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三下,是“证务通”的系统提示音,短促、机械,像有人用指甲盖敲了敲玻璃。她把手机掏出来时,屏幕上的文字正泛着冷白的光:“您的‘基础手机证’将于7日后到期,请及时办理续期。续期需提交‘近期屏幕使用记录’(需无违规浏览记录)、‘设备合规检测报告’(由官方指定检测点出具,费用20积分),并通过《信息安全法规》笔试(满分100分,60分合格)。”
她盯着“20积分”那个数字,指尖在屏幕边缘蹭了蹭。她的社会适配性积分刚到620分,是攒了半年的成果——每天按时刷牙加1分,步行不闯红灯加0005分,就连上次帮周叔提交探访申请,也只加了5分。20积分,够她换一张“图书馆静音包厢3小时使用权券”了。
“又要考笔试?”苏晓的脑袋凑过来,发梢扫过林默的肩膀。她的手机屏幕亮着,正停留在“刷视频证(c级)”的权限页,上面用红色小字标着“当前剩余今日观看时长:18分钟”。
“你上次考这个,难吗?”林默问。
苏晓啧了一声,像是想起了什么痛苦的回忆:“难倒不难,就是磨人。笔试考《信息安全法规》里的‘内容分级管理’,光‘暴力内容界定标准’就有17条——动漫里的拳头不能超过屏幕比例1/5,游戏里的爆炸特效不能带火星,连短视频里的笑声都要测分贝,超过60分贝就算‘噪音污染’。”她顿了顿,手指点了点屏幕上的“实操记录”,“我第一次考实操,就是因为刷到一条小狗追着自己尾巴跑的视频,笑了两声,被‘声音监测仪’记了‘违规情绪外放’,扣了20分,直接挂了。”
林默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一个人对着手机笑,身后的设备突然“嘀”地响了,屏幕跳出“违规”二字——像被人从背后泼了盆冷水。她把手机塞回口袋,指尖还残留着屏幕的凉意。在这个世界里,连口袋里的手机都不是自由的。
林默最终还是决定考“刷视频证(c级)”。不是因为多想看短视频,而是苏晓说:“你总得知道这扇门后面是什么,哪怕只看一眼。”
报名点设在社区服务中心三楼,窗口的玻璃上贴着“视频内容消费权限办理”的牌子,旁边挂着一台“虹膜采集仪”。工作人员是个戴眼镜的年轻男人,胸前挂着“信息审核证(中级)”,说话时眼睛一直盯着电脑屏幕,像是怕错过任何一个弹窗。
“c级证仅限观看教育类、新闻类视频,每日累计时长≤1小时,连续观看不得超过20分钟——系统会自动锁屏提醒休息,”他语速飞快,像在念预设好的台词,“需要先填《信息消费偏好问卷》,我们会根据你的选择推送‘适配内容’,比如你选了‘教育’,系统就不会给你推‘娱乐’,避免你‘误触违规内容’。”
林默接过问卷,上面的选项密得像蚂蚁:“你更倾向于观看a证务法规解读 b公共设施维护教程 c合规育儿指南 d社会适配性积分获取技巧”。她犹豫了半天,在“其他”那栏填了“自然风景”,结果被工作人员用红笔圈出来:“‘自然风景’需额外勾选‘是否涉及未开发区域’——未开发区域的视频属于‘敏感内容’,需持‘地理探索证’才能观看。”
“看棵树也要证?”林默忍不住问。
男人终于抬了抬头,眼镜片后的眼睛没什么温度:“上周有个居民发了段深山瀑布的视频,被判定‘可能诱导非法探险’,不仅视频下架,发视频的人还被暂扣了‘发视频证’。规则不是我定的,你要么勾‘合规自然景观’(仅限社区公园、市政绿化带),要么放弃报名。”
林默选了“合规自然景观”。
笔试安排在三天后,考场设在社区的“数字教育中心”。教室里的电脑都贴着“考试专用”的标签,键盘上的字母被磨得发亮,显然是被无数人敲打过。林默的座位号是17号,电脑屏幕一开机就弹出《考场纪律》:“禁止携带纸质资料,禁止交头接耳,禁止在草稿纸上写与考试无关的内容(草稿纸需回收审核)。”
