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城的夜晚比白天更长，也更喧嚣。
陆玄霄盘坐在房间蒲团上，面前摊开着四块道心镜残片融合后的银色镜面。镜身约巴掌大小，边缘是古朴的云纹，镜面光滑如寒潭之水，倒映着房间内跳动的烛火。四道细微裂痕如同伤痕般横亘镜身，其中一道延伸向东北方向，正是第五块残片的指引。
然而此刻，这道指引异常模糊。镜面映照出的不是清晰方位，而是一片混沌的迷雾——显然有天剑门的高阶阵法在干扰道心镜的感应。陆玄霄尝试了三次，每次灵力触及那道裂痕，都会被一股凌厉的剑意反弹回来，震得他气血翻涌。
“至少是元婴级别的封禁阵法。”他收回灵力，眉头紧锁。
想要在这种情况下定位残片具体位置，除非他能潜入天剑门核心区域，靠近到阵法百丈之内，才有可能通过残片间的本源共鸣穿透干扰。但这无异于痴人说梦——天剑门山门是黑云城防御最严密的地方，光是外围巡逻的剑卫就有三班倒，每班至少三名金丹修士带队，更别提那些隐在暗处的元婴长老了。
窗外的更鼓声遥遥传来，已是子时三刻。
陆玄霄正欲起身熄灯，突然心头警兆骤生！
几乎同时，道心镜镜面剧烈震颤起来！不是残片感应，而是危险预警——四块残片融合后，道心镜对针对自身的恶意会产生本能的示警！
“有人来了！”陆玄霄传音隔壁房间的狐小七，同时身形暴退至房间角落，青色飞剑已握在手中。
下一瞬，三道黑影如同鬼魅般穿透窗户和墙壁，出现在房间中央！
不是物理穿透，而是某种高明的遁术——墙壁完好无损，但三人却凭空出现，仿佛从一开始就站在那里。为首者是个面白无须的中年文士，身着墨绿长袍，手持一柄骨骨折扇，金丹中期修为。身后两人一高一矮，皆黑衣蒙面，气息都在金丹初期。
三人的目光同时锁定陆玄霄手中的道心镜，眼中贪婪毫不掩饰。
“果然在这里。”中年文士开口，声音沙哑如砂纸摩擦，“小友，将道心镜交出来，本座可留你一命，收你入幽冥殿做个外门执事。”
陆玄霄面色不变，心中却是一沉。对方不仅知道道心镜的名字，而且能精准追踪到这里，说明幽冥殿在灵界的势力远超他的想象。更麻烦的是，这里可是黑云城，天剑门眼皮底下，他们竟敢直接动手！
“幽冥殿的手，伸得够长。”陆玄霄淡淡道，“就不怕惊动天剑门？”
“天剑门？”中年文士嗤笑，“论剑大会在即，那些剑疯子都在忙着布置会场、接待来宾，谁有空管城南这点小事？况且……”
他手中折扇轻摇，一层墨绿色的光幕从扇面扩散开来，将整个房间笼罩。光幕内，所有的声音、灵力波动都被隔绝，外界根本察觉不到这里的异样。
“禁音结界，外加‘幽影遁空术’。”中年文士悠然道，“除非元婴修士亲至，否则谁也发现不了。小友，别指望有人来救你。”
话音未落，他身后那高个子黑衣人已动了。
没有预兆，没有蓄力，整个人化作一道黑色流影直扑陆玄霄！速度快到极致，空气中甚至拉出一连串残像！更诡异的是，他前冲的过程中身形还在不断模糊、分化，眨眼间竟变成三道一模一样的黑影，从三个不同角度攻来！
“幽影分身术！”隔壁房间的狐小七惊呼声透过墙壁传来，显然她也遇到了袭击。
陆玄霄眼神一冷，不退反进。
青色飞剑在手中一旋，剑尖轻颤，竟也分化出三道剑影，精准刺向三道黑影的眉心——不是随意攻击，而是通过道心镜影瞬间判断出哪一道是本体！
“咦？”高个子黑衣人轻咦一声，三道黑影合而为一，手中多了一柄漆黑短刃，险之又险地架住飞剑。
“铛！”
金铁交鸣声在结界内回荡。黑衣人连退三步，眼中闪过惊疑——他的幽影分身术虽只是小成，但也足以迷惑金丹中期修士，这个金丹初期的小子竟能一眼看破？
他不知道的是，在道心镜影映照下，分身与本体道心波动有细微差别。陆玄霄根本不需要用眼睛看，镜面早已将真相映照得清清楚楚。
“一起上！”中年文士冷喝，手中折扇猛然展开，扇面上浮现出狰狞的骷髅图案。他用力一扇，九道墨绿色鬼火呼啸而出，在空中交织成一张大网，罩向陆玄霄。
同时，矮个子黑衣人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地面突然涌出粘稠的黑泥，黑泥中伸出无数枯骨手臂，抓向陆玄霄双脚——幽冥殿招牌法术“黄泉鬼手”！
