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惨呼一声,五指松脱,踉跄后退两步,盘膝落在一根横枝之上。
方才还红光满面的脸庞,此刻已被层层黑气侵蚀,如墨浸纸,迅速蔓延。
“可恨!月桂养魂未成,太阴炼形未竟,否则岂会著了你这黄口小儿的道!”
“筹谋数十载,聚信众数千,耗时数百春秋,”
“竟毁在一个连真修都谈不上的后生手中!”
“我不甘啊!”
一声悲鸣荡林穿谷,老道浑身黑气翻涌,
身形由鹤发童颜急速枯藁,皮肉干瘪,筋骨萎缩,终是轰然坍塌,化作一堆焦黑残灰,只余下一袭华美鹤氅静静垂落枝头。
与此同时,树干上那些人脸纷纷崩裂,猩红血液汩汩涌出,
整棵巨树从中裂开,裂缝如深渊巨口,阴风狂啸,鬼哭遍野。
刚刚恢复意识的陈玉楼和鹧鸪哨目睹此景,皆惊得说不出话来。
纵横江湖多年,盗墓无数,何曾见过如此诡异凶煞之象?
而苏醒过来的卸岭众人仍被吊在空中,看到这一幕当场吓破胆,有人裤裆湿透,语无伦次:
“谁把我挂这儿了?”
“祖宗饶命啊!别吃我!我肉酸得很!”
“完了完了!鬼门大开,这是要吸人血啊!”
“哪个混账尿裤子了?臭死了!”
场面混乱不堪,陈玉楼听得脸上火辣,怒喝一声:
“闭嘴!嚎什么丧!成何体统!”
群盗闻声噤若寒蝉,顿时鸦雀无声。
王渊默运心神,神仙索应召而下,将一串人陆续放落地面,随后收归腰际。
陈玉楼整顿完手下,转身郑重向王渊拱手致谢,言辞恳切,许诺只要他在南七北六十三省有所需,常胜山必倾力相助,绝不推辞。
鹧鸪哨则从那树腹中的棺洞里取出一卷绢帛与一根乌沉木条,递给王渊。
王渊接过细看,只见其上记载一门秘术,名曰“月桂养魂,太阴炼形”。看书屋晓税网 冕废跃渎
需集万千阴气尸煞,以秘法培育一株太阴尸桂;
再将活人埋于桂根之下,使其怨念魂魄滋养桂树;
修行者则自行活葬于桂中,与树共生,借怨魂护持元神不灭——此谓“月桂养魂”。
再以太阴尸桂所蕴的阴寒尸气,配合秘术反复淬炼肉身,
硬生生将活人之躯炼作僵尸形态;
继而逆转法门,抽取尸桂残存的生命精元,将体内积聚的尸气一寸寸逼出,
直至躯体重归血肉之躯,重获生机。
如此一死一活,阴尽阳生,
待到最后一刻,灵魂彻底沉入躯壳,与肉身完全融合,
届时灵与体浑然一体,外表与常人毫无差别,却可超脱生死轮回,不衰不朽。
直到此刻,王渊才真正明白那老道所谓“数千信众自愿献身”究竟是何含义——
原来竟是有数千活人被生生埋葬于这株尸桂树根之下,
“好狠毒的邪法!要修炼此术,非得牺牲成千上万条性命不可,只为一人求那虚无缥缈的长生。”
陈玉楼听得脊背发凉,
心中翻腾不已:竟有人为了一己私欲,屠戮如此多无辜,换取不死之身。
王渊收起手中绢帛,
低头凝视掌中那块木料。
此物粗如成人臂膀,长约一米五,
乃是鹧鸪哨从崩裂的树干深处取出的太阴尸桂核心。
刚一触碰,便觉一股刺骨寒意顺着手臂直透筋脉,几乎冻结血液流动,
他急忙运转体内气血,冲击四肢百骸,这才缓过劲来。
掂量片刻,只觉沉重异常,竟似远胜钢铁数倍。
树木生长千年以上,方能凝结出树心,乃整株精华所在,蕴含充沛生命之力,
寻常人若贴身佩戴,可强健体魄、延年益寿。
但这太阴尸桂的树心早已被老道吸尽生气,反灌入浓郁尸气,
如今反倒成了炼制招魂幡一类邪器鬼物的绝佳材料。
王渊暂且将其收好,打算日后待苦海之中神纹凝聚成型,铸造本命法器时或可派上用场。
“陈总把头,那边有屋子!”
罗老歪见坑底的事告一段落,
立刻带着手下跳下来寻宝,
结果环顾四周,除了那棵巨桂,别无他物。
不甘心的他领着人四处探查,
竟还真让他发现了端倪。
王渊抬眼望去,
只见浓雾弥漫之中,树冠之下隐约现出四座楼阁,环绕桂树而建。
先前未曾察觉,是因树冠过于茂密,完全遮蔽了视线;
如今主干崩裂,枝叶移位,这才暴露出隐藏其后的建筑群。
四座楼阁形制相同,皆为两层,飞檐翘角如鸟展翼,轻巧灵动,檐角悬著串串风铃,
远远看去,颇有几分江南园林的雅致韵味。
然而整片楼宇不见半点光亮,黑黢黢一片,连瓦片窗棂皆呈墨色,阴森诡异。
走近细看,
王渊伸手触摸墙壁,顿时寒气透骨。
“是铁的!”
