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日,午时,天津卫码头。
大火已经扑灭,但焦黑的船骸还堆在岸边,像一座座黑色的坟墓。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味和尸臭味——有些尸体还没来得及打捞,泡在浑浊的河水里,已经发胀。
袁崇焕站在废墟上,手里拿着一份刚刚送到的邸报。邸报上详细记载了南京昨夜的情况,以及皇帝的雷霆手段。
“凌迟、诛族、罢官……”他喃喃自语,“陛下这次,是真动怒了。”
何可纲走过来,脸色凝重:“督师,查清楚了。昨夜焚毁的漕船共一百三十七艘,损失粮食八十六万石,还有三万斤火药、五千件棉衣、两千杆火铳。这些都是要运往辽东的。”
八十六万石粮食,足够十万大军吃三个月。没了这些,辽东的将士今年冬天怎么过?
“督师,还有件事。”何可纲压低声音,“我们按王之心的名单抓人,抓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谁?”
“范永斗的弟弟,范永昌。他藏在天津卫守备的府里,被我们搜出来了。”
范永昌!袁崇焕眼睛一亮。范永斗的亲弟弟,晋商八大家的二号人物!
“人在哪?”
“关在卫所大牢,但……”何可纲犹豫了一下,“他说要见您,有话要说。”
“带他来。”
很快,范永昌被押来了。这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穿着绸缎长衫,虽然被关了一夜,但依然保持着商人的从容。只是眼睛里的血丝,暴露了他的疲惫和恐惧。
“草民范永昌,参见督师大人。”他跪下行礼。
“起来。”袁崇焕打量着他,“范永昌,你兄长范永斗现在何处?”
“草民不知。”范永昌摇头,“兄长行事,从不与草民商议。”
“是吗?”袁崇焕冷笑,“那你怎么会藏在天津卫守备府里?又怎么会在昨夜大火前,提前将家眷送出城?”
范永昌脸色微变,但还是坚持:“草民只是来做生意,与守备大人有旧,借住几日。至于家眷出城,是早就计划好的行程,与昨夜之事无关。”
“好一个无关。”袁崇焕走到他面前,“范永昌,本官查过,你这半年来在天津卫采购了大量硫磺、硝石、木炭,还有绿荧石粉。这些可都是制造火药和毒物的原料。你一个商人,买这些做什么?”
“这……”范永昌额角冒汗,“草民做的是矿产生意,这些是……是正常货物……”
“正常货物?”袁崇焕猛地一拍桌子,“那本官再问你,你范家商行去年向辽东走私了多少铁器、药材、布匹?又向关外输送了多少粮食、盐巴、茶叶?这些,可都是朝廷明令禁止的!”
范永昌终于慌了:“督师大人,草民……草民只是生意人,买家要什么,我们就卖什么,从不敢过问用途……”
“好一个从不过问!”袁崇焕喝道,“范永昌,你听着——你兄长范永斗是夜蛟营首脑,昨夜在南京作乱,已被陛下通缉。你范家通敌叛国,证据确凿,按律当诛九族!现在,本官给你一个机会:供出范永斗的下落,供出晋商通敌的完整网络,本官可以奏请陛下,饶你家人性命。否则……”
他抽出一份名单,扔在范永昌面前:“这是你范家族谱,上上下下三百七十四口人。你想让他们都给你陪葬吗?”
范永昌看着那份族谱,手开始发抖。他是商人,不是死士。他可以为了利益冒险,但不能眼睁睁看着全家死绝。
“督师……督师大人……”他跪倒在地,“草民说!草民都说!”
“讲!”
“兄长……兄长现在应该在……”范永昌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在去山海关的路上。”
山海关!袁崇焕心头一震。范永斗要去关外?投奔皇太极?
“他去山海关做什么?”
“去见一个人。”范永昌的声音更低了,“见……见祖大寿。”
祖大寿!又是这个名字!昨夜南京的密报里就提到,绿荧石交易涉及祖大寿,现在范永斗又要去见他!
如果祖大寿真的叛变,那山海关就危险了!那可是大明的门户,山海关一失,清军就能长驱直入!
“他们约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见面?”袁崇焕急问。
“腊月十八,山海关外的‘老龙头’。那里有个海神庙,庙后有密道,可以避开守军出入关隘。”
腊月十八,就是后天!
袁崇焕立刻起身:“何可纲!”
“末将在!”
“立刻点兵!三千骑兵,轻装简从,随本官赶往山海关!”
“督师,三千人够吗?而且天津卫这边……”
“天津卫交给副将,你跟我去!”袁崇焕快速道,“范永斗必须抓住,祖大寿必须控制住!否则辽东防线危矣!”
他看向范永昌:“你也去。如果情报有假,本官第一个砍了你!”
“是……是……”范永昌瘫软在地。
半个时辰后,三千骑兵集结完毕。袁崇焕翻身上马,最后看了一眼天津卫的废墟。
这里的事情还没处理完,但更大的危机在等着他。
他必须去。
因为他是蓟辽督师,因为山海关不能丢,因为辽东不能乱。
“出发!”
马队如离弦之箭,向北疾驰。
腊月十六的正午,袁崇焕踏上了前往山海关的路。
他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一场更危险的博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