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玉楼走在最前,
王渊与鹧鸪哨紧随其后,
一行人沿着绳梯缓缓下行。
越往深处,雾气越浓,
四周渐渐被灰白的薄霭笼罩,
上下望去,只能瞧见人影晃动,面目模糊不清。
忽然间,王渊眼角一瞥,发现不远处的岩壁上贴著一个盆口大小的黑影,圆润如盖。
“毒灵芝!”
他心头一震。
当年陈玉楼初次闯入此地,曾想采摘此物,
谁知一触即碎,化作剧毒粉尘。
寻常人视若废物,可对王渊而言却是难得的炼材——
他那倒马桩法术正缺一味主引之毒,如今送上门来。
心念微动,体内生命精气流转,
掌心一颤,一只通体墨黑如玉的蝎形法器悄然浮现。
这是以倒马桩秘术凝出的墨玉毒蝎,专克阴邪之物。
他轻轻将蝎子按上岩壁,
那小东西便如履平地,疾速攀行而去。
与此同时,王渊继续下行,
不多时穿过浓雾,落入一片幽暗空间。
下方已有火光摇曳,
先抵达的陈玉楼正立于原地等候。
王渊双脚落地,环视四周——
这山腹之下竟藏着一座巨洞,
面积堪比一片演武场,
四壁留有明显凿痕,显系人力所为。
洞中央矗立著一座飞檐高翘、斗拱交错的大殿,
琉璃瓦层层叠叠铺满屋顶,虽已残破不堪,
但昔日威仪依稀可见。
只是岁月无情,无人修缮,
一角早已坍塌,碎瓦散落一地,露出腐朽的木椽。
没过多久,其余人陆续沿绳而下,
这座沉寂了千百年的地下宫室,
终于迎来了它有史以来最多的一批访客。
数百支火把、马灯齐亮,
光影交错,将整座地宫照得如同白昼。
油脂燃烧时噼啪作响,回音在岩壁间来回激荡。
王渊悄然收回墨玉蝎,
只见那蝎尾轻卷,携著一丝幽绿毒质,
无声没入他掌心轮盘上的蝎形烙印。
刹那间,一股熟悉的悸动自血脉深处升起——
他的本命法术“倒马桩”仿佛经历了一场蜕变,
如同钝铁经烈火淬炼,锋芒初露。
原先空泛的术式,此刻多了几分凌厉与生机。
至此,这门法术才算真正圆满。
“狗日的,那几个混账呢?”
“莫不是早溜进去捞好处了?”
罗老歪一落地便察觉不对劲:先前派下去的几个手下竟不见踪影,
顿时火冒三丈。
在他眼里,谁动他的财路,谁就得拿命偿!
怒不可遏之下,拔出枪便往大殿冲去,
认定那几人定是在里面抢宝贝抢疯了。
王渊却眉头微皱,心中暗忖:
怕不是早已死于蜈蚣之口,连尸骨都找不到了。
毕竟先前撒下的不过是石灰混著朱砂,并非如今的化学杀虫药剂,
这类东西顶多让毒物心生忌惮,本能地退避三舍,
却无法真正诛杀虫类。
那些蜈蚣蛇蚁多半已退回暗处蛰伏起来。
可眼下看着罗老歪走在前头探路,
王渊心头暗自盘算:若这罗老歪被毒虫所噬,命丧当场,
自己是否该趁机动手,除掉杨副官,再联合陈玉楼掌控对方手下?
但反复权衡之后,他很快否定了这个念头——胜算太低。
问题倒不在罗老歪或杨副官本身,
而是陈玉楼与鹧鸪哨这两道坎实在绕不过去。
陈玉楼身为卸岭之首,在合作期间绝不可能吞并盟友部众。
他能号令天下群盗,靠的是义气与威望,再加一手过硬本事。
倘若传出他背信弃义、暗夺同伙人马的消息,
江湖中人会怎么看?
一个连袍泽都能下手的人,谁还敢与之共事?
人心一散,威信尽失,他又凭什么统领群雄?
况且陈玉楼与鹧鸪哨皆是重情重义之辈,不屑做那背后捅刀的勾当。
自己若贸然杀了杨副官,即便他们当时不发作,心中也必生嫌隙。
而接下来在瓶山地底寻路探墓,他还需倚仗卸岭人手与罗老歪的队伍协作,
更别提外头那个神秘莫测的邪修,以及可能潜藏于暗处的其他势力。
此时翻脸,实属不智。
更何况日后若要深入那些诡秘难测的古墓,
恐怕仍得与这二人携手同行。
想到此处,王渊便彻底打消了在此地结果罗老歪和杨副官的念头。
随着大队人马踏入大殿,
王渊一进门槛便放缓脚步,神情戒备。
这殿堂四角幽深,梁柱交错,正是藏匿毒物的绝佳之所。
前方,罗老歪与陈玉楼已发现异样——
先前探路下来的七人,衣衫鞋袜整整齐齐地摊在地上,扣子严严实实系到领口,
唯独不见尸身踪影。
旁边用来试毒的鸽笼也空空如也,原本关着的鸽子早已不知去向。
罗老歪心头一紧,冷汗悄然滑落脊背:
“掌柜的,莫非这些人碰上了什么邪门玩意儿,化成阴气散了?”
