谯郡的秋夜比汝南更寒。
林朔勒马停在离城三十里的高岗上,身后四千将士衔枚裹蹄,如一道沉默的阴影铺满山坡。山下,曹操的老家静静卧在夜色里,城头灯火稀疏,浑然不知危机已至。
“主公,城中守军不足三千。”斥候低声禀报,“太守曹纯正在府中宴饮,庆贺曹仁大将军南下讨贼。”
曹纯,曹操从弟,虎豹骑统领之一。曹操出征时常带他在身边,此次留他守谯郡,已是极重视老家安全。
“宴饮?”庞统在旁冷笑,“正好。赵云将军,你率一千弓弩手伏于城西密林,待城中火起,便以火箭射城,不必攻城,只管制造混乱。”
“诺!”
“高顺,”林朔看向这位沉稳的将领,“你带陷阵营五百精锐,趁乱摸到东门。城门若开,便直扑太守府,生擒曹纯——要活的。”
“末将领命!”
“其余人等,随我在此接应。”林朔顿了顿,“记住,此战不为破城,不为杀戮。只为告诉曹仁——他的老家,我随时可来。”
这是心理战。七万大军围攻汝南又如何?若谯郡告急,曹仁敢不回援?
四千人马无声散入夜色。林朔独留岗上,望着那片沉睡的城池,手不自觉按向胸口——虎头兜衣还在那里,贴身藏着,已被体温焐热。
他忽然想起离合肥那夜,糜贞靠在他怀里说“妾身和孩子等你回来”的模样。算算日子,就在这几日了
“主公,”庞统凑过来,递过一个水囊,“喝口酒暖暖。放心,此计必成。”
林朔接过,灌了一口。酒液辛辣,直冲咽喉,却压不住心头那份焦灼。
子时三刻,谯郡城东粮仓突然窜起冲天大火!
火借风势,瞬间蔓延。暁说s 罪欣漳踕耕新哙城中敲锣示警,守军乱哄哄涌向粮仓。便在这时,城西密林中万箭齐发,火箭如流星雨般划破夜空,钉在城楼、民居、乃至太守府的飞檐上。
“敌袭!敌袭!”
曹纯从醉意中惊醒,披甲提刀冲出府门,只见满城火光,喊杀声四起,却不见敌军踪影。
“将军!西城有敌!”
“东城也有!”
“粮仓失火了!”
乱。全城大乱。曹纯正要喝令整顿,忽听东门方向一声巨响——城门,居然从里面打开了!
高顺一马当先,玄铁重甲在火光中泛着幽光,五百陷阵营如铁流般涌入,直扑太守府。
“拦住他们!”曹纯目眦欲裂。
但晚了。陷阵营的速度太快,转眼已杀到府门前。曹纯的亲兵拼死抵抗,刀剑砍在玄铁甲上只迸出火星。高顺一盾撞开挡路者,长刀架在了曹纯颈上。
“曹将军,得罪了。”
同一夜,千里之外的合肥。
静心苑内灯火通明,却静得可怕。孙尚香在廊下来回踱步,手中绞着帕子,不时望向紧闭的房门。吕玲绮抱臂倚在廊柱下,面无表情,但握戟的手指节泛白。
屋内传来糜贞压抑的痛哼,一声声,像钝刀子割在人心上。
“怎么还没好”孙尚香跺脚,“都三个时辰了!”
“初产都这样。”吕玲绮淡淡道,声音却有些发紧,“我娘生我时,疼了两天一夜。”
孙尚香瞪她一眼:“你别吓我!”
正说着,房门开了条缝,稳婆探出头,满头大汗:“两位夫人,糜夫人胎位有些不正,使不上力能不能,能不能请医官进来瞧瞧?”
按礼,产房男子不得入内。但此刻顾不得了。孙尚香一咬牙:“我去请!”
她转身就往外跑,却与匆匆赶来的贾诩撞个满怀。
“文和先生?”孙尚香稳住身形,“你怎么来了?”
贾诩脸色凝重,压低声音:“刚截获密报,曹操派了死士来合肥,目标恐是夫人与未出世的小主公。”
孙尚香瞳孔骤缩。吕玲绮已一步上前:“多少人?何时到?”
