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四年秋,合肥城外的稻田一片金黄。风吹过时,稻浪如海,沙沙作响,像是大地在低语。可这丰收的景象里,却透着一种不寻常的寂静——田埂上不见农人忙碌,村舍里炊烟稀落,连孩童的嬉笑声都听不见。
官道上,一队骑兵飞驰而过,马蹄扬起尘土,惊起稻田里几只瘦骨嶙峋的麻雀。
“将军,前面就是合肥西门了!”副将高声喊道。
马背上的吕玲绮勒住缰绳,银甲在秋阳下泛着冷光。她离开彭城已经七日,这一路所见,触目惊心——本该忙于秋收的田野空空荡荡,沿途村庄十室九空,偶有炊烟处,也是老弱妇孺在煮着稀薄的米粥。更让她心惊的是,那些尚能看到的人,眼中都带着一种麻木的恐慌。
这不是正常的秋收季节该有的景象。
城门前,守军盘查格外森严。吕玲绮亮出令牌,守门校尉看过,肃然行礼:“吕将军!主公吩咐,您一到立即去官署议事!”
“城中发生何事?”吕玲绮问。
校尉脸色凝重:“五天前开始的瘟疫。”
两个字,让吕玲绮心头一沉。
官署里,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林朔坐在主位,眼下乌青,显然已多日未眠。左右分坐着贾诩、陈群、庞统,连本该在巢湖水寨的赵云也回来了。所有人都面色沉重。
“玲绮回来了。”林朔抬头,声音沙哑,“一路辛苦。青州那边”
“先不说青州。”吕玲绮打断他,急声问,“城中瘟疫是怎么回事?严重到什么程度?”
陈群长叹一声,递过一卷文书:“七日前,寿春传来急报,发现‘大疫’。患者高热、咳血,三五日即死。起初以为只是寿春一地,但随后汝南、谯郡、合肥陆续出现病例。如今已蔓延江淮六郡。”
“死伤多少?”
“确诊者已过万,死者三千余。”陈群声音发颤,“而且还在增加。更麻烦的是,许多郎中自己也染病了,药铺的药材被抢购一空,百姓恐慌,纷纷逃难。”
贾诩补充:“最要命的是,疫病爆发在秋收时节。如今农田无人收割,粮仓里的存粮撑不过三个月。”
内忧外患。吕玲绮看向林朔:“主公,可有对策?”
林朔揉了揉眉心:“已下令各郡县:一,设立隔离营,将所有患者集中收治;二,征集所有郎中,编成‘医队’,由官府统一调配;三,开仓放粮,安抚民心;四,从荆州、江东采购药材。但”他苦笑,“杯水车薪。”
庞统拍案怒道:“这瘟疫来得蹊跷!早不爆发晚不爆发,偏偏在秋收时、在我们与曹丕和谈的节骨眼上爆发!定是曹丕的阴谋!”
“确有可疑。”贾诩捻须,“但眼下查证已来不及。当务之急是控制疫情,否则不等曹丕打来,我们自己就先垮了。”
正议事间,门外传来喧哗声。一名浑身脏污的老者不顾阻拦冲进大堂,扑通跪地:“林公!林公救命啊!”
“老丈请起。”林朔忙上前搀扶,“您是?”
“老朽张机,南阳人,游历至此。”老者抬头,眼中布满血丝,“听闻江淮大疫,特来献方!”
张机?张仲景?!林朔一震:“您可是着《伤寒杂病论》的张仲景先生?”
“正是老朽。”张仲景从怀中掏出一卷泛黄的帛书,“此乃老朽多年行医所得,专治伤寒热症。愿献于林公,救治百姓!”
天降救星!林朔大喜过望,郑重接过医书:“先生大德,林某代江淮百姓拜谢!”
“不必谢我。”张仲景摇头,“老朽行医半生,见过太多瘟疫。但此次江淮之疫有些古怪。”
“哦?”
“寻常瘟疫,多发于春夏,且多从一人一村开始,逐步蔓延。可此次瘟疫,几乎是同时爆发于江淮六郡,且症状凶猛异常。”张仲景沉吟,“老朽怀疑是人为。”
人为投毒?!堂上众人皆惊。
“先生可有证据?”贾诩急问。
“无确证,但有疑点。”张仲景道,“老朽这几日走访病患,发现疫病最早出现的几个地方——寿春北门集市、汝南粮仓、合肥码头,都是人流密集之处。且发病者多是青壮,老弱反而少。这不合瘟疫常理。”
林朔眼中寒光一闪:“若是曹丕派人投毒,专选这些要害之处,为的就是瘫痪江淮民生,让我们无力北伐”
“恐怕还不止。”一直沉默的赵云忽然开口,“主公,末将刚从巢湖回来。水军中也出现疫情,已有数百士卒病倒。若疫情蔓延全军水军将不战自溃。”
一环扣一环。瘟疫、民生、军力,全面打击。好毒的计策!
