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八年六月,广陵之战的余波在江淮大地上缓缓扩散。
林朔回到合肥的第七日,静心苑里的石榴花开得正艳。糜贞倚在廊下,看着孙尚香教承业认机关模型——小木牛、小流马、缩小的孔明灯模型,摆了一地。
“这是轮轴,这是齿轮。”孙尚香耐心地指着,“你看,这样一转,腿就动起来了。”
一岁半的承业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小手笨拙地去拨弄齿轮,咯咯直笑。
吕玲绮从门外进来,卸了甲,一身常服,脸上带着倦色,眼神却亮:“姐姐,我回来了。”
她是三天前从寿春赶回的——谯郡之围解了。徐晃见广陵战事不利,高顺援军又至,果断撤兵北归。于禁在苦县阻击战中受了箭伤,但无大碍,现正在谯郡养伤。
“玲绮妹妹辛苦了。”糜贞起身,亲自为她斟茶,“听说你阵斩了徐晃的副将?”
“侥幸。”吕玲绮接过茶盏,一饮而尽,“那人轻敌,见我女将,出言不逊。我趁他说话分心,一戟了结。”
她说得轻描淡写,但糜贞看见她虎口处新结的茧,看见她眼中尚未褪尽的杀气。乱世中的女子,终究也要沾血。
“夫君在书房。”糜贞柔声道,“贾先生和陈先生也在,好像有大事商议。”
吕玲绮点头,正要起身,孙尚香忽然道:“玲绮姐,你教承业武艺的事,可别忘了。”
“忘不了。”吕玲绮难得露出笑容,“等他三岁,我就教他扎马步。”
三人相视一笑。这份在乱世中磨出来的情谊,虽非血缘,却已胜似姐妹。
书房里,气氛却凝重。
贾诩将一份密报放在案上:“长安来的消息。马超、韩遂反了。”
林朔瞳孔一缩。历史上,马超韩遂之乱发生在建安十六年,现在提前了八年。
“原因?”
“曹操征马腾入朝为官,实为软禁。”陈群接话,“马超不满,联合韩遂,以‘清君侧’为名,起兵十万,已破潼关,直逼长安。”
林朔起身走到地图前,手指划过关中大地:“曹操现在何处?”
“在许都。”贾诩道,“广陵新败,谯郡无功,他正在整顿兵马。如今关中又乱,他必是焦头烂额。”
“机会。”林朔眼中闪过锐光,“曹操主力西调,中原空虚。我们可以”
“主公且慢。山叶屋 耕辛醉全”贾诩摇头,“马超虽勇,但刚愎自用,韩遂老奸巨猾,二人必不能久。曹操只需派一上将,坚守长安,待其内讧,可一击破之。我们此时北上,不但无益,反可能逼曹操暂时与马韩妥协,先对付我们。”
林朔冷静下来。老谋士说得对。历史上的马超韩遂之乱,就是败在内部不和。
“那依先生之见?”
“静观其变。”贾诩捋须,“但可做三件事:一,继续深耕江淮,积粮练兵;二,与荆州加深合作,诸葛亮此人可用;三,”他顿了顿,“派人去关中。”
“去关中?”林朔一怔。
“马超军中,有一人值得联络。”贾诩眼中精光一闪,“庞德,字令明。此人忠勇,且对马超并非死忠。若能结下善缘,将来或许有用。”
林朔沉吟。庞德,那个被关羽水淹七军后宁死不降的西凉骁将。
“派谁去?”