上下夹击，避无可避！
陆玄霄深吸一口气，识海中道心镜光芒大放。
他不闪不避，反而闭上了眼睛。
镜面倒映出三人的道心波动：中年文士贪婪中带着谨慎，高个子黑衣人凶狠中带着焦躁，矮个子黑衣人阴冷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恐惧？
陆玄霄猛然睁眼，手中飞剑突然脱手，化作一道青色长虹直刺矮个子黑衣人！
围魏救赵！
“找死！”中年文士怒喝，鬼火大网加速落下。高个子黑衣人更是冷笑，短刃刺向陆玄霄后心——在他看来，陆玄霄放弃防御全力进攻，已经是死路一条。
但就在短刃即将刺中的瞬间，陆玄霄的身影突然模糊了一下。
不，不是模糊，是……分裂！
从陆玄霄体内，竟又分出一个“陆玄霄”！这个分身与本体一模一样，连气息都毫无差别，出现后毫不犹豫地迎向高个子黑衣人的短刃，而本体则继续操控飞剑攻向矮个子黑衣人！
这是四块残片融合后，陆玄霄新领悟的运用方式——以道心镜影为基，模拟出自身的镜像。虽然只有本体七成实力，且最多维持十息，但在关键时刻足以扭转战局！
“什么？！”高个子黑衣人大惊，短刃刺穿分身胸口，却如同刺入幻影，毫无实感。而分身的飞剑已到他咽喉前三寸！
危急时刻，他只得强行扭身，短刃回防。
“噗——”
分身消散，但他的左肩也被剑芒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飙射。
与此同时，陆玄霄本体的飞剑已到矮个子黑衣人身前。
矮个子黑衣人正全力操控黄泉鬼手，哪料到陆玄霄会突然攻击他？仓促间只来得及在身前布下一层黑雾护盾。
“破！”
陆玄霄低喝，飞剑上银光乍现——那是道心镜的星辰之力！星辰克幽冥，这是本源相克！
“嗤啦——”
黑雾护盾如纸糊般破碎，飞剑贯胸而过！
矮个子黑衣人瞪大眼睛，低头看向胸口血洞，满脸难以置信。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有黑血涌出，身体软软倒地，气绝身亡。
“老三！”中年文士目眦欲裂，鬼火大网终于落下。
陆玄霄刚击杀一人，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眼看就要被鬼火吞噬——
“休想伤他！”
一声娇喝，房间墙壁轰然破碎！狐小七的身影冲了进来，她此刻已显化部分妖族特征——狐耳竖立，身后三条蓬松的狐尾摇曳，手中托着一朵拳头大小的粉色狐火。
那狐火看似娇弱，却散发着恐怖的炽热。狐小七玉手一推，狐火撞入鬼火大网。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墨绿色的鬼火遇到粉色狐火，竟如同积雪遇到烈阳，迅速消融、蒸发！不过三息，整张大网被烧出一个大洞，狐火余势不减，直扑中年文士！
“青丘狐火？！”中年文士脸色大变，折扇连扇，九道鬼火在身前结成盾牌。
“轰——！”
狐火撞上鬼火盾，爆发出刺目的光焰。中年文士闷哼一声，连退七步，折扇上竟出现了细微的裂纹！
他骇然看向狐小七：“你是青丘狐族的嫡系？！”
狐小七不答，闪身挡在陆玄霄身前，三条狐尾轻轻摇摆，每一条尾巴尖端都燃起一朵狐火：“现在滚，还能活命。”
中年文士脸色变幻，又看了看地上的尸体和受伤的高个子黑衣人，眼中闪过不甘，但终究咬牙道：“好！好一个青丘狐族！这笔账，幽冥殿记下了！”
他抓起高个子黑衣人，折扇一挥，两人身影化作黑烟消散。房间内的禁音结界也随之解除。
战斗来得快，去得也快。
从三人出现到两人逃走，不过二十息时间。房间内一片狼藉，墙壁破碎，地面焦黑，矮个子黑衣人的尸体倒在地上，胸口血洞还在汩汩冒血。
陆玄霄收剑归鞘，脸色有些苍白。刚才强行施展镜像分身，对灵力和神魂消耗极大，此刻识海隐隐作痛。
“你没事吧？”狐小七收起狐尾和狐耳，关切问道。
“无碍。”陆玄霄摇头，走到尸体旁蹲下检查。他从尸体怀中摸出一块黑色令牌，令牌正面刻着“幽冥”二字，背面是一个数字“七十三”。