“主公,”吕玲绮忽然道,“让我去许都。”
“什么?”
“既然曹丕用这等阴毒手段,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吕玲绮眼中闪过决绝,“我带一支精兵,潜入许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胡闹!”林朔断然拒绝,“许都现在必定戒备森严,你这是去送死!”
!“可难道就眼睁睁看着百姓死去?看着江淮基业毁于一旦?”吕玲绮眼眶发红,“夫君,我们打了这么多年仗,死了那么多人,好不容易有了今天的局面不能毁在一场瘟疫上!”
她这一声“夫君”,让林朔心中一颤。成婚以来,她在外人面前都称“主公”,只在私下才叫“夫君”。此刻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可见心中焦虑。
林朔握住她的手,温声道:“玲绮,我知你心急。但越是这样时候,越要冷静。曹丕想用瘟疫拖垮我们,我们就偏要挺过去。不但挺过去,还要让天下人看到——我江淮,不是一场瘟疫就能击倒的!”
他转身,对众人下令:“传令:一,所有政务暂停,全力抗疫。陈群总领,张先生为医官长,有权调动一切资源;二,讲武堂、天工院、格物学堂全体师生,编入抗疫队伍,协助隔离、送药、维持秩序;三,开所有府库,不惜一切代价采购药材,钱不够就借,借不到就把我的私产卖了。”
“主公不可!”众人齐声道。
“有何不可?”林朔平静道,“金银财宝,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若能救百姓性命,倾家荡产又何妨?”
他顿了顿,继续道:“四,封锁边境,禁止人员流动,但开放所有商路,高价收购药材、粮食。五,发告示,向全天下求医——凡能治此疫者,赏千金,封侯爵!”
五条命令,条条果断。众人精神一振,齐声应诺。
“还有一事。”林朔看向吕玲绮,“玲绮,你率骑兵巡视各郡,一为维持秩序,二为抓捕可能的投毒者。记住,宁可错抓,不可放过!”
“诺!”
众人领命而去。堂上只剩林朔与贾诩。
“文和先生,您觉得我们能挺过去吗?”林朔轻声问。
贾诩沉默良久,缓缓道:“主公,老臣活了六十余年,见过三次大疫。第一次是黄巾之乱时,十室九空;第二次是董卓迁都时,洛阳成为鬼城;第三次就是现在。”
他看向林朔:“前两次,朝廷只会派兵封路,任百姓自生自灭。而主公您倾尽所有,救民于水火。仅凭这一点,江淮就不会垮。因为民心在您这里。”
民心。林朔望向窗外,仿佛能看到那些在病痛中挣扎的百姓,那些恐慌却依然信任他的眼神。
“是啊,民心。”他喃喃道,“这才是最宝贵的。”
当夜,合肥城内外灯火通明。
天工院的所有匠人都被动员起来,不是在打造器械,而是在赶制简易的“隔离帐篷”——用油布缝制,一顶可容十人。讲武堂的学员们手持名册,挨家挨户排查,将疑似病患送往城外的隔离营。格物学堂的师生则负责配药、送饭、照顾轻症患者。
最让人动容的是,许多百姓自发加入。城东米铺的王老板打开仓库,捐出所有存粮;城南的李郎中带着三个徒弟,日夜在隔离营诊治;连街头卖唱的瞎子老刘,都拄着拐杖在营外说书,给病人解闷。
“咱们林公为了救咱们,连家产都要卖了。”老刘敲着竹板,沙哑地唱着,“这样的主公,咱们能不拼命吗?”
隔离营里,张仲景忙得脚不沾地。他按《伤寒杂病论》中的方子配药,亲自试药,再教给其他郎中。三天三夜没合眼,累得几乎昏厥,却被一个妇人拦住。
“张先生,喝口粥吧。”妇人端着一碗稀粥,眼中含泪,“我丈夫我丈夫昨天走了。但我不怪您,我知道您尽力了。这粥您趁热喝。”
张仲景接过粥碗,手在颤抖。他行医半生,见过太多生死,但这样在灾难中依然保持善良的百姓,让他老泪纵横。
“夫人放心,”他哽咽道,“老朽定找出治法!”
