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八年五月十七,夜。
合肥城头火把通明,三架巨大的孔明灯在夜色中缓缓升起,像三颗逆行的星辰。每架灯下吊着重达三百斤的竹筐,里面装满火药筒、弩箭和急救药品。
孙尚香站在城楼上,紧握着控制绳,目送灯影消失在东南方向。夜风很急,她必须全神贯注才能保持方向——这是黄月英设计的“风向标”系统,通过调整气囊上的翼面,能在一定程度上控制航向。
“夫人放心。”黄月英的声音从旁传来,清冷中带着一丝疲惫,“按测算,天亮前能到广陵。只要守军看见灯上的江东旗号,就知道是援军物资。”
她们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了。孔明灯的改进、物资的打包、飞行员的训练——所有事情都要在极短时间内完成。孙尚香眼下乌青,嗓子沙哑,但眼睛依然亮得惊人。
“黄夫人先去歇息吧。”她转身道,“霹雳炮那边还要您主持。”
黄月英点头,却不离开,反而望向东北方——那是谯郡的方向:“听说徐晃已破谯郡北境,于禁将军在苦县阻击?”
孙尚香心中一紧:“是。高顺将军已分兵去援,但兵力还是悬殊。”
两人沉默。乱世之中,每一处战场都在吞噬生命。
正此时,一骑快马冲进城门,信使滚鞍下马,踉跄着奔上城楼:“夫人!广陵急报!”
孙尚香抢过信,就着火把一看,脸色瞬间煞白。
信是孙权亲兵冒死冲出重围送来的,只有寥寥几行:
“城破在即,箭尽粮绝。张辽已架云梯,明日必攻。妹若见信,速告林公,权愧对江东父老。”
后面字迹潦草,似是被打断。
“明天”孙尚香手一抖,信纸飘落,“哥哥撑不到天亮了。”
黄月英拾起信,快速扫过:“孔明灯最快也要子时才能到。而且就算到了,三百斤物资,杯水车薪。”
“那怎么办?”孙尚香眼中泛起血丝,“难道就眼睁睁看着”
“还有一种办法。”黄月英忽然道,“霹雳炮。”
“可霹雳炮还没完成!”
“不,完成了。”黄月英从袖中取出一卷图纸,正是那架双层管的玄铁炮,“一个时辰前,最后一道工序完工。只是还没有试射过。”
孙尚香瞪大眼睛:“没试过就敢用?”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黄月英眼中闪过一丝决绝,“而且,我算过数据,成功率在七成以上。”
七成。三成的可能会炸膛,会伤及操作者,会白费心血。
但广陵城,已经等不起了。
孙尚香咬牙:“我去跟夫君说!”
官署议事厅,灯火通明。
林朔、贾诩、陈群都在,还有刚刚从讲武堂赶来的十几名年轻军官——他们是林朔紧急召集的,准备组建一支“特别行动队”。
“所以,我们的目标是这里。”林朔指着地图上广陵西郊的一个点,“张辽的大营。他两万精骑驻扎在此,是围城的主力。若能夜袭此营,造成混乱,广陵守军或有一线生机。”
一名年轻军官举手:“主公,我们只有五百人,如何袭两万人的大营?”
“用火。”林朔道,“孔明灯会先投下火药,引起混乱。你们趁乱突入,专烧粮草、马厩、指挥帐。记住,一击即走,不可恋战。”
“可是主公,我们怎么过去?三百里路,骑兵最快也要一天一夜,到时广陵早破了。”
林朔沉默片刻,缓缓道:“不用骑兵。用船。”
众人都愣住了。合肥到广陵,走水路要绕行长江,更慢。
“不是寻常的船。”林朔展开另一张图纸,“天工院最新研制的‘快帆船’,装有大翼帆和脚踏轮,顺风时一个时辰能行三十里。今夜东南风急,我们顺江而下,天亮前能到广陵江面。”
贾诩捻须道:“主公此计甚险。快帆船只有三艘,每艘最多载百人。五百人袭两万人大营,无异以卵击石。”
“所以需要霹雳炮。”林朔看向匆匆赶来的孙尚香和黄月英,“尚香,炮成了吗?”
孙尚香深吸一口气:“成了。但没试射过。”
厅中一片寂静。没试射过的炮,谁敢用?
林朔却笑了:“正好,拿张辽的大营试炮。”
他起身,目光扫过众人:“我亲自带队。文和先生留守合肥,陈司空总揽政务。若我三日未归”
“主公!”陈群急道,“岂可亲身犯险!”