“约三十人,皆是百战精锐。最迟明早便会潜入城中。”贾诩语速极快,“我已令全城戒严,但敌暗我明”
“我去守静心苑。”吕玲绮打断他,转头对孙尚香,“孙夫人,你带女兵守住内院门户。贾先生,请你调一队可靠士卒,扮作仆役在苑外巡视。”
她条理清晰,瞬间完成布置。孙尚香重重点头,转身便去调兵。
贾诩看着吕玲绮,忽然躬身一揖:“有劳吕将军。”
“分内之事。”吕玲绮提戟走向院门,声音落在夜风里,“主公在前线拼命,他的家小,我来守。”
谯郡城头,曹纯被五花大绑押上城楼时,天色已蒙蒙亮。
林朔策马上前,在城下勒马,仰头看向那位满脸屈辱的曹军将领。
“曹子和(曹纯字)将军,”他朗声道,“今日得罪,实非得已。烦请将军转告曹仁大将军——他要攻汝南,我便来谯郡。他要破我五千兵,我便让他七万人寝食难安。”
“林朔!”曹纯怒吼,“你卑鄙!有本事战场上真刀真枪”
!“战场上?”林朔打断他,笑了,“曹仁七万大军攻我五千人,便是真刀真枪?曹操遣死士去合肥害我妻儿,便是光明磊落?”
曹纯语塞。
林朔不再看他,转向城头守军:“开城门,放百姓出城。一炷香后,我军自会退去。但若有人追击——”他目光扫过曹纯,“曹将军便要多受些苦了。”
城门吱呀呀打开。百姓扶老携幼涌出,惊慌失措。林朔率军缓缓后撤,始终与城池保持一箭之地。
庞统策马并行,低声道:“主公,曹仁最迟午时便会收到消息。以他脾性,必分兵回援。届时汝南之围可解。”
“解了汝南,还有许都。”林朔望向西北方向,“曹操不会罢休的。”
“所以我们要快。”庞统眼中精光闪烁,“趁曹仁分兵,直插许都南门户——颖阴。若能与周瑜会师,则许都震动,曹操必调荆州之兵回防。届时刘备便可全力整顿荆州,三路之势,方成定局。”
好大的谋划。林朔深吸一口气。但眼下,他只想着一件事——
“庞先生,你说孩子该出生了吧?”
庞统一愣,随即笑道:“主公放心,吉人自有天相。倒是您,该想想给孩子取什么名了。”
取名。林朔轻抚胸口那处温热。这些日子,他其实想过许多名字。若是男孩,该取个有担当的;若是女孩,该取个温婉灵动的。但此刻,他忽然觉得,那些名字都不够。
这个孩子出生在烽火连天的岁月,注定要承载太多。他(她)的名字,该有山河之重,该有岁月之深。
“报——”斥候飞马来报,“主公!合肥急信!”
林朔心头一紧,几乎是抢过信筒。撕开火漆,抽出帛书,是贾诩的笔迹,字迹有些潦草:
“主公钧鉴:寅时三刻,糜夫人平安产下一子,重七斤八两,母子俱安。孙夫人、吕将军日夜守护,挫败曹军死士暗袭。望主公勿念,专心战事。贾诩顿首。”
生了。是个儿子。
林朔握着信,手微微发抖。庞统凑过来一看,大喜:“恭喜主公!贺喜主公!”
四千将士虽不知详情,但见主公神色,也猜到七八分,纷纷低声道贺。
林朔将信仔细叠好,收入怀中,与虎头兜衣贴在一处。他抬头,东方天际正泛起鱼肚白,晨光刺破云层,将山川城池染成淡淡的金红色。
“传令全军,”他声音不大,却清晰传遍四野,“加速行军,目标颖阴。”
“诺!”
马蹄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急,更劲。
庞统追上林朔,见主公眼中似有泪光,却又含着笑,不由感慨:“古人云,三十而立。主公年方廿六,已得基业,又得麟儿,真乃天佑。”
“天佑?”林朔摇头,“是那些在前线流血、在后方守望的人,佑我林朔。”
他最后望了一眼东南方向——那是合肥的方向。
“传信合肥,”他轻声道,“告诉夫人,孩子取名就叫‘承业’。”
林承业。
承父之志,继往开来。在这乱世之中,开辟一方太平基业。
晨光彻底照亮大地。林朔一夹马腹,战马长嘶,向着西北,向着那场决定天下命运的大战,疾驰而去。
而在合肥静心苑内,疲惫的糜贞正抱着新生的婴儿,泪中带笑。
襁褓中的小人儿闭着眼,小手无意识地抓着母亲的手指,那么小,那么软。
孙尚香趴在床边,小心翼翼戳了戳婴儿的脸蛋,惊叹:“他长得好像夫君”
吕玲绮站在门边,望着这一幕,冰冷的眉眼难得柔和。她忽然想起汝南地道中,林朔在黑暗中说“此战若败,便无家可回”的模样。
现在,他有家了。
窗外,晨曦正好。
(第九十九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