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南外城陷落得比预想更快。
高顺的陷阵营如铁犁般碾过东门长街,玄铁重甲在朝阳下泛着冷硬的乌光,寻常箭矢射在上面只能迸出几点火星。吕玲绮的骑兵则分成数股,沿着街巷清剿残敌,马蹄踏碎瓦砾的声响与零星的惨叫交织成破城后的余韵。
但内城,是另一番景象。
林朔登上外城残破的东门楼时,朝阳正从汝水上升起,金红的光斜斜照在内城青灰色的城墙上,将那五丈高的坚壁照得如同铜浇铁铸。城头曹字旗依旧猎猎,守军的身影在垛口后隐约可见,弓弩的反光星星点点。
“满宠把外城的粮草军械全搬进去了。”庞统站在他身侧,脸上还沾着昨夜的血污,眼中却精光烁烁,“内城粮仓至少够三千人吃三个月,井水充足,箭矢堆积如山。更要命的是——”他指向内城西北角,“那里有座前朝望楼改建的霹雳车台,居高临下,射程可覆盖半个外城。”
林朔顺着望去,果然看见那座高耸的望楼,楼顶隐约有机括的轮廓。若强攻内城,必遭巨石轰击。
“伤亡如何?”他问。
赵云抱拳:“阵亡一百二十七人,伤三百余。俘获曹军一千四百人,已押往外城看管。”他顿了顿,“但内城守军至少还有两千,且是满宠亲兵,战力不弱。”
两千守军,坚城利弩,粮草充足。而林朔只有五千人,其中一千是骑兵,不善攻城。
更要命的是时间——颍川的夏侯渊一旦接到求援,急行军三日可至。也就是说,林朔必须在两天内破内城,才能赶在援军到来前稳住阵脚。
“强攻不可取。”庞统灌了口酒,“硬啃这块骨头,少说得折损上千精锐,还未必能啃下来。”
“劝降呢?”林朔问。
“满宠此人,严苛少恩,却最重忠义。”庞统摇头,“当年在许都,他为执法敢当面顶撞曹操。要他降,除非生擒。”
生擒?林朔望着那座固若金汤的内城,眉头紧锁。他缓缓闭上眼睛,全力运转【气运观测】。
视野陡然变化。
外城上空,淡金色的林军气运如潮水般涌动着,但撞在内城那青灰色的气晕上,便如浪拍礁石,四散飞溅。那青灰气晕厚实凝练,隐隐有龟蛇盘踞之形,显是守军意志坚定,且占了地利。
他的目光如无形的手,细细“抚摸”着内城气晕的每一寸。东门处气晕最厚,北门次之,南门最薄等等。
林朔忽然睁开眼睛,瞳孔中残留着淡淡的金芒。
“庞先生,你看内城东南角,城墙可有何异样?”
庞统一愣,凝目望去。东南角城墙与东墙、南墙相接,看起来并无特殊,墙头守军甚至比其他段更密集些。但他素知林朔有鬼神莫测之能,沉吟道:“若说异样那处城墙似乎比别处颜色略深,许是常年阴湿?”
“不是阴湿。”林朔缓缓道,“是根基。”
他招来几个昨夜俘获的曹军降卒,详细询问内城营建之事。一个老卒颤巍巍道:“将军明鉴,那东南角城墙确是有些说道。三十年前汝南大水,城墙塌了一段,后来重修时,为赶工期,地基打得不如别处深。这些年倒也无事,但每逢大雨,那处墙根总会渗水。”
地基浅薄。林朔与庞统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亮光。
“即便如此,要破那处城墙,也需重型霹雳车轰击。”庞统沉吟,“可我们的霹雳车都在船上,昨夜火攻,船队为避火势退到下游五里处,此刻调来至少需半日。且内城霹雳车台正对着东南,若我们调集器械强攻,必遭反击。”
“那就不从外面攻。”林朔忽然道。
“不从外面?”庞统愕然。
林朔指向东南角城墙外的一条小巷:“那里,是什么地方?”
“是是民宅区。”老卒答道,“住了些工匠、小贩,还有个染坊。”
“染坊。”林朔重复这个词,眼中金芒更盛,“染坊需大量用水,必有深井。”
庞统猛然醒悟:“主公是想——挖地道?!”
“不是挖地道。”林朔摇头,“是借现成的路。”
他唤来昨夜随庞统潜入暗渠的几个精干士兵:“你们再潜回暗渠,仔细查探,看除了醉仙楼那段,还有无其他出口。”
又命赵云:“派一队人,去那染坊‘借’些工具,动静小些。
两个时辰后,消息传回。
“主公!暗渠在东南角附近果然有岔道!”士兵兴奋地禀报,“岔道口被石块封死,但撬开石块后,里面是条干涸的旧渠,直通直通染坊的井底!”
“井有多深?”
“约三丈。但井壁有凿出的脚窝,可攀爬!”
林朔一拳捶在城垛上:“好!”