花玛拐想起早年苗寨老人讲过的传说——
瓶山乃“移尸之地”,凡有尸体入此山,不出片刻便会化作一道阴雾消散无踪。
难不成世间真有如此诡异之事?
陈玉楼正欲开口,忽然抬手示意众人噤声,侧耳倾听。
头顶殿梁之上,传来细微的窸窣声,像是无数节肢爬行的轻响。
刹那间,他后颈寒毛直竖,一股强烈的危机感涌上心头——
那高处,恐怕早已爬满了毒虫!
“快撤!”
一声厉喝炸响,陈玉楼转身就奔。
而王渊压根就没深入,始终落在队伍末尾靠近门口的位置。
察觉异动,立刻抽身疾退。
门框两侧原盘踞着数条色彩斑斓、扭曲蜿蜒的巨蜈,
寻常人靠近必遭啃噬,
可在王渊逼近的一瞬,那些蜈蚣竟似受惊般猛然调头,仓皇逃窜。
通犀地龙丸!
王渊脑中灵光一闪。
唯有此宝,方能让百毒畏如鬼神,避之不及。
念头闪动之际,脚下不停,第一个冲出殿外。
紧接着,殿内响起凄厉惨叫,撕心裂肺。
随后是陈玉楼带着红姑娘、昆仑等人狼狈奔出。
再其后,鹧鸪哨三人撑开镜伞护住头顶,且战且退。
只见伞面之上密密麻麻爬满十余厘米长的彩斑蜈蚣,
三人一出大门,立即将伞收拢猛力一抖——
“啪啪啪”几声闷响,蜈蚣被震得断裂飞溅,残肢横飞。
突然,殿内接连爆出几声枪响。
片刻后,杨副官护着持枪的罗老歪踉跄而出。
望着罗老歪手中枪口尚有余烟袅袅升起,
陈玉楼脸色骤变——
显然,罗老歪是为了突围,开枪击倒了挡路之人!
他心头怒火顿起:自己这边的弟兄也在里头,
刚才那一梭子扫过去,谁能保证没伤及卸岭兄弟?
正要质问,
大殿门口忽又涌出一群溃逃之人,连滚带爬往外冲。
“啊——!”
有人边跑边发出惨叫,脸上突起肿块,越胀越大,皮肉渐薄如纸,近乎透明,
终于“砰”地一声爆裂,鲜血淋漓,剧痛之下跪地哀嚎,
双手捂面嘶喊:“救我救救我啊!”
跪在地上的那人颤巍巍伸出手,嘶哑喊著求援,
可露出的面皮却迅速腐烂,脓血如熔化的松脂般淌下。
那手也像被烈火炙烤的蜂蜡,转瞬软化、塌陷,
眨眼间便化成一滩恶臭的浊液,
只剩衣物鞋履空荡荡留在原地。
“他娘的,这虫子怎生这般邪性!”
罗老歪早年是绿林道上混饭吃的,投了军阀后更是手上沾过不少人命,
死人见得多了,尸山血海也算走过几遭,
可眼下这等死法,
仍叫他后脊梁直冒寒气。
大殿深处忽然响起细碎杂音,
像是万千甲壳在地上爬行,
紧接着,一群花斑蜈蚣从门内涌出,
密密麻麻趴在残留的衣裳上,舔舐那些腥臭的脓水。
而殿中更深处,毒物如潮水般自四面八方涌来——
长蛇、毒蛛、蝎群、蜈蚣五毒齐聚,黑压压一片,
如同地狱裂口倾泻而出。
侥幸未死的几人急忙往后退,离那大殿远远的。
“这瓶山药炉荒废多年,留下不少灵草金石,药性渗入岩土,久而久之,便引来了这些毒物聚集。”
鹧鸪哨熟知五行生克之道,略一观察便明白缘由,
“它们常年吞食药气,彼此残杀吞并,活下来的都是剧毒至极的凶物。”
“说这些有个屁用?”
“现在要紧的是怎么逃出去!”
罗老歪望着眼前翻滚的虫潮,双腿止不住发抖。
“王兄,该你出手了!”
陈玉楼目光转向王渊。
“对啊!王兄弟不是带着怒晴鸡吗?那可是专克毒虫的神禽!”
“快放出来,把这些玩意儿全给啄了!”
罗老歪猛然想起还有这一招,顿时高声催促。
见众人已退回安全处,
王渊也不多言,
抬手将怒晴鸡往地上一掷,任其显出本相。
那怒晴鸡双爪落地,环眼一扫,
嚯,好一场送上门来的盛宴!
当即昂首一声清越啼鸣,
响彻整个洞窟,
仿佛宣告盛宴开始。
原本汹涌扑来的毒虫闻声一僵,
如遭雷击,浑身抽搐,
连攀在石壁上的蜘蛛、蜈蚣都失了力道,纷纷坠地抽搐不动,
浩荡虫潮竟在刹那凝滞。
怒晴鸡正欲展翅冲阵,大快朵颐,
一只沉稳的大手却按住了它的背脊。
别急,小家伙,这么多毒物,你还镇不住。
交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