“幽冥殿的执事令，编号七十三。”狐小七凑过来看，“在幽冥殿，编号前一百的都是核心执事，至少金丹修为。这个矮个子排名七十三，那个中年文士恐怕排得更靠前。”
她顿了顿，凝重道：“陆玄，我们暴露了。幽冥殿既然能追踪到这里，说明他们至少在黑云城有一个完整的情报网。接下来……”
话未说完，楼梯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白云手持一柄玉如意冲了上来，看到房间内的景象，脸色煞白：“七儿！陆道友！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云姨，是幽冥殿的人。”狐小七快速解释，“他们冲着陆玄的宝物来的，已经被我们击退，杀了一个，跑了两个。”
白云倒吸一口凉气：“幽冥殿敢在城里动手？他们疯了？！”
“他们没疯，只是有恃无恐。”陆玄霄站起身，看向窗外夜色，“论剑大会在即，天剑门的注意力都在大会上。而且他们有高明的遁术和结界，动手时不会惊动外界。”
他转头看向白云：“白掌柜，我们得立刻离开。幽冥殿的人虽然退了，但很快会卷土重来，下一次来的可能就不是金丹，而是元婴了。”
白云咬牙道：“走？你们能走到哪去？出了黑云城，更危险！”
“不离开黑云城。”陆玄霄眼中闪过一丝决断，“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幽冥殿既然敢在城南动手，说明他们的势力范围主要在城南。那我们就去城北——天剑门山门附近。”
狐小七眼睛一亮：“你是说……”
“灯下黑。”陆玄霄点头，“天剑门眼皮底下，幽冥殿反而不敢放肆。而且我感应到，第五块残片就在山门方向。与其躲躲藏藏，不如主动靠近。”
白云沉吟片刻：“城北我有个老朋友，开着一家不起眼的小客栈，就在天剑门山门三里外的‘剑鸣巷’。那里住的都是天剑门低阶弟子和依附的散修，鱼龙混杂反而容易隐藏。我可以写封信，你们带过去。”
她迅速取纸笔写信，又拿出两套粗布衣服：“换上这个，扮成投靠天剑门的散修夫妻。剑鸣巷那种地方，独身男女反而惹眼。”
陆玄霄和狐小七对视一眼，没有反驳“夫妻”这个说法，默默接过衣服。
一刻钟后，两人已改头换面。
陆玄霄换了身洗得发白的灰布短打，背上背了个破旧剑匣——里面当然是青玉飞剑，只是外表做了伪装。狐小七则换了身素色衣裙，用头巾包住了头发，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散修道侣。
白云将信和一小袋灵石塞给狐小七：“信给老陈，他会安排。灵石不多，但够你们在剑鸣巷住半个月。记住，在天剑门附近，少说话，多观察，千万别动用那面镜子——天剑门有些老怪物对上古宝物敏感得很。”
“多谢白姨。”狐小七郑重行礼。
陆玄霄也抱拳：“此恩必报。”
“快走吧。”白云挥手，“我从后门送你们出去。记住，走小巷，避开主街的巡城剑卫——虽然他们不一定会查你们，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夜色中，两道身影悄然离开云来客栈，融入黑云城错综复杂的小巷。
而在城南某处隐秘宅院内，中年文士正跪在一名黑袍老者面前，脸色惨白地汇报。
“……那青丘狐女至少有三尾修为，狐火已入化境。至于那剑修，他手中宝物能分化镜像，战力诡异。属下无能，折了七十三，请长老责罚。”
黑袍老者背对着他，良久才缓缓开口：“青丘狐族……三尾……是狐族嫡系无疑。此事暂时搁置，莫要因小失大。论剑大会在即，殿主交代的任务要紧。”
他转过身，露出一张布满疤痕的脸：“不过那面镜子……能引起‘血魂引’如此强烈反应，恐怕真是传说中的道心镜。你继续盯着，等大会结束，殿中自有元婴长老前来处理。”
“是！”中年文士叩首。
黑袍老者望向窗外，眼中闪过幽光：“道心镜现世，幽冥殿布局三百年的大计，终于要开始了……”
夜风吹过，烛火摇曳。
黑云城的棋盘上，又落下了新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