陈玉楼与鹧鸪哨也上前查验,
“居然是用生铁铸成?”
众人皆感惊奇:如此精巧的楼阁,竟全由铁料浇筑而成。
难怪不用青瓦,也不施朱漆,原是材质本就不同。
更令人称奇的是,门窗镂空精细,宛若木构,显然耗费巨大心力打造。
陈玉楼略一思索,眼中闪过精光:
“能费这般工夫造出铜墙铁壁,防备如此森严,里头必定藏有重宝!”
众人闻言精神一振,
心想若非为了守护稀世之物,谁会耗尽人力去铸这等怪异铁楼?
卸岭群盗本就是冲著财货而来,
眼下藏宝之所近在眼前,
如同饿鼠撞进米仓,岂有不动心之理?
上前查看,铁门紧闭,外侧不见锁孔门环,
显然是靠机关启闭。
当即下令,数十名精壮汉子抡起工具上前,
凿、撬、劈、挖,手段齐出——全是卸岭惯用的老本事。
可找遍四周也未发现机关枢纽,
最后只得使蛮力,硬生生将整扇铁门拆卸下来。
若非这些机关已荒废数百载,锈蚀不堪,
单凭这点动静,怕是要倒下一大片人才能闯入其中。
见楼内尚有暗器机关留存,
盗众反而更加笃定:此地必有奇珍!
门一拆开,先遣两人探路,试探机关是否仍有效用,
其余人紧随其后,手持马灯照亮前行。
灯光映照下,正堂景象一览无余——
这楼里的地砖、立柱、桌椅,无一不是用生铁浇铸而成,冷硬沉重,踩上去连回音都带着寒意。
厅堂正中供著一座玉像,通体细腻温润,泛著淡淡的光泽。
赤足而立,身形不过两尺高,小巧却神韵俱足。
药王像。
王渊凭著这几日恶补来的杂学认出了这尊塑像的身份——那眼前这座铁楼,必是传说中的药王阁无疑。
在丹宫体系里,藏药之所常被称为“露阁”,所储之物皆为珍稀灵药。
而这井底生长的巨桂,原该是用来聚敛阴气,维持阁中药性不散;后来却被那老道士篡改用途,炼成了助长邪法的“太阴尸桂”。
不过也好,阴气更盛,反倒使得这里的丹丸膏散得以长久保存,药力未损。
这尊玉像雕的,正是道门尊奉为药王的孙思邈真人。
卸岭一脉向来重武轻文,除了陈玉楼识得几个字,其余人大多目不识丁,自然看不出这是何等来历。
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判断一样东西值不值钱——光看卖相,就知道是件宝贝。
立刻便有盗众上前,七手八脚将玉像从供桌上抬下,小心翼翼塞进专装玉器的软皮囊中。
接着又在后殿翻出不少盛药的玉瓶瓷罐,许多封口严密,打开后仍能闻到浓郁药香,其中芝草、菌肉色泽如新,显然年久未坏。
王渊在一角寻到一只玉函,函面绘有松鹤延年、仙草祥云等吉祥图样,色彩虽经岁月依旧鲜明。
掀开盖子,内里分作若干小格,每格之上皆嵌有一枚小金牌,格中所置则是形色各异的药材。
细看之下,金牌上刻着“狮子螯”“蜘蛛宝”“蛇眼”“狗宝”“鳖宝”等名目——全是各类异兽体内凝结的奇珍,民间极难觅得,皆属千金难求的上品药材。
按先前约定,这些丹药尽归他所有。
这一趟收获颇丰,王渊心中暗喜。
要知道,这些药材如今早已近乎绝迹,寻常药铺根本见不到踪影。
待日后自己解锁了炼丹技艺,这些东西可就真正派上大用场了。
他当即命护卫将密封完好的药瓶尽数收拢打包。
待前厅后室清理完毕,队伍继续向二楼进发。
踏上铁制楼梯时,空气渐渐变得潮湿,雾气悄然弥漫开来。
昏黄的马灯光晕被水汽裹住,照出去朦朦胧胧,视线也模糊不清。
这一次,王渊提灯在前领路。
既然一楼已有如此多珍稀药材,那楼上所藏,想必更为贵重。
顺着仿古木梯形制打造的铁阶拾级而上,尽头处是一扇漆黑如墨的铁门。
王渊抬脚一踹,门应声而开。
灯火随之涌入屋内。
抬眼一看,屋中竟站着一名女子,浓妆艳抹,静立不动,面朝里侧,背对外人。
她穿着明代服饰,脚蹬木底弓鞋,身披类似僧衣的水田服,外罩一件短比甲,姿态僵直,仿佛已在此伫立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