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回谢棠这边。
拜会昔日故旧的行程,并未带来预期的希望,反而像一盆盆冷水,浇得她心底发寒。
她接连拜访了几位父亲生前交好。
有人避而不见,有人见了面,语气敷衍打发她了事;更有甚者,眼神闪烁,表面虚与委蛇,暗中竟似动了将她扣下、送往谢渊处邀功请赏的念头。
若非褚潮派来的两名龙组精锐一直如影随形,谢棠恐怕难以全身而退。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谢棠并未感到太多意外,只是心底那层因陈浊治愈而稍稍回暖的坚冰,又覆上了一层更厚的霜。
不过,此行也并非全无收获。
从那些闪烁的言辞和旁敲侧击的试探中,她拼凑出一个至关重要的信息:江南的局势,已因沈、谢两家的全面开战而剧变,而黑龙会的介入,更是让天平彻底倾斜。
沈家……谢棠对沈家家主沈观澜的印象尚可,记忆中那是一位颇有风骨、注重信誉的长辈。
而且,沈家那位大小姐沈烟……谢棠脑海中浮现出天湖山庄那惊鸿一瞥的身影。
那时的沈烟,以陈冬儿生活老师的身份出现,气质清冷出尘,看向陈浊父女的眼神复杂难明。
彼时自己面容被毁,自卑敏感,隐于角落,沈烟并未认出自己便是当年那个谢家明珠。
如今,沈家被黑龙会与谢渊联手逼入劣势,他们……或许是最有可能、也最有实力与自己合作的盟友。
她不再犹豫,径直打车,前往沈家别墅。
沈家别墅,书房。
沈烟刚刚杀了韦展,又废了谢渊,一家人正在商讨目前的局势。
就在这时,管家匆匆来报:“先生,夫人,小姐,外面谢棠求见。”
“谢棠?”沈观澜眉头一皱,面露讶色,“她……她还活着?”
他看向妻子,萧云舒也是一脸惊疑。
江南上层圈子都知晓,多年前谢家那场离奇大火,夺走了长房夫妇性命,其女谢棠据说也葬身火海,这才有了谢渊顺理成章接管谢家。没想到,她竟还活着?
沈烟听到这个名字,心头莫名闪过一丝异样,似乎有些熟悉,却一时无法与具体的人或事联系起来。
她“失忆”之事,父母已知晓大概。
见女儿疑惑,沈观澜大致介绍了一下谢棠的情况。
“请她进来吧。”沈观澜沉声道。
片刻后,谢棠的身影出现在书房门口。
她穿着一身素雅得体的连衣裙,长发挽起。
她不再是天湖山庄那个瑟缩自卑的女仆,而是努力挺直脊梁,找回昔日谢家大小姐风范的复仇者。
她步入书房,目光扫过沈观澜夫妇,最后落在沈烟身上,微微欠身:“沈伯父,沈伯母,许久不见,贸然来访,还请见谅。”
随即,她看向沈烟,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与熟稔,“沈烟妹妹,京都天湖山庄一别,没想到这么快又在江南重逢了。”
沈烟清冷的眸光落在她脸上,但她依旧毫无印象。“我们……在京都见过?”
谢棠了然,解释道:“沈烟妹妹贵人多忘事,何况当时我容颜尽毁,声音嘶哑,与如今判若两人。那时,你作为冬儿小姐的生活老师,曾到天湖山庄拜访陈先生。”
天湖山庄!陈浊!这几个字如同钥匙,瞬间打开了沈烟记忆的闸门。
她猛地想起,那个站在姜云娟身后,低着头,脸上疤痕可怖、眼神躲闪的年轻女子……竟然是她?那位传闻中已死的谢家大小姐?
“是你!”沈烟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了然,“看来,你的脸,是陈浊治好的。”
她用的是陈述句,语气笃定。除了他,还有谁能有此逆天手段?
“是,”谢棠点头,眼中流露出真挚的感激,“陈先生不仅治好了我的脸和嗓子,还收留了我和姜妈妈,对我们很好。”
突然,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击中沈烟!谢棠在这里,那陈浊呢?冬儿呢?