“老臣愿往。”贾诩淡淡道,“老臣是凉州人,与韩遂有些旧识。且此去非为游说,只为观察——关中局势、西凉军虚实、曹操应对之策,这些都需要亲眼去看。”
林朔心中感动。贾诩年过五旬,此去关中千里迢迢,且危机四伏。
“先生”
“主公不必多言。”贾诩拱手,“此乃老臣本分。况且,”他微微一笑,“老臣也想去看看故乡,是否还是当年的模样。”
计议已定。贾诩三日后秘密出发,只带十名精干护卫,扮作商队。林朔亲自送到城外,赠他一把短剑:“先生保重。无论事成与否,平安归来。”
贾诩接过剑,深深一揖:“老臣领命。”
马车渐行渐远,消失在官道尽头。林朔驻立良久,直到陈群轻声道:“主公,该回了。黄夫人还在天工院等您。”
天工院“格物坊”,黄月英正在整理行装。
她在合肥待了月余,协助完成了霹雳炮的实战测试,改进了孔明灯的控制系统,还与孙尚香一起设计了新一代的“巢湖级”楼船图纸。如今广陵解围,关中又乱,她该回荆州了。
“黄夫人这就要走?”孙尚香匆匆赶来,眼中满是不舍。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黄月英依旧戴着面纱,声音平静,“孔明先生来信,荆州有要事需我回去。况且”她顿了顿,“我在合肥太久,恐惹人非议。狐恋雯茓 追最歆蟑节”
孙尚香明白。黄月英毕竟是诸葛亮的妻子,长期待在合肥,确实不合适。
“那这些图纸?”她指着桌上厚厚一叠。
“留给天工院。”黄月英道,“机关之术,本为济世。若能助林公平定乱世,月英心愿足矣。”
!正说着,林朔到了。他带来一份礼单:“黄夫人大恩,林朔无以为报。这些是江淮特产,还有新制的连发弩十架、神火飞鸦五十枚,请夫人带回荆州,聊表心意。”
黄月英接过礼单,扫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林公这是把天工院压箱底的东西都拿出来了。”
“比起夫人所赠,不足万一。”林朔真诚道,“只盼夫人回去后,莫忘了合肥还有一群志同道合之人。将来若有需要,江淮的大门,永远为夫人敞开。”
这话说得含蓄,但意思明白——他希望保持技术交流,甚至期待将来更深入的合作。
黄月英沉默片刻,轻声道:“林公之言,月英记下了。也请林公记得,荆州永远是盟友。”
她行礼告辞。孙尚香送她到城门,两个女子在车边话别。
“黄夫人,”孙尚香忽然道,“面纱能让我看看您的真容吗?”
黄月英一怔,随即轻笑:“世人皆传言月英貌丑,夫人何必好奇?”
“我不信。”孙尚香认真道,“能造出那般精巧机关的人,心灵必定美好。心灵美好的人,相貌又怎会丑陋?”
黄月英深深看了她一眼,缓缓抬手,摘下面纱。
孙尚香倒吸一口凉气。
不是丑。恰恰相反,那是一张清丽绝伦的脸,眉眼如画,肤白似雪。只是右颊有一道淡淡的疤痕,从眼角延伸到下颌,像是旧年火伤。
“这是”
“少时家中失火,为救机关图纸所留。”黄月英重新戴上面纱,“孔明先生不嫌,以才娶我。世人却总爱以貌取人,我便戴上面纱,省去许多麻烦。”
孙尚香眼眶微热:“夫人”
“无妨。”黄月英登上马车,“孙夫人,保重。希望下次相见,已是太平盛世。”
马车驶出城门。孙尚香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她忽然想起林朔常说的一句话:“这世道,亏欠了太多美好的人。”
七月流火,关中战事愈烈。
马超十万大军围长安,曹操急调夏侯渊、曹仁西进,自己坐镇许都调度。中原兵力空虚,江淮、荆州压力骤减。
林朔抓住机会,全力推进“三年发展计划”。
天工院规模扩大一倍,工匠增至五百人,分设军械、农具、船舶、格物四坊,每坊又细分若干组。孙尚香正式被任命为“天工院令”,总揽全院事务——这是林朔麾下第一个女性主官。
讲武堂第二批学员入学,人数增至五百。除军事课程外,加设算术、地理、律法三门必修课。林朔亲自编写教材,将后世的一些管理理念、科学常识融入其中。
农业改革成效显着。曲辕犁普及后,江淮夏粮产量同比增加三成。陈群主持修建的芍陂、七门堰等水利工程陆续完工,灌溉面积扩大五十万亩。秋播时,林朔下令推广“代田法”——今年种这块,明年种那块,让土地休养生息。
八月,糜贞临盆,生下第二个孩子,是个女儿。
林朔抱着这个皱巴巴的小生命,心中柔软成一团。产房里,糜贞虚弱地笑:“夫君,取个名字吧。”
他想了想:“就叫林安宁。愿她这一生,安宁太平。”
“安宁”糜贞重复着,眼中泪光闪动,“好名字。”
孙尚香和吕玲绮都来了,一个抱着承业,一个提着补品。承业已经会走路了,摇摇晃晃凑到妹妹旁边,好奇地戳戳她的小脸。
“妹妹。”他奶声奶气地叫。
林朔心中一暖。乱世之中,这片刻的天伦之乐,弥足珍贵。
九月,贾诩从关中归来。
老谋士瘦了一圈,但精神矍铄。他在书房密报三日,将关中见闻细细道来。
“马超勇则勇矣,但暴而少恩。韩遂狡猾,二人貌合神离。曹操用贾诩——哦,是另一个贾诩——之计,行离间之法,马韩已生嫌隙。”
林朔心中一动。历史上的贾诩,此刻正在曹操麾下。两个贾诩,隔着时空,在这乱世中对弈,想来也是奇事。
“庞德呢?”
