份是责任,不是特权。”
正说话间,孙尚香挺着肚子进来——她又有了,快八个月了。吕玲绮扶着她,一身戎装未卸,显然刚从军营回来。
“你们父子又在讲大道理了?”孙尚香笑道,“承墨都听困了。”
果然,奶娘怀里的承墨已打着哈欠。林朔接过小儿子,轻拍着哄睡。吕玲绮默默站到糜贞身边,帮她整理朝服的后摆——这是她们之间的默契,一个主内,一个主外,一个居中调和。
看着这一屋子妻儿,林朔心中涌起无限温暖。乱世之中,这份天伦之乐何其珍贵。而他立国,正是要守护这份珍贵。
“对了,”孙尚香想起什么,“黄夫人来信,说她下月到。还说带了个惊喜。”
“孔明先生也来信了。”吕玲绮道,“说荆州贺使已在路上,由马良率领,还带了刘皇叔的亲笔贺信。”
盟友都表态了。林朔点头,又问:“江东那边呢?”
“兄长派诸葛瑾来。”孙尚香神色复杂,“不过信里说,许都那边也派了使者,正在建业游说。兄长他有些为难。”
这是意料之中。曹丕绝不会坐视江淮立国,必定会全力阻挠。外交上的博弈,恐怕比战场上的厮杀更凶险。
二月二,晨。
合肥城南新筑的“受命台”高九丈,分三层,取“九五至尊”之意。台周遍插旌旗,正中一面大纛,黑底金字,绣着一个硕大的“华”字。
台下,文武百官按品阶列队。文臣以贾诩、陈群为首,武将以赵云、高顺为尊,庞统、于禁、庞德等次之。吕玲绮以征北将军身份立于武将队列,银甲映日,格外醒目。孙尚香因有孕,与糜贞一起坐在观礼台的帷幕后。
辰时三刻,礼乐起。
林朔身着朝服,一步步登上高台。每上一阶,鼓声便响一声。九声鼓毕,他立于台顶,俯瞰下方。
万人肃立,鸦雀无声。
陈群出列,朗声宣读《立国诏》:
“臣闻天命无常,惟德是辅。自汉室倾颓,天下板荡,群雄割据,生民涂炭。今有江淮林公朔,起于微末,秉仁德,持忠义,经略六郡,抚育黎元。外御强敌,内修政理,农桑以丰,庠序以兴,兵甲以利,人心以归。此非人力,实乃天意”
!诏书很长,历数林朔起兵以来的功绩,从广陵解围到彭城大捷,从治理江淮到抗疫救民。最后归结为八个字:“顺天应人,立国承统。”
读毕,陈群奉上玉玺——这不是传国玉玺,而是新制的“江淮都督印”改制而成,取“承前启后”之意。
林朔接过玉玺,高高举起。
“华——国——立——!”
三军欢呼,声震九霄。百姓伏地,山呼“国公万岁”。
礼成。但仪式还没结束——接下来是册封。
“封糜氏为华国夫人,领六宫内事,赐玉册金印。”
糜贞在帷后起身,遥遥一拜。她虽温婉,此刻却自有一股母仪天下的气度。
“封吕玲绮为镇国公夫人,领征北将军,赐虎符节钺。”
吕玲绮单膝跪地,双手接过虎符。这个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女将,此刻眼中竟有了泪光。
“封孙尚香为安国公夫人,领天工院令,赐尚方剑。”
孙尚香在帷后行礼。她腹中的孩子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轻轻踢了一下。
文臣武将依次受封。贾诩为太尉,陈群为司徒,庞统为司空——三公齐备。赵云为骠骑大将军,高顺为卫将军,于禁为车骑将军,庞德为征西将军一套完整的国家架构,就此成型。
最后,林朔宣布:“定都合肥,改元‘兴华’。今年,便是兴华元年!”
改元!这意味着彻底与汉室年号割裂,一个全新的时代开始了。
观礼的外国使者中,神色各异。
荆州使者马良面带微笑,频频颔首——诸葛亮早有交代,只要林朔不明目张胆称帝,便全力支持。毕竟“华国公”仍是汉室封爵体系内的称号,给刘备这个“皇叔”留了面子。
江东使者诸葛瑾则复杂得多。他既为妹妹孙尚香高兴,又忧心江东的未来。林朔立国后,江淮与江东的关系将如何界定?是平等盟国,还是藩属?
最尴尬的是许都使者——曹操死后,曹丕继魏王位,仍奉汉室正朔。他派来的使者是个年轻文官,此刻脸色发白,手中国书都快捏碎了。按曹丕的吩咐,他要在典礼上宣读“诏书”,斥责林朔“僭越”。可看着台下那数万狂热的军民,看着台上那位气度恢弘的年轻国公,他不敢。
仪式结束后,各国使者被引入官署赴宴。宴席上,林朔亲自举杯:
“今日华国立,非为一家一姓之私,实为天下太平之始。朔在此承诺:华国愿与所有志在安民、止戈为武的势力,永结盟好。愿四海之内,再无战乱;愿天下苍生,皆得安宁!”
