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初刻，天还黑着，汝南西门城楼上已火把通明。
林朔手按城垛，目光向西边沉沉夜色望去。斥候半刻钟前刚传回消息：夏侯渊前锋三千骑兵已过昆阳，距汝南不足百里。照这速度，最迟明日午时便会兵临城下。
“来得真快。”庞统裹着披风站在一旁，手里居然还提着个热乎乎的胡饼，“夏侯妙才（夏侯渊字）以急行军着称，当年征西凉，三日奔袭八百里，张鲁都被他打懵了。”
林朔接过庞统递来的半个饼，咬了一口。面饼粗粝，但热腾腾的填肚子。“城内情况如何？”
“满宠旧部还有几个硬骨头，昨夜试图放火烧粮仓，被高顺拿下了。”庞统灌了口酒，“百姓倒是安生，今早东市居然有胆子大的出来摆摊卖菜——我让军需官全买了，按市价再加三成。”
“做得好。”林朔点头。乱世之中，百姓最怕的不是打仗，是兵灾。只要买卖照常，人心就能稳住。
他转向赵云：“城防呢？”
“西门加固完毕，滚木礌石备足。南、北两门用土石堵死，只留东门进出。”赵云指向城下，“陷阵营在东门外三里处挖了三道壕沟，设了绊马索。吕将军的骑兵在城外二十里处游弋，夏侯渊若来，必先撞上她。”
“玲绮带了多少人？”
“八百骑。她说够了。”
林朔心中一紧。八百对三千，还是夏侯渊的精锐骑兵
“传令吕玲绮，”他沉声道，“不必硬拼，袭扰即可。拖慢夏侯渊行军速度，但务必保全实力，随时可撤回城内。”
“诺！”
亲兵领命而去。庞统凑近了些，压低声音：“主公，还有件事——满宠昨夜在府中写了封信。”
“给谁的？”
“没署名，但收信地址是许都铜驼街。”庞统眼中闪着精光，“铜驼街住的，多是曹氏、夏侯氏的亲眷。”
林朔眉头一挑：“他要向曹操求情？”
“不像。”庞统摇头，“信被我截了，用的是暗语，正在破译。但其中反复提到‘虎豹骑’、‘中军’等字眼。我怀疑满宠在提醒曹操，我军可能有奇袭许都的意图。”
“奇袭许都？”林朔失笑，“我们才五千人，刚拿下汝南，拿什么奇袭许都？”
“所以这才是关键。”庞统神色严肃，“满宠为何要这么说？要么是他判断失误，要么——”他顿了顿，“是他故意这么说，想诱曹操调虎豹骑南下，减轻荆州那边的压力。”
林朔心头一震。是了，荆州那边，刘备和诸葛亮正与蔡瑁对峙，若曹操把最精锐的虎豹骑调到汝南来，荆州战局便能松一口气。
“满伯宁”林朔喃喃道，“这是在帮我？”
“帮不帮难说，但他肯定不想让曹操好过。”庞统嘿然一笑，“此人刚直，但对曹操并非毫无怨言。当年他执法得罪曹洪，差点被下狱，是荀彧力保才得免。这份旧怨，他可记着呢。”
正说着，东门方向忽然传来喧哗声。片刻后，亲兵急奔上城楼：“主公！东门外来了一队人马，自称是徐州臧霸的使者，要见主公！”
臧霸？林朔与庞统对视一眼。这个盘踞徐州多年的地头蛇，在曹操表奏林朔为“徐州牧”后就一直保持沉默，此刻派使者来，意欲何为？
“请到太守府。”林朔道，“不，请到这里来。我就在城楼上见他。”
来的是个文士，四十许岁，青衫缓带，举止从容。登上城楼时，他先对林朔深施一礼，又向西边望了望，笑道：“林将军好胆魄，夏侯妙才的铁骑已在不远处，将军还有闲情在城楼会客。”
“先生是？”
“琅琊诸葛瑾，现为臧宣高（臧霸字）将军幕僚。”诸葛瑾拱手，“奉主公之命，特来与将军商议共御曹贼之事。”
诸葛瑾。林朔心中一动，这是诸葛亮的兄长。
“诸葛先生请讲。”
“将军可知，曹操表您为徐州牧，是何用意？”诸葛瑾不答反问。
“离间之计罢了。”