她的心跳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既然你来了江南,那姜阿姨,陈浊……还有冬儿,他们是不是也一起来了?”
谢棠自然不知沈烟与陈浊、红鸾之间那跨越百年的纠葛与刚刚加剧的冰冷隔阂。
在她看来,上次沈烟到访天湖山庄,还与陈浊父女一同泛舟游湖,陈冬儿很喜欢她。
她理所当然地认为,沈烟与陈浊父女关系不错。
于是,她毫无防备地点头答道:“是的,姜妈妈、陈先生、冬儿小姐,还有红鸾小姐,我们都一起来了。目前暂时住在夏园。”
夏园!他们真的来了江南!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一瞬间,巨大的喜悦如同破晓的晨光,猛地照亮了沈烟晦暗的心房。
冬儿……她马上又能见到那个软软糯糯、会甜甜叫她“沈老师”的小家伙了!
还有他……虽然依旧冰冷疏离,但至少,同在一座城市,呼吸着同样的空气,见到他的机会,总比相隔千里要多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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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喜悦的浪头还未升至顶峰,便被紧随而来的、更汹涌的灰败与刺痛狠狠拍碎。
他来了江南……可就在不久前,那通沉默到令人窒息、最终被她仓皇挂断的电话,那声冰冷的“嗯”,无一不在提醒她——他知晓她的行程,却无动于衷。
这不是巧合,是刻意的疏远。他不想见她。
为什么?
明明之前,他默许甚至……有一丝纵容她以“沈老师”的身份靠近冬儿。
虽然依旧保持距离,但那份拒人千里的冰寒,似乎有融化的迹象。
为何突然间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原点,甚至……更糟?
巨大的落差和无法理解的原因,像两只无形的手,反复撕扯着她的心。
谢棠无法理解沈烟脸上瞬间闪过的欣喜与随之而来的苍白失神,只当她是惊讶。
谢棠不再绕弯子,直接切入正题,看向主位的沈观澜,神色转为严肃:“沈伯父,我虽离乡多年,但一回来,便听说了沈家正与谢渊全面开战。更得知,因为黑龙会叶群的介入,如今沈家……局面似乎不太乐观。”
沈观澜被她如此直白地点破现状,老脸有些挂不住,干咳两声:“谢侄女消息倒是灵通。既然你开门见山,我也不妨直言。你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我想与沈伯父合作,”谢棠挺直背脊,目光灼灼,“共同对付谢渊,以及他背后的黑龙会!”
沈观澜眼中精光一闪,放下茶杯:“哦?谢渊可是你的亲叔叔。”
“亲叔叔?”谢棠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多年的血泪与恨意,一字一顿,如同淬毒的冰凌。
“我的父母,就是他亲手放火烧死的!我也是从那场大火里爬出来的!我脸上的疤,我哑了的嗓子,我这些年像野狗一样流落街头的日子……全都是拜他所赐!我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她眼中的恨意如此浓烈而真实,让沈观澜和萧云舒都为之动容。
沈观澜更是想起了自己那试图弑兄夺位的弟弟沈澄,一股同病相怜的悲凉与愤慨涌上心头。
豪门倾轧,骨肉相残,何其相似,何其可悲!
沈观澜的神色缓和了些,但生意人的理智仍在:“谢侄女,你的遭遇,沈某深表同情。但合作,需要资本。你如今……孑然一身,拿什么与我沈家合作?又凭什么让我相信,你能对付得了谢渊和黑龙会?”
谢棠早有准备,冷静道:“第一,我可以现身说法,公开指证谢渊弑兄篡位、谋害亲侄女的罪行,利用媒体和舆论,掀起一场风暴。”
“这或许杀不死他,但足以让他焦头烂额,声誉扫地,动摇他在谢家内部和江南商界的根基。这对正在与谢家全面开战的沈家而言,应该是一份不错的助力。”
沈观澜不置可否:“谢渊与黑龙会勾结,手段狠辣,恐怕不会坐视舆论发酵。这点助力,有限。”
“所以,我还有第二张牌,”谢棠深吸一口气,眼中燃起坚定的光芒,“陈浊,陈先生。”
听到这个名字,一直沉默旁听、心神不属的沈烟,倏然抬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