“确是一员良将。”贾诩赞道,“忠直重义,在西凉军中威望甚高。老臣已与他暗通书信,虽未明言,但他对主公在江淮的作为颇有敬意。”
这就够了。有些种子,现在种下,将来会开花。
“还有一事。”贾诩神色凝重,“老臣在长安时,听闻一则秘闻——曹操的头风病,近来加重了。”
林朔一怔。曹操的头风病,历史上最终要了他的命。
“有多重?”
“据说发作时痛不欲生,需华佗用针灸缓解。但华佗提出要‘开颅取风’,曹操疑其有害己之心,已将其下狱。”
林朔心中一震。华佗下狱,那离死不远了。而曹操失去华佗,病情只会越来越重。
“此事机密,曹操必严密封锁。”贾诩低声道,“但我们可暗中散布——不必说病情,只说‘曹丞相年事已高,近来少理政务’。如此,中原人心,必生动摇。”
!攻心为上。林朔点头:“就依先生。”
十月,秋高气爽。
林朔在合肥城西举行“丰收祭”,与民同乐。田间地头,堆满新收的稻谷;市集上,江淮六郡的特产琳琅满目;孩童们追逐嬉戏,老人们坐在阳光下闲话。
这是乱世中难得的太平景象。
祭典上,林朔当众宣布:“自即日起,江淮六郡,田赋减至十五税一,徭役减半。家有八十以上老者,免其家一丁赋役;有学子入讲武堂、天工院者,赏钱五千。”
百姓欢呼雷动,“林公仁德”之声响彻云霄。
孙尚香站在观礼台上,看着这一幕,忽然轻声道:“夫君,你还记得在广陵时,我说要为你生个孩子吗?”
林朔转头看她。
孙尚香脸微红,却勇敢地迎着他的目光:“我我有了。两个月。”
林朔先是一愣,随即大喜:“当真?”
“嗯。”孙尚香低头,手不自觉地抚上小腹,“大夫说,开春生。”
林朔握住她的手,激动得说不出话。吕玲绮在旁看着,眼中闪过一丝羡慕,随即化为坚定——她也要为主公,训练出天下最强的骑兵。
祭典结束后,林朔登上城楼,俯瞰这片他一手经营的土地。
稻田金黄,村落炊烟,市井繁华,学堂书声。
这一切,都是他用血汗换来的。
也是他要守护的。
“主公,”陈群悄然来到身后,“刚收到消息,曹操已秘密离开许都,亲赴长安——马韩之乱,怕是要结束了。”
林朔望向西北。长安方向,烽烟将熄。
但新的烽火,很快又会燃起。
他深吸一口气:“传令各军,加紧操练。明年开春我们要动一动了。”
三年发展期,已过去一半。
蓄力即将完成,利剑将要出鞘。
乱世如棋,他是棋手,也是棋子。
但无论如何,这局棋,他要下到最后。
(第一百零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