庞统却仍蹙眉:“即便能潜进染坊,又如何靠近城墙?东南角守军密集,稍有异动便会察觉。”
“所以要声东击西。”林朔目光转向内城西门,“庞先生,你带三百人,多备旗鼓,去西门佯攻。记住,声势要大,但不必真攻,把守军注意力吸引过去即可。”
“那东南角”
“我亲自去。”
“不可!”赵云、庞统、吕玲绮几乎同时出声。
林朔抬手止住他们:“正因为我亲自去,才最有可能成功。”他看向众人,“我有一种感应,能‘看’到城墙的薄弱处。地道掘进需随时调整方向,非我不可。”
这是半真半假的托辞。真正的原因是,【气运观测】之下,他能清晰看到东南角城墙气晕最薄的那个“点”。寻常人掘地道,可能要挖错数次才能找准位置,而他能直指要害。
吕玲绮忽然道:“末将随主公去。”
“你骑术精湛,但潜入非你所长。”
“末将曾随父亲在并州打过地道战。”吕玲绮声音平淡,“知道如何掘土,如何支撑,如何掩盖声响。”
林朔深深看了她一眼。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提及吕布。他最终点头:“好。再带五十名陷阵营精锐,都要机警力壮的。”
午时刚过,内城西门忽然鼓声大作。
庞统站在临时搭起的高台上,令旗挥舞。三百林军齐声呐喊,推着简陋的冲车、云梯涌向西门,箭矢如雨般泼向城头——但细看便会发现,那些云梯压根没打算真架上去,冲车也是空壳。
守军果然中计。西门守将急报满宠,满宠亲至西门督战,见林军声势浩大却雷声大雨点小,心中起疑,但也不敢大意,调了东、北两门部分守军增援西门。
便在这时,东南角染坊内,林朔掀开了井口的石板。
井下漆黑,霉味扑鼻。他口中衔着短刃,腰间缠着绳索,率先攀下。吕玲绮紧随其后,五十名陷阵营精锐依次潜入。
井底果然有洞口。钻进洞口,是一条仅容一人爬行的土道,潮湿滑腻,虫鼠窸窣。林朔闭上眼,全力运转【气运观测】。
黑暗中,他“看”到了前方城墙那青灰色气晕,而在气晕底部,有一处极淡的、近乎透明的裂隙——那是地基薄弱处渗水形成的空腔!
“向左三寸。”他低声对身后的吕玲绮道,“从此处斜向上挖。”
吕玲绮毫不迟疑,将短刀交给身后士兵,自己接过一把工兵铲。她铲土的动作快而稳,泥土簌簌落下,被后面的人用布袋接住,悄无声息地运回井底。
掘进一丈后,土层渐硬。林朔伸手触摸土壁,指尖传来微微的震动——是城墙的夯土层。
“就是这里。”他压低声音,“从此处向上斜挖,三尺后转平,再挖五尺,便可抵城墙根底的空腔。”
吕玲绮点头,换了把更小巧的鹤嘴锄,每凿一下都极轻,声响被厚厚的土层吸收。掘进的速度慢了下来,地道里只有压抑的呼吸声和极轻微的刨土声。
时间一点点流逝。
林朔闭目感应着上方气晕的变化。西门佯攻已持续一个时辰,满宠似乎察觉不对,东南角城头的守军开始回流。不能再等了。
“还有多远?”他问。
吕玲绮额上已满是汗水,灰土混着汗水流进眼里,她也顾不上擦:“最多两尺。”
“让开。”林朔接过鹤嘴锄。
他睁开眼,瞳孔中金芒暴涨。在【气运观测】的视界里,前方不再是黑暗的土层,而是流动的气晕脉络。他举锄,落下——不是盲目凿击,而是顺着气晕最疏淡的纹路。
一锄,两锄
“咔。”
一声极轻微的脆响。土层裂开一道缝隙,有水汽渗出。
林朔放下锄头,伸手轻轻掰开裂缝。泥土簌簌落下,露出后面空洞的黑暗。
成了。
他回头,对吕玲绮比了个手势。五十名陷阵营精锐立刻开始往空腔里搬运物件——不是刀枪,而是一包包用油布密封的火药。
这是天工院的最新成果:将“神火飞鸦”的火药改良压实,制成可控制的爆破药包。孙尚香临行前塞给他的那包“掌心雷”里,就附有详细的使用说明。
药包被小心地垒在空腔四壁,引线接出,一直延伸到井底。
“撤。”林朔低喝。
众人迅速退入地道,最后一人将井口石板虚掩。
申时三刻,西门佯攻的林军突然如潮水般退去。满宠站在城头,眉头紧锁——不对,太不对了。林朔用兵向来奇正相合,此番大张旗鼓却虎头蛇尾,必有诡计。
他目光扫过内城各处。东门、北门、南门皆无异样,东南角
“报——”亲兵疾奔而来,“太守,东南角城墙城墙在渗水!”
渗水?满宠心头一跳。这几日并未下雨,怎会渗水?他急步赶往东南角,还未到近前,便听见一阵细微的、如同老鼠啃噬的“沙沙”声从墙根传来。
“不好!”满宠脸色大变,“快!调集人手,加固东南角城”
话音未落。
轰——!!!
地动山摇般的巨响从脚下传来。东南角城墙如同被巨人踹了一脚,整段墙体猛地向外凸起,砖石崩裂,烟尘冲天而起!
城墙,塌了。
不是被霹雳车轰塌的,是从内部炸开的。五丈高的坚壁垮塌了整整三丈宽的缺口,碎石如雨落下,将墙下的守军掩埋。
烟尘未散,喊杀声已从缺口外响起。
吕玲绮一马当先,画戟扫开拦路的碎石,赤甲在夕阳下如血染。她身后,五十名陷阵营精锐如猛虎出闸,径直杀向惊魂未定的守军。
而在更远处,高顺已率主力陷阵营列阵完毕,正稳步推进。赵云弓弩手抢占制高点,箭雨覆盖缺口两侧城头。
满宠踉跄后退,被亲兵扶住。他看着那段垮塌的城墙,看着如潮水般涌入的林军,嘴唇颤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林朔站在外城东门楼上,望着那道缺口,缓缓吐出一口气。
【气运观测】能力在刚才的爆破中剧烈消耗,此刻他眼前阵阵发黑。但他强撑着,举起令旗。
总攻的号角吹响。
夕阳将汝南城染成一片血色。而内城的陷落,已只是时间问题。
(第九十五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