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姑娘一伙人追了出来,
方才还见两人好好地说话,转眼间却突然齐齐攻向屋顶横梁,
从梁上取下一幅画,又急匆匆追到屋外,叫人摸不著头脑。
“刚才有东西从外面进来了。”
王渊低声对红姑娘解释,语气沉稳却带着一丝凝重。
“林子里来的?”
红姑娘虽是女子,但自打加入常胜山跟着陈玉楼走南闯北,什么古怪事没见过?深山老林里出些邪性玩意儿,她早有耳闻。
“砰——!”
一声枪响骤然炸开,众人皆是一惊,纷纷回头。
只见罗老歪攥着他的驳壳枪,嘴里骂个不停:
“他娘的畜生,又来这套!”
屋内,一只不知打哪儿钻出来的野猫正蹲在耗子二姑尸身旁,毛茸茸的尾巴高高翘起。
不远处,地上赫然躺着那只被啃掉的耳朵,血迹未干。
那猫被枪声吓得浑身一紧,背脊拱起,毛发根根倒竖,龇牙咧嘴地瞪向罗老歪,模样凶煞得紧。
“擦了个腿儿!还敢冲老子龇牙?”
“老子崩了你这瘟猫!”
罗老歪抬手就是一枪,偏了。
没想到这畜生非但没逃,反而原地炸毛,一副挑衅架势,气得他火冒三丈,再扣扳机。
可这一枪又落了空,子弹砸在地砖上,碎石飞溅。
野猫受惊,猛地叼起那只残耳,转身就蹿。
黑影一闪,跃上半塌的墙头,动作迅疾如风。
就在它即将遁入雨幕之际,竟忽然回头——
一双绿幽幽的眼睛在夜色中泛著光,那张猫脸上,分明浮现出一抹诡异的讥笑。
没错,就是笑。
一种不该出现在野兽脸上的、近乎人性的嘲弄。
随即,它纵身一跃,消失在茫茫雨林之中。
“孽障!”
陈玉楼怒喝出口,脸色铁青。
他年纪轻轻便执掌卸岭一脉,号令群盗,纵横江湖,掘坟开冢,无墓不入。
这些年大风大浪都闯过,何曾被一只野猫当面羞辱?
先是尸身被惊扰,未能及时制止,已觉失职;
如今竟又有畜生公然劫掠死者遗骸,还敢回头示威,简直岂有此理!
一股戾气直冲脑门,杀意翻涌。
再说,卸岭虽为盗,却讲一个“道”字。
达官显贵的陵寝,他们照挖不误,甚至对奸佞之辈的尸骨还要挫骨扬灰以泄愤;
可对贫苦百姓的遗体,却是敬重有加。
凡遇荒郊暴毙无人收殓者,必出资安葬,务求入土为安。
这条规矩,虽非人人恪守,但陈玉楼身为魁首,向来自诩重义守信,视若铁律。
如今这只野猫,竟在他眼皮底下叼走了耗子二姑的耳朵——
人死为大,形体残缺,如何安息?五官不全,魂魄难宁!
这口气,无论如何咽不下!
陈玉楼二话不说,拔腿就追,身影如箭般射入雨林。
“掌柜的!”
“陈兄!”
王渊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他知道,这一追,必然撞上那只化作白老太太的狸子精。
十有八九要著道。
关键在于,鹧鸪哨他们还能不能及时赶到?
眼下大雨倾盆,山路泥泞,搬山三人组未必正在林中赶路。
万一陈玉楼折在那妖物手里,整个瓶山之行怕是要功亏一篑。
“你们留在这里!”
“我马上回来。”
说罢,王渊唤出巫兽猛虎,翻身跃上虎背。
猛虎低吼一声,四爪腾空,越墙而出,紧追而去。
不多时,便追上了前方疾驰的陈玉楼。
“陈兄!上来!”
当猛虎与陈玉楼并肩而行时,王渊伸手大喊。
陈玉楼毫不迟疑,腾身一跃,稳稳落在虎背上。
那野猫天生灵觉,早已察觉身后杀机逼近,慌忙窜入茂密草丛,妄图藏匿踪迹。
“还在前头!”
陈玉楼目光如炬,在夜色中锁定那抹黑影,紧追不舍。
后头那头被巫术炼化的猛虎紧追不舍,
正所谓风随虎行,林借势威,
猛虎本就是山野之王,
穿梭密林如履平地,
更别提经了巫祭之力加持的躯体,
纵然驮著两人,依旧奔跃如电,
死咬著前方那只野猫不放。
可没过多久,野猫一个急转,身形陡然消失在乱石断木之间,
再无声息。
猛虎失去目标,只得停步,
二人翻身下虎背,喘著粗气。
“陈兄,不能再追了。”
“这山里邪门得很,又靠近瓶山,草木吸了药气,鸟兽都可能开了灵智。”
“如今夜深雨急,正是阴物出没之时。”
“先退回攒馆再说。”
王渊环顾四周漆黑如墨的树林,
神色肃然。
方才他未及时劝阻,心中也存了几分侥幸——
若能顺手寻回耗子二姑的耳朵,
让她尸首完整、安安稳稳入土,也算是一桩善缘。
生前无缘相帮,死后略尽心意,也是一种敬意。
可眼下野猫踪迹全无,
四野寂静得诡异,
不知暗处还藏着什么邪祟。
王渊念头一转,立刻打消继续深入的打算。
他此行只为混个机缘进瓶山,修那吞天魔功,
可不是来跟山精鬼魅硬碰硬、白白送命的。
陈玉楼听罢,这才惊觉自己竟已追出如此之远。
起初不过是一口气难平,再加上江湖规矩使然,
才不管不顾地冲了出来。
如今线索断绝,
自然不愿在这凶险之地多做逗留。
“该死的畜生!”