考题比她想象的更琐碎。有一道题是“判断下列哪项属于‘违规娱乐内容’”,选项包括:a猫咪打哈欠的视频(时长15秒) b儿童跳皮筋(无背景音乐) c街头艺人表演魔术(未持‘公共表演证’) d夕阳下的湖面(未标注拍摄地点)。林默选了c,系统立刻跳出“解析”:“街头艺人需持‘公共表演证’及‘内容无害证明’,否则其行为视为‘扰乱公共秩序’,相关视频禁止传播。”
她花了40分钟才答完所有题,提交的瞬间,屏幕跳出“85分,合格”的字样。走出考场时,阳光正好,林默却觉得眼睛有点累——那些密密麻麻的规则,像细小的沙砾,磨得人不舒服。
实操考试更像一场“行为规范训练”。考生被领到一个封闭的小房间,每人面前放着一台平板电脑,屏幕上显示“剩余观看时长:20分钟”。林默点开系统推送的第一个视频,是社区公园的柳树,镜头稳定得像没风,背景音乐是单调的“环境白噪音”(系统提示:“禁止使用人声配乐,避免引发情感波动”)。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她盯着屏幕看了5分钟,柳树的枝条纹丝不动,像一幅静止的画。旁边传来轻微的“嘀”声,是隔壁考生的平板发出的——他大概是想快进,结果被记了“违规操作”。林默赶紧收回手指,乖乖看着柳树,直到系统自动锁屏,弹出“请休息5分钟”的提示。
休息时,她看到墙上贴着一张“情绪监测图”,每个考生的实时心率、瞳孔变化都被画成曲线,她的曲线像一条直线,平稳得没有起伏。工作人员说:“这才是‘合格的内容消费者’——不激动,不沉迷,保持理性。”
拿到“刷视频证(c级)”那天,林默在社区公园的长椅上坐了很久。她点开平板,看了20分钟的柳树,又看了20分钟的草坪,最后看了20分钟的路灯。阳光穿过树叶落在屏幕上,明明是真实的风景,隔着一层玻璃和一串规则,却像隔着一条河。
苏晓发来消息:“感觉怎么样?”
林默想了想,回了句:“像喝一杯温吞的白开水,解渴,却没味道。”
林默第一次见到“电子游戏参与证”,是在赵磊的书包里。那是一张深绿色的卡片,右上角印着一个卡通手柄,旁边标着“初级”。
“这证能玩什么?”林默问。
赵磊神秘兮兮地掏出手机,点开一个叫《合规农场》的游戏。屏幕上,一个戴着草帽的小人正在种地,每播下一粒种子,就会跳出“劳动时长+05分”的提示;收割时必须按“从左到右”的顺序,否则算“操作违规”;连浇水的水量都有规定,多一滴就会弹出“水资源浪费警告”。
“就这?”林默皱眉。
“初级证当然只能玩这个,”赵磊嗤笑一声,“中级证能玩《安全赛车》,不过赛道是直线,不能漂移,撞到路边的护栏会被系统罚‘安全积分’;高级证……”他压低声音,“能玩《证务精英》,模拟考各种证,通关了能兑换真实的社会适配性积分。”
林默想起苏晓说的“粉色泡泡特效”,突然很好奇。她托赵磊帮忙打听“电子游戏参与证(初级)”的报考条件,得到的回复是:“需通过《游戏伦理认知》笔试,证明自己‘不会因游戏产生暴力倾向’;还要提交‘家长同意书’(18岁以上需提交‘自我行为承诺书’);最后得去‘心理评估中心’测‘情绪稳定性’,心率超过100次/分钟的直接淘汰。”
“玩个游戏还要测心率?”林默觉得不可思议。
“不然你以为‘防沉迷’是白叫的?”赵磊打开游戏设置,指着“暴力内容过滤”选项,“看到没?所有攻击动作都会被替换成‘友好互动’——比如你想打怪物,屏幕上就会显示‘你给了怪物一个拥抱’,特效是粉色泡泡,多和谐。”
林默看着屏幕上的粉色泡泡,突然想起小时候听奶奶说的“旧时代的游戏”。奶奶说,那时候的游戏里有龙,有魔法,有英雄拿着剑去战斗,输了会哭,赢了会跳起来欢呼。
“那种游戏,现在能玩到吗?”林默问。
赵磊的脸色变了变,左右看了看,才低声说:“黑市上有‘无证游戏’,就是境外流进来的,没经过审核。我表哥玩过一次《勇士传说》,说里面的怪物会流血,武器会发光,比《合规农场》刺激一百倍。”
“然后呢?”