“不错。”诸葛瑾点头，“但他这计策，却给了将军一个名分——朝廷正式册封的徐州牧。而我家主公，名义上仍是曹操麾下的琅琊相、威虏将军。”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城楼上众人：“若将军以徐州牧之名，行文徐州各郡县，号召共抗曹操。我家主公便可‘奉州牧令’，名正言顺起兵。届时青徐之地烽烟四起，曹操首尾难顾，夏侯渊这支援军恐怕就得调头北顾了。”
帐内一时寂静。庞统眼睛越来越亮，赵云也露出深思神色。
“臧将军想要什么？”林朔直接问。
“简单。”诸葛瑾伸出三根手指，“一，事成之后，琅琊、东海二郡归臧氏自治，赋税自留三成。二，互通商贸，徐州的盐、铁可经淮河水路南下。三”他看向林朔，“请将军允准，让我家主公之女，与将军麾下一位适龄将领结亲。”
联姻。又是联姻。
林朔沉默片刻：“此事容我思量。先生远来辛苦，先在城中歇息，明日答复。”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应当的。”诸葛瑾微笑，“不过将军需知，夏侯渊最迟明日便到。我家主公的兵马已在琅琊集结，只等将军一声令下。”
他行礼退下。庞统立刻凑过来：“主公，此计可行！臧霸在徐州经营多年，根基深厚。他若起兵，至少能牵制曹军三万兵力！”
“但代价呢？”林朔走到城垛边，望着东方渐白的天色，“琅琊、东海自治，等于承认臧霸割据。赋税自留还是小事，军政独立才是关键。至于联姻”
“联姻好啊！”庞统搓着手，“臧霸有个女儿，年方十六，据说弓马娴熟。配给”他眼珠转了转，“配给赵云将军如何？子龙尚未婚配，又是主公心腹爱将，正合适！”
赵云脸一黑：“庞先生莫要玩笑。”
“谁开玩笑了？”庞统正色道，“子龙你想想，你若娶了臧霸之女，便是主公与臧霸之间的桥梁。日后徐州之事，你便可名正言顺插手。这桩婚事，于公于私都是良配！”
赵云还要反驳，林朔抬手止住：“此事稍后再议。当务之急，是夏侯渊。”
他看向西边。晨曦初露，远山轮廓渐显。在那个方向，八千曹军铁骑正滚滚而来。
“庞先生，依你看，臧霸之议，可应否？”
“应！”庞统斩钉截铁，“但要有条件——琅琊、东海可自治，但郡守须由双方共举，且驻军人数需有限制。赋税自留可以，但漕运、盐铁之利需分润。至于联姻”他嘿嘿一笑，“子龙不愿意，那就换个人嘛。高顺将军如何？实在不行，老夫我亲自上阵也行啊！”
众人皆笑，凝重的气氛稍缓。
林朔却笑不出来。他摸着怀中那件虎头兜衣，想起糜贞信上那句“孩儿等着爹爹取名”。
此战若败，莫说取名，他能否活着回去都未可知。
“回信臧霸，”他缓缓道，“条件可谈，但需先见诚意——我要他在三日内，出兵攻取青州济南郡。济南一下，夏侯渊必分兵北援，汝南之围自解。”
“若他不应呢？”
“那便说明他并无诚意，不过是想坐观成败，待价而沽。”林朔眼中寒光一闪，“这等盟友，不要也罢。”
庞统抚掌：“主公英明！我这就去拟信。”
“且慢。”林朔叫住他，“给合肥也去一封信。”
他从怀中取出那件虎头兜衣，看了许久，又小心收好：“告诉夫人，汝南已下，我军安好。夏侯渊虽至，但我有破敌之策，让她勿念。”
他没有说“必胜”，只说“有破敌之策”。因为战场上，从无百分之百的胜算。
亲兵领命下城。林朔转身，望向东方——那是合肥的方向。晨光正突破云层，将天际染成金红。
“子龙。”
“末将在。”
“点兵，开城门。”林朔按剑，“我们去会会夏侯妙才。”
“主公要出城迎战？”赵云一惊，“敌军八千铁骑，我军只有五千，且多是步卒”
“所以更要出城。”林朔目光如铁，“守城是下策。汝南新破，城墙有多处破损，守不住。唯有野战，利用地形，方可一战。”
他走下城楼，声音在晨风中清晰传来：
“传令全军，饱餐战饭。辰时三刻，西门集合。”
战鼓，在汝南城头擂响。
（第九十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