“必须去。”林朔平静道,“一来,此战关乎广陵存亡,关乎孙刘林联盟存续,我必须去。二来”他看向孙尚香,“尚香的兄长在城中,于公于私,我都要救。”
孙尚香眼眶一红,别过脸去。
黄月英忽然开口:“月英愿随行。霹雳炮的操射,我最熟悉。”
“不可!”林朔和孙尚香同时反对。
黄月英却坚持:“此炮是我设计,我最知其习性。况且”她顿了顿,“孔明先生若知我临阵退缩,必不喜。”
!这话说得巧妙,既表了决心,又抬出了诸葛亮。林朔沉吟片刻,终是点头:“好。但黄夫人必须待在船上,不得上岸。”
计议已定,众人各自准备。林朔回到静心苑时,已是子时。
糜贞还在灯下等他,手中针线不停,在缝一件小衣。
“怎么还没睡?”林朔轻声道。
糜贞抬头,眼中满是担忧:“听说你要亲自去广陵?”
“嗯。”林朔在她身边坐下,握住她的手,“有些事,必须做。”
糜贞沉默片刻,将缝好的小衣递给他:“给承业做的夏衣,你带着吧。就当就当孩子在身边。”
林朔接过,小衣柔软,针脚细密。他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又夹杂着酸楚。
“贞儿,”他轻声道,“我”
“别说。”糜贞捂住他的嘴,“妾知道,夫君心中有天下,有黎民,有该救的人。妾只求一件事——平安回来。”
她说着,轻轻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小腹上:“这里又有了。大夫说,两个月了。”
林朔一震,眼中闪过惊喜、愧疚、担忧种种情绪交织。
“怎么不早说?”
“早说了,夫君还会去广陵吗?”糜贞笑了,笑容温柔而坚韧,“会去。因为夫君就是这样的人。所以妾不说,只等夫君回来,给孩子取名字。”
林朔喉头哽咽,将她拥入怀中。
窗外,更鼓敲过三声。
“我该走了。”林朔松开她,郑重道,“等我回来。一定。”
合肥码头,三艘快帆船已经就位。
这船造型奇特,船身细长,两侧有巨大的轮翼,桅杆上挂着特制的硬帆。孙尚香正在做最后检查:“帆索没问题,轮轴上了油,火药和弩箭都装好了。”
林朔点头,看向身后五百名精选的士卒。他们大多是讲武堂的优秀学员,年轻、勇敢、对新技术接受快。
“诸位,”林朔朗声道,“此去凶险,九死一生。现在有人想退出,还来得及——我绝不怪罪。”
无人动。
一名年轻军官出列,正是之前提问的张嶷:“主公,末将等入讲武堂第一天,就学了堂训——‘为将者,当知兵凶战危,慎之重之’。但堂训后面还有一句——‘然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他抱拳:“广陵城中有我江淮盟友,有江东百姓。救他们,就是义之所在。”
五百人齐声:“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声震夜空。
林朔眼眶微热,拔剑指天:“出发!”
三艘快帆船顺流而下,轮翼转动,在江面上划出三道白浪。东南风急,硬帆鼓满,船速快得惊人。
孙尚香和黄月英在第一艘船上,正在调试那架霹雳炮。
炮身长六尺,口径三寸,双层管结构在月光下泛着暗沉的光泽。黄月英仔细检查着每一个部件:“装药量要精确,多一分可能炸膛,少一分射程不足。”
孙尚香将秤好的火药包塞入炮管:“黄夫人,你说这炮真能打到三百步外?”
“理论可以。”黄月英淡淡道,“但实际如何,要看天意。”
这话说得玄乎,孙尚香却听懂了——任何新武器第一次实战,都是赌命。
船行如飞,两岸景物飞速倒退。寅时三刻,前方江面忽然变宽——到长江了。
“转向东南!”船老大高喊,“顺风顺水,一个时辰内到广陵!”
江风猎猎,吹得人衣衫作响。林朔站在船头,望着东方渐白的天际,心中计算着时间。
快一点,再快一点。
广陵城头,孙权拄剑而立,铠甲上满是血污。
城下,曹军的营火连绵数里,像一条盘踞的巨蟒。云梯已经架上城墙,撞车在冲击城门,箭雨几乎没有停歇。
“主公,西门西门快守不住了!”一名将领踉跄跑来,“箭矢用尽,守军伤亡过半!”
孙权咬牙:“拆民房,取梁木滚石!告诉将士们,再守一个时辰——援军必到!”
