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老歪麾下的工兵多出自他门下,算得上一脉相承。
那老工兵走上前,细细端详那青条石,用指节在石缝间轻叩几下,又沿着墙身四处敲打探听回音,末了捡起一根烧黑的木炭,在封墙上圈出十多个标记。
工兵营立刻上前,凿子抵住石面,“叮当”声不绝于耳。
可这青石质地极硬,几十锤下去也不过凿出个小窝。
眼见进度缓慢,陈玉楼索性下令,让上方的人不断顺着蜈蚣挂山梯往下运送物资。
他打算将此处当作倒斗的临时据点——等炸开通路后,这里既能供众人歇脚,日后从地宫掏出的明器也能集中堆放,再统一运出。
王渊也并不着急。
耽搁些时辰无妨,里头不过是一群毒蜈蚣罢了;若此路不通,就得绕去山阴另掘盗洞,正面强攻。
那边可守着一座机关密布的瓮城,比起不明构造的机括陷阱,一群爬虫反倒容易应付得多。
孰轻孰重,他心知肚明。
待岩洞空地支起一顶顶帐篷,终于传来第一声炸裂的轰响。
爆破声在洞壁间来回激荡,震得悬崖边缘沙石簌簌滚落。
那本就残破的大殿经此一震,一角轰然塌陷。
这动静惊醒了昏昏欲睡的众人。
他们急忙起身奔至封墙前——墙体已被炸得四分五裂,可后头的通道却被一层厚实土墙彻底堵死。
罗老歪一看,气得鼻子都歪了。
原以为一炸即通,直入主墓搜宝,哪料到里面还有一道铜墙铁壁?他当即吼来掘子营的工兵上前开挖。
可那些人抡锤挥凿忙活半天,土墙上只留下几点白印,连表皮都没破透。
“废物!全是一帮饭桶!”
“他娘的!老张头,你给老子上!炸开它!”
罗老歪怒不可遏,一把拽过那名老工兵,要他动手爆破。
老工兵蹲下身,指甲刮了刮土层,细细查验后连连摇头:
“大帅使不得啊,这是用三合土夯成的封墙。
“糯米捣碎拌著石灰黄土层层夯实,坚如铁石。”
“要想炸穿,所需火药太多——这一炸,整个岩洞怕是要塌!”
“狗日的!”罗老歪气得骂不出整句。
这时,陈玉楼站了出来:“罗帅,这事交给我卸岭弟兄便是。”
他语气沉稳,显然是要亮出真本事,也好叫人见识卸岭一门的手段。
“力士出列!”
一声令下,三十多名魁梧汉子从队伍中踏步而出。
个个肌肉虬结,面目剽悍,气势逼人。
其余盗众目光灼热地望着他们,仿佛被点中出列是一种殊荣。
陈玉楼从旁取下一竹篓,从中拿出一支笔与一只小匣。
笔杆为白玉雕成,笔锋以纯毫制成;匣中朱砂似以秘油调制,泛著细碎金光,流光溢彩,颇为神秘。
见魁首取出法器,那三十多人默契地扯开衣襟,袒露胸背,整齐列队。
红姑娘早有预料,拉上一脸茫然的花灵退出大殿,在外等候。
王渊饶有兴致地看着陈玉楼合掌闭目,毛笔夹于双掌拇指之间,口中低诵咒言。
片刻之后,一股肃然之气自他身上升腾而起,渐至巅峰。
猛然间,他暴喝一声,右手执笔蘸朱砂,在一名力士胸前飞速勾画,笔势如龙蛇游走,瞬息间绘成一道繁复符箓。
赤红纹路中金光微闪,宛若活物。
如此逐一施符,凡出列者,皆于前后背心各画一道。
待最后一人完成,陈玉楼浑身气势骤泄,脚步微晃,退至王渊与鹧鸪哨身旁。
众力士齐声怒吼,气血翻涌。
刹那间,他们身上朱砂符咒骤然亮起,光芒一闪而没,深深隐入皮肉之中,仿佛融入血脉,化作力量之源。
四十余条汉子,身上的筋肉忽然间像是被灌满了气力,
转眼之间,个个膀大腰圆、筋骨暴起,活似庙里的金刚降世。
他们套上粗布短褂,抄起铁锹、铲镐便冲向那堵封土墙——
先前工兵营耗尽力气也凿不开的硬土,在这些人手里竟如松土一般,
铁铲翻飞,凿子入土,就跟农夫翻地似的轻巧利落,
不过片刻工夫,墙体已被掏进去三四丈深。
“哎哟喂!陈总把头,您这手本事可真是绝了,比唱戏的变脸还神!”
罗老歪张著嘴,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乖乖,就见陈玉楼掐了个诀、画了两道符,这些兄弟立马就成了大力神!
“此乃我卸岭一脉相传的‘力士真言’,也是‘卸岭力士’四字的由来。”
陈玉楼话音未落,王渊心头一震,猛然想起旧时听过的野史传说:
说是卸岭祖师曾遇奇人点化,得授一门唤人力增、气力无边的秘术。
原以为不过是江湖口耳相传的虚话,没想到今日亲眼所见,竟真有其事。
这帮人当真配得上“力士”之名,不仅臂力惊人,更是精神抖擞、不知疲倦。
三十多人轮番上阵,挥汗如雨却毫无懈怠,
不到半炷香的功夫,通道已彻底打通。
“总把头!”