这话说得大气。马良当即起身:“荆州刘皇叔、诸葛军师,恭贺华国立!愿荆、华永为唇齿,共扶汉室!”
诸葛瑾也起身:“江东孙将军,恭贺华国立!愿江、华永为兄弟,共保江南!”
轮到许都使者时,那年轻文官汗如雨下,支吾半天,终于憋出一句:“魏王魏王祝林公安康。”
满堂哄笑。林朔却摆摆手,温声道:“请使者回禀魏王:朔无意与魏为敌。只要魏王以百姓为念,止戈休兵,华、魏自可相安。”
他这是给曹丕台阶下——只要你不动手,我就不打你。但潜台词谁都明白:你若动手,我必还击。
宴席散后,林朔独留贾诩、陈群、庞统三人议事。
“今日虽成,但危机才刚开始。”林朔开门见山,“曹丕必不会善罢甘休。他会怎么做?”
贾诩捻须:“以老臣之见,曹丕会做三件事:一,拉拢孙权,许以重利,离间江、华之盟;二,联络北方胡人,从幽州、并州南下,牵制我军;三,在许都加快篡位步伐——他只有正式称帝,才能与主公平起平坐地争夺正统。”
庞统补充:“还有刘备。曹丕定会派人去荆州,说主公‘名为扶汉,实为自立’,挑拨刘、华关系。”
陈群忧心:“那我们该如何应对?”
“见招拆招。”林朔胸有成竹,“对孙权,我们让利——开放江淮所有港口,许江东商船免税通行;准许江东学子入格物学堂、讲武堂求学;再将承业与孙权长女的婚事提上日程。”
“对刘备,我们示诚——上表尊他为‘大汉皇叔,天下宗正’,请他来合肥‘监国’;将缴获的传国玉玺(如果有的话)送还汉室;在合肥设‘汉室宗庙’,岁时祭祀。”
“至于曹丕”林朔眼中闪过寒光,“他若称帝,便是汉贼。届时我们以‘讨逆复汉’为名北伐,天下响应。他若不敢称帝,困守许都,三年之内,必生内乱。”
三条对策,条条切中要害。贾诩抚掌:“主公思虑周全。只是三年,会不会太急?”
“不急。”林朔摊开地图,“我们有三年时间做三件事:一,水军出海南下,探索交州、夷洲(台湾),开辟新粮源、新兵源;二,天工院全力研发新式武器——黄夫人信中提到的‘连发霹雳炮’‘铁甲战船’,都要尽快造出来;三,在青州、徐州推广江淮新政,收拢民心。”
!他手指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待这三件事成,我们进可北伐中原,退可固守江淮。届时,天下大势,尽在掌握。”
众人皆振奋。庞统更是激动:“主公,那统请命去青州!定在三年内,将青州打造成第二个江淮!”
“准。”林朔点头,“但士元记住——施政以宽,得民心者得天下。”
“统明白!”
议事毕,已是深夜。林朔回到静心苑时,妻儿都已睡下。只有书房的灯还亮着——是吕玲绮在等他。
“怎么还没睡?”他轻声道。
“等你。”吕玲绮起身,为他解下朝服,“今日累了吧?”
“累,但值得。”林朔握住她的手,“玲绮,今日封你为镇国公夫人,你可怪我只给‘夫人’名分,不给‘王后’?”
按礼制,国公之妻当称“国夫人”。糜贞是“华国夫人”,她是“镇国公夫人”,孙尚香是“安国公夫人”,三人平级。这既是为平衡后宫,也是为将来留余地——若他日称王称帝,再晋封不迟。
吕玲绮摇头:“妾不在乎这些。只要能陪在夫君身边,能上阵杀敌,能教承业武艺便足够了。”
她顿了顿,低声道:“只是今日观礼时,妾想起父亲。他一生想称王称霸,最后却若他泉下有知,看到今日,不知作何感想。”
林朔拥住她:“你父亲是英雄,只是生不逢时。我们这一代,要完成他未竟的事——不止是称王称霸,是终结乱世,开万世太平。”
“嗯。”吕玲绮靠在他肩上,“夫君,等尚香妹妹生产后,我想再去一趟青州。庞统虽善谋,但治军还需武将。我想把‘英姿’骑兵练成天下第一,将来北伐时,做你的先锋。”
“好。”林朔吻了吻她的额头,“但答应我,平安回来。”
窗外,新月如钩。
合肥城在夜色中沉静,但每个人都知道——这座城,这个国,这个人,将要改变这个时代。
而历史,正在笔下缓缓铺展。
(第一百二十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