第五日,疫情终于出现转机。
张仲景结合病例,改良了药方,新配的“清瘟汤”效果显着。轻症患者服药后,三日内退热;重症患者虽仍危险,但死亡率已从三成降至一成。
更令人振奋的是,天工院那边传来好消息——孙尚香带着匠人们,居然用造孔明灯的方法,改良出了“蒸汽消毒法”。将病患用过的衣物、器具用蒸汽熏蒸,可杀灭疫病。虽然原理还说不清,但效果实实在在。
“是黄夫人来信提到的‘蒸汽之力’。”孙尚香眼睛熬得通红,却兴奋异常,“她说蒸汽能顶起壶盖,我就想,既然能顶起壶盖,那热气也该能杀灭病气。试了几次,果然有效!”
林朔看着这个怀孕七个月还在拼命研究的妻子,又是心疼又是骄傲:“尚香,你该歇歇了。”
“不歇。”孙尚香摇头,“夫君,你知道吗?我在隔离营帮忙时,看到一个妇人,丈夫死了,自己病着,还抱着孩子在喂奶。我问她怕不怕,她说‘怕,但我得活下去,孩子得活下去’。”
她握住林朔的手:“那一刻我就想,我们造的这些机关器械,若不能用来救这样的人,那造来何用?”
这话让林朔心中震动。他想起自己刚穿越来时,只想着用系统、用技术争霸天下。可这些年,看着江淮从战乱中一点点恢复,看着百姓从麻木到充满希望,他才明白——技术也好,权力也罢,都只是工具。真正的目的,是让每个普通人都能好好活着。
“你说得对。”他轻声道,“等瘟疫过去,天工院要转型——不只造军械,更要造能造福百姓的器物。”
“嗯!”孙尚香用力点头。
第十日,疫情终于被控制住。
新发病人数降至每日不足百人,死亡病例更是锐减。江淮六郡的秩序逐渐恢复,秋收虽然耽误了,但官府开仓放粮,百姓暂无饥荒之忧。
而就在这天,一个惊人的消息传来——曹丕那边,也爆发瘟疫了。
“报主公!”斥候飞奔入城,“许都大疫!死者已逾五千!曹丕已移驾邺城,许都封城!”
堂上众人面面相觑。贾诩最先反应过来:“是了投毒者从江淮带回疫病,传染到了许都。这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庞统大笑:“活该!曹丕小儿想害我们,反害了自己!”
但林朔却笑不出来。他想起那些在瘟疫中死去的百姓,无论是江淮的还是许都的,都是活生生的人命。
“传令,”他沉声道,“将张先生的《伤寒杂病论》抄录百份,送往许都。再送药材千斤,以示人道。”
“主公?”众人不解。
“瘟疫面前,无分敌我。”林朔望向北方,“曹丕可恨,但许都百姓无辜。我们今日救他们,他日或许能少流些血。”
这话让堂上所有人都肃然起敬。贾诩深深一揖:“主公仁德,老臣佩服。”
又过半月,江淮疫病彻底平息。统计下来,六郡染病者三万七千余人,死者五千二百。虽也是惨重损失,但相比历史上动辄“十室九空”的大疫,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秋收虽然耽误,但官府组织人力抢收,最终收成仍有往年的六成。加上从荆州、江东购买的粮食,这个冬天不会太难熬。
十一月,初雪。
林朔站在合肥城头,看着城外的隔离营正在拆除。那些油布帐篷将被拆洗消毒,留待将来再用——他希望永远用不上。
吕玲绮从身后为他披上大氅:“夫君,风大,回去吧。”
“玲绮,你说这场瘟疫,是灾还是劫?”
“是劫,也是淬炼。”吕玲绮轻声道,“劫难考验人心,淬炼真金。经此一疫,江淮民心更加凝聚,将士更加团结。而且”她顿了顿,“许都那边,曹丕失了人心。许多百姓听说我们送医送药,都说‘林公仁德’。将来北伐,这些人或许就是内应。”
林朔点头。这场瘟疫,让他看清了许多事——权力的脆弱,民心的可贵,还有身边这些人的坚贞。
“玲绮,等开春,我要办一件事。”
“什么事?”
“立国。”林朔望向远方,“不是自封的公侯,是正式的国号、国都、典制。我要让天下人知道——这乱世,该结束了。”
吕玲绮眼睛亮了:“国号想好了吗?”
“想好了。”林朔微笑,“就叫‘华’。华夏之华,取其包容、文明、生生不息之意。”
华国。吕玲绮轻声重复,眼中泛起泪光。她想起父亲吕布一生追求的,无非是称王称霸,最后却身败名裂。而自己的夫君,要建的国,不为一人之私,是为天下苍生。
“好名字。”她握住林朔的手,“我陪着你,建这华国。”
雪花纷纷扬扬,落在城头,落在他们肩头。远处,合肥城的灯火次第亮起,温暖而坚定。
瘟疫的阴霾已经散去。
而一个新时代的曙光,正在雪后初晴的天空中,悄然孕育。
(第一百二十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