“通了!通了!”
洞内传来一声呼喊。
陈玉楼率先迈步而入,王渊与鹧鸪哨紧随其后。
走过约莫二十来步的狭窄甬道,眼前豁然开朗——
一座巨大无比的溶洞赫然呈现,高不见顶,幽暗如墨,仿佛通往地心深处。
抬头望去,唯有一片沉沉黑夜,没有星月,只有冷风在岩壁间回旋低语。
而在那黑暗之下,竟矗立著一片恢弘殿宇,依山势蜿蜒铺展,层层叠叠,宛如仙宫谪落凡尘。
有些宫殿嵌于石洞之内,洞中有殿,殿中藏洞,巧妙利用天然地形,浑然天成。
整片建筑群顺着倾斜的山体连绵而下,气势磅礴。
他们走出的位置,正巧位于最高处的一座主殿侧畔。
殿门之上,悬著一块古意盎然的匾额,上书三个大字:无量殿。
檐下挂著八宝琉璃灯盏,样式精巧,不知以何油点燃,竟能经年不灭。
数百上千年过去,仍有半数灯火摇曳生辉,映得大殿内光影斑驳、迷离恍惚。
殿柱皆裹金漆,其间镶嵌各色宝石,在灯火映照下流光溢彩,璀璨夺目。
靠近入口处,一口古井静静卧在角落,井口覆著一块厚如砖墙的白玉井盖,打磨光滑,纹理细腻。
这一幕看得众盗匪目瞪口呆,呼吸都为之一滞。
“好东西啊全是宝贝!”
罗老歪两眼放光,死死盯着那琉璃灯和玉井盖,喉结上下滚动,仿佛已经看到金山银海堆在眼前。
可王渊却皱起了眉头,目光频频扫向主殿旁那口干涸已久的枯潭。
他一手攥著怒晴鸡,随时准备放出预警——
他记得清楚,原书中那条六翅蜈蚣,就潜伏在这死潭之中,伺机噬人。
他可不愿因一时贪看财宝,落得个命丧当场。
“发了!这回真发了!”
罗老歪咧嘴直笑,乐得前仰后合。
光是眼前这些明器拿出去变卖,就够他拉起一支千人的队伍。
更别说除了这座主殿,下面还有无数偏殿未曾探查。
若尽数搜刮一空,那将是何等惊人的财富?
光是想想,他就血脉贲张,心跳如鼓。
他抬手用枪管顶了顶帽檐,压下心头狂喜,转头看向陈玉楼:“总把头,还等啥?动手吧!”
陈玉楼此时亦难掩心动,站定身位,朗声喝道:
“弟兄们!如今世道崩乱,民不聊生,哪还有什么清白营生可言?”
“咱们聚义成帮,为的就是分金定穴、劫富济贫,行的是乱世豪杰之道!”
他抬手指向那巍峨壮丽的无量殿,声音铿锵:
“今日便是常胜山转运兴旺之日!”
“我等所做之事,本就是掘墓取宝,既然到了此处,何须犹豫?”
“凡值钱之物,尽数带走,寸土不留!”
“夺元人掠来的不义之财,散于饥寒百姓,此乃天理昭彰,因果循环!”
一番话慷慨激昂,群盗听得热血上涌。
不过他们激动的可不是什么“赈灾济民”,也不是“天道轮回”——
他们只认准了一件事:总把头下令开棺倒斗了!
随着陈玉楼手臂一挥,众人如潮水般涌向无量殿。
其中不乏他的心腹骨干,个个都是倒斗老手,摸金扒坟的行家里手。
这些人迅速指挥手下分工行动:
有人刮剥柱上金粉,有人撬取宝石镶嵌,动作熟练,毫不拖泥带水。
凡是能变卖的物件,全被这伙人拆了个遍,
彻底诠释了什么叫“卸岭”二字——只要有值钱的东西,就没有他们不敢动的。
人手一多,胆子也跟着膨胀,竟有人打起地宫梁柱的主意,想把整根木料拖出去换银子;
更有甚者,已经跑到外面空地上,
盯上了枯潭边那圈雕花汉白玉围栏,正用电锯一点一点切割下来。
沙沙
正在割栏杆的人忽然听见底下传来异响,
警觉地探头往黑沉沉的枯潭里望,
可潭中雾气缭绕,浓得化不开,什么都看不清。
就在这时,雾气猛地翻腾起来。
一道影子疾掠而出,快如鬼魅。
几个正在作业的盗众连喊都来不及,便被拽入潭中。
“啊——!!!”
凄厉的惨叫划破寂静,立刻惊动了无量殿内的众人。
原本还在四处撬砖拆瓦的手下纷纷停了下来,
抄起家伙,满脸惊疑地望向殿外。
是六翅蜈蚣?
王渊眸光一闪,神情微凝。
这正是他此行所图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