他低声咒骂一句,
转身欲随王渊折返。
就在此时——
“喵呜!”
一声凄厉猫叫划破雨夜,
尖锐得像是从喉咙深处撕裂而出,
听得人脊背发凉,头皮炸裂。
这声音极不寻常,
仿佛那野猫正遭受某种非人的折磨。
两人对视一眼,眼神凝重,
当即伏低身子,悄然向声源处摸去。
身后的巫虎亦无声跟随,如影随形。
拨开层层湿漉漉的杂草,
眼前赫然一片荒坟。
坟包错落,墓碑残破倾颓,
零星几点幽绿鬼火飘荡其间,
阴风卷著湿气扑面而来,令人窒息。
而在那乱坟中央,
一道身影正蹲在地上,
一手死死按住抽搐的野猫,
另一只手探出弯钩般的利爪,
生生剖开其腹,内脏外露。
“喵呜——”
惨叫戛然而止,
那身影却将血淋淋的野猫捧起,低头啃噬,
鲜血顺着嘴角滴落。
猛地抬头,喉头滚动,吞下一口血肉。
“轰隆!”
一道闪电撕裂天幕,
刹那光芒照亮那张脸——
竟是一只狸子,却生着人脸!
脸上沾满腥红猫血,神情竟似极为享受,
嘴角咧开,露出森然笑意,
诡异至极。
那狸子精抱着猫尸,吃得贪婪而专注。
面对此等妖异景象,
二人屏息敛声,不敢妄动。
可当又一道电光闪现时,
他们心头猛然一沉——
方才那狸子精,竟已化作一位身穿孝服的老妪!
皮包骨头,瘦得只剩一张枯皮贴在颅骨上,
活脱脱一副披皮骷髅。
满脸是血,眼眶浑浊泛白,
却直勾勾盯着他们藏身的方向,
嘴角裂开,露出尖利牙根,
叼著一段带血的猫肠,
灰白的眼珠中泛起一层妖异光晕。
完了!
只这一眼,
王渊顿觉头脑一懵,
气血如冰封般凝滞,四肢僵冷,肌肉失控,
分明是中了妖法!
他心下一凛:果然变了局!
原该是陈玉楼被狸尿迷魂,
如今却是自己遭了这“一眼摄魂”的妖术!
就在意识即将溃散、身体彻底僵死之际,
识海深处那颗沉寂的念头骤然震动,
如同火星迸溅,瞬间点燃神识,
一股温热自脑海涌出,流遍全身,
几乎冻结的肢体重新恢复知觉,
妖术竟就此破除!
可王渊并未起身,反而顺势倒地,装作仍被制住。
在他眼前,陈玉楼已瘫软在地,四肢抽搐,无法动弹。
陈玉楼内心大骇,暗自叫苦:
“糟了!一时冲动追出来,竟撞上了‘白老太太’显形!”
“传说这白老太太是坟中邪灵,专吃死人脏腑”
“原来竟是狸子成精!怪不得喜居荒冢,扒尸饮血,吸阴纳秽,最擅以幻象惑人心智!”
“如今咱们俩算是栽在这白老太太手里了。”
“该不会真要像那野猫一般,被活生生剖开肚肠,成了她的口中食吧?”
陈玉楼眼珠一转,忽见远处烟尘微动——那白老太太不知从何处牵出一头通体雪白的驴子,翻身骑上,正慢悠悠地朝这边走来。
“苦啊!堂堂我陈玉楼,竟要折在这种荒山野岭,连个正经对手都没有。
若传出去,岂不让后人笑话?”
而与此同时,
三道身影披着蓑衣,在林间穿行,斗笠压得极低。
骤然间,鹧鸪哨脚步一顿,目光如刀般射向远处那片乱坟岗。
“怎么了,师兄?”
老洋人与花灵察觉异样,齐齐停下,满脸不解。
“有妖气。”
鹧鸪哨双目微眯,眸中寒光闪动。
他分明看见,那边阴风裹着浓重血腥之气翻涌升腾,如雾弥漫。
“定是妖物作祟,伤及无辜。
走!”
“但愿未迟。”
搬山道人常年跋涉于深谷幽壑之间,寻的是古墓秘藏,斩的却是祸世妖邪。
见此异象,三人不再耽搁,直奔荒坟而去。
此时的王渊却静若磐石,未曾轻举妄动。
就连他驱使的两只巫兽猛虎,也悄然收敛气息,如影潜行至两侧伏地隐匿,蓄势待发,似猎豹扑兔前的最后一刻蛰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