这话他自己都不信。哪来的援军?林朔远在合肥,荆州军鞭长莫及。江东水军被夏侯惇牵制在江口,根本冲不进来。
他望向西方,那里是合肥的方向。
小妹,哥哥这次怕是要辜负你了。
正绝望间,夜空忽然出现三个光点。
那光点缓缓飘来,越来越大,隐约能看见灯下的竹筐和旗帜?
江东的旗帜!
“是援军!援军来了!”城头守军欢呼。
三架孔明灯飞到广陵上空,开始缓缓下降。竹筐打开,一捆捆箭矢、一包包火药被投下——有些落在城内,有些飘到城外曹营。
张辽大营顿时一阵骚乱。
“那是什么东西?”
“天灯!是天灯!”
“小心!筐里掉东西了!”
曹军尚未反应过来,更大的变故发生了——
长江江面上,三艘快船如离弦之箭般冲来。船未靠岸,船头那架古怪的铁管忽然喷出火光!
!“轰——!”
巨响震天,一枚铁弹呼啸着砸进曹营,正中一座箭楼。木石纷飞,火焰腾起。
“那是什么?!”张辽冲出营帐,惊骇地看着江面。
第二炮、第三炮接连轰来。虽然准头欠佳,但威力惊人,所落之处人马俱碎。
“敌袭!敌袭!”曹营大乱。
趁此机会,快船靠岸。五百江淮军如猛虎出闸,在张嶷率领下直扑粮草区。他们不与人缠斗,专放火烧粮,见马厩就点,遇指挥帐就闯。
“不要乱!”张辽厉声喝令,“不过是几百人!列阵!列阵!”
但已经晚了。孔明灯投下的火药包被引燃,接连爆炸;粮草区火光冲天;战马受惊四处狂奔;加上江面上那不断轰鸣的怪炮
两万人的大营,竟被五百人搅得天翻地覆。
城头上,孙权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是是小妹!”他认出船头那个挽弓射箭的红衣身影,“还有林朔!”
林朔确实在第二艘船上。他没有上岸,而是在指挥炮击:“左偏三度!装药减一分!打那个将旗!”
黄月英冷静调整炮口,孙尚香装填火药。又是一炮轰出,这次准了——张辽的将旗应声而倒!
曹军士气大挫。
“撤!”张辽当机立断,“先撤出三里,整军再战!”
他看出来了,对方人虽少,但器械犀利,且占了突袭之利。与其在混乱中硬拼,不如暂退重整。
曹军如潮水般退去。广陵城下,暂时恢复了平静。
快船靠上码头,林朔登岸。孙权带人迎出,两人在晨曦中对视。
“林公”孙权喉头滚动,“此番恩情,权铭记于心。”
林朔摆手:“同盟之义,理应相助。只是”他望向仍在冒烟的曹营,“张辽用兵果决,必会卷土重来。广陵城还能守多久?”
孙权苦笑:“若无援军,最多三日。”
“援军会有的。”林朔望向西南方,“算算时间,荆州军该到了。”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西南方向忽然烟尘大起。一杆“汉”字大旗在晨光中招展,旗下是黑压压的军队。
诸葛亮,真的来了。
张辽刚退到三里外,就接到斥候急报:“将军!西南出现荆州军,约两万,距此不足二十里!”
“诸葛亮”张辽咬牙,“好一个三方联动。”
前有广陵守军,左有江淮奇兵,右有荆州援军。三面受敌,这仗没法打了。
“传令,”他狠狠道,“全军撤回下邳。”
辰时,广陵城门大开。
诸葛亮羽扇纶巾,率军入城。见到林朔,他含笑拱手:“林公亲至,亮佩服。”
林朔还礼:“孔明先生来得及时。”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此战,广陵保住了,孙刘林联盟更加稳固。而曹操的三路齐发之策,也被彻底打破。
只是代价林朔望向江面那三艘快船,望向船上那些疲惫却兴奋的年轻面孔。
这一夜,他们创造了奇迹。
但也付出了二十七条生命——在袭营时战死的二十七名江淮子弟。
“主公,”孙尚香走到他身边,轻声道,“回合肥后,我想为阵亡将士立碑。”
“好。”林朔点头,“他们的名字,要刻在讲武堂的英烈墙上,让后世永远记住。”
晨光洒满江面,新的一天开始了。
但林朔知道,这场战争,还远未结束。
北方,曹操不会善罢甘休。
而他,要继续走下去。
带着这些人的期望,带着未出生的孩子,带着身后那座需要守护的城池。
(第一百零六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