“然后他的‘电子游戏参与证’被吊销了,”赵磊的声音更低了,“账号被封,手机被远程锁定,去‘证务中心’解锁时,被要求写五千字的‘悔过书’,还要参加‘网络安全警示教育班’,每天抄《信息安全法规》,抄了一个月。”
林默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一个人对着屏幕里的怪物挥剑,突然手机黑屏,接着是敲门声,证监员拿着“违规记录”站在门口——像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
她后来在“数字权益课”上见过“高级电子游戏参与证”的样本。那张黑色的卡片上,印着一行小字:“允许接触‘含轻度冲突内容’,但需每月提交‘心理状态报告’,若检测到‘攻击性倾向’,立即吊销证件。”
老师说:“游戏不是洪水猛兽,但必须被驯服。粉色泡泡不是限制,是保护——保护你们不被虚拟世界的暴力伤害。”
林默看着课本上“粉色泡泡特效”的示意图,突然觉得,那些被过滤掉的“暴力”,或许不只是刀光剑影,还有人在游戏里敢说、敢做、敢反抗的勇气。
林默决定申请“写小说证(网络类)”,是在看完赵磊玩《合规农场》的第三天。那天她在图书馆的角落里,翻到一本泛黄的旧书,书皮上没有“合规出版物”的标签,里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像是手写的。
“这是‘未确证文献’,”管理员走过来说,“没有‘历史考证委员会’的认证,不能外借,只能在馆内看。”
林默点点头,翻开第一页,上面写着:“很久很久以前,人们不用考‘说话证’,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用考‘走路证’,想往哪走就往哪走;不用考‘做梦证’,梦里的翅膀想飞多高就飞多高。”
她盯着那段话,手指抚过纸面,能摸到笔尖划过的凹凸痕迹。原来真的有过那样的时代,连做梦都不用被审核。
“写小说证”的报名点在“文化创作管理中心”,离社区有三站地铁的距离,需要持“跨区步行证(b级)”才能到达。林默提前一天申请了“临时跨区权限”,理由是“参加文化活动”,系统审核了6小时才通过。
报名窗口的工作人员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胸前挂着“文学评审证(高级)”,说话时带着淡淡的口音。她看到林默的“女生证”,笑了笑:“小姑娘想写什么?”
“我想写……一个没有那么多证的世界。”林默小声说。
老太太的笑容淡了些,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创作指南》,翻开其中一页:“写小说可以,但得符合‘三要素’:一要‘价值观正向’,不能质疑规则;二要‘内容合规’,不能出现‘无证行为’;三要‘结局积极’,最好体现‘合规生活的美好’。”她指着附录里的“禁写清单”,“你看,‘反抗证监员’‘无证者胜利’‘规则被打破’,这些都是红线,碰了就会被驳回。”
林默接过《创作指南》,指尖有点抖。清单上的字像小刀子,划得她眼睛发疼——连想象一个不同的世界,都是被禁止的。
“那……如果我写一个人,她只是喜欢在晚上看星星,不需要‘星空观测证’呢?”林默问。
老太太叹了口气:“星星可以写,但得标注‘已持星空观测证(c级)’,观测时间在‘20:00-22:00’之间,不能写‘看星星看到天亮’,那是‘违反作息规定’。”
林默最终还是提交了申请。她在“创作方向”里写:“描写社区居民的合规生活,体现证件体系带来的便利与秩序。”系统很快通过了初审,给她发了“写小说证(预备级)”,允许她在“官方创作平台”发布单篇不超过1000字的短文,每篇都要经过“敏感词扫描”和“人工审核”。
她写的第一篇短文,叫《清晨的粥》,讲妈妈陈兰持“做饭许可证(b级)”,每天早上精准地放5l酱油,煮出一碗合规的粥,林默喝了粥,带着“步行证(c级)”去学校,路上没有违规,社会适配性积分加了001分。
审核很快通过了,系统给了“80分(良好)”的评价,还推上了“新人推荐页”。有人评论:“好真实的合规生活!”“妈妈的粥一定很好喝(符合c级吃饭证标准)。”
林默看着评论,突然觉得手里的笔很重。她打开备忘录,在没有联网的本地文档里,写下另一版《清晨的粥》:“妈妈今天多放了一勺糖,说‘偶尔违规一次,没关系’。我喝着甜甜的粥,没带步行证就出了门,阳光照在身上,比积分更暖。”
她没有保存到云端,只是把手机放进抽屉。窗外的月光落在书桌上,照亮了“写小说证(预备级)”的卡片,也照亮了那本泛黄的旧书——书里说,旧时代的人,把心里的话写在纸上,不用问“能不能”,只问“想不想”。
林默知道,在全证世界,这样的日子或许永远不会来。但至少在这个没联网的备忘录里,她可以让妈妈的粥多一勺糖,可以让自己不带证出门,可以让星星想看到几点就看到几点。
手机突然震动,是“证务通”的提醒:“您的‘基础手机证’续期笔试还有3天,请抓紧复习。温馨提示:《信息安全法规》第25条‘内容传播责任’是重点,需熟记。”
林默关掉提示,把抽屉锁好。她想,明天她会去复习笔试,会继续考各种证,会活在这个被规则填满的世界里。但今晚,她想在备忘录里多待一会儿,和那个没证的自己,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