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深处，血腥味越来越浓。
陆玄霄捂着左臂的伤口，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黑暗中穿行。青铜碎片散发的微光勉强照亮前路，那些流动的“控制线”在视野中越发清晰——它们像一条条无形的脐带，从后方自相残杀的鬼面杀手们身上延伸而出，最终汇聚向密林中央一处地势稍高的洼地。
越是靠近，空气中的邪异气息就越发浓重。那是一种混合了腐臭、血腥、以及某种阴冷精神波动的味道，令人作呕，也令人心悸。
陆玄霄在一棵粗大的古树后停下，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向洼地望去。
月光被茂密的树冠遮挡了大半，但洼地中央的情景依然能勉强看清——
那里有一小片被清理出来的空地，地面上用暗红色的液体绘制着一个复杂的法阵。法阵中央，盘坐着一名黑袍人。那黑袍宽大，几乎将整个人笼罩，脸上戴着一张比鬼面杀手更加狰狞的青铜鬼面，面具眼洞中闪烁着幽绿色的光芒。
此刻，黑袍人状态显然不妙。他双手结印按在法阵核心，身体却在剧烈颤抖，黑袍下不断传出压抑的痛哼。法阵的光芒明灭不定，那些连接着鬼面杀手的“控制线”正在一根根断裂、扭曲，每断裂一根，黑袍人便颤抖得更加厉害，面具下甚至渗出暗红色的血迹。
“反噬……该死的……这些怨魂的执念……怎么会突然集体暴动……”黑袍人嘶哑地低语，声音里充满了痛苦和不解。
陆玄霄心中了然。果然是控制者！而且控制核心就在这法阵中。刚才碎片引发的“心魔共鸣”，恐怕不只是影响了那个攻击自己的杀手，更顺着控制线反向冲击了这个黑袍人的心神，导致整个控制网络崩溃，引发了所有被操控的鬼面杀手体内怨魂的集体反噬！
这是道心镜碎片的力量？还是碎片与镇渊残剑共鸣后的特殊效果？
没时间细想了。陆玄霄看到，黑袍人虽然遭受反噬，但身上的灵力波动依然强横——至少是炼气后期，甚至可能已经触摸到筑基的门槛！这种状态下，自己绝无胜算。
逃？现在是最好的机会，黑袍人自顾不暇。
但就在陆玄霄准备悄然退走时，异变再生！
“嗡——”
一道清冽如冰泉的剑鸣，毫无征兆地在密林上空响起！
紧接着，刺骨的寒意骤然降临。洼地周围的温度急剧下降，树叶上凝结出细密的冰霜，连空气似乎都要冻结。
一道白影，如同月下惊鸿，自林梢翩然而落。
那是一名女子。
她身着一袭月白长裙，裙摆绣着淡银色的云纹，在月光下流淌着清冷的光泽。青丝如瀑，仅用一根简单的玉簪绾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清丽的侧脸。她手持一柄三尺青锋，剑身澄澈如冰，散发着肉眼可见的寒气，剑尖斜指地面，所过之处，草木凝霜。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那是一双清澈却冰冷的眸子，仿佛深潭寒冰，不起波澜，却又深不见底。此刻，这双眼睛正平静地注视着法阵中颤抖的黑袍人，眼神中没有愤怒，没有杀意，只有一种纯粹的、近乎漠然的审视。
“幽冥殿‘御魂使’，鬼面七。”女子开口，声音清冷悦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在青云域潜伏三年，以散修身份为掩护，暗中炼制‘怨魂傀儡’十七具，残害低阶修士四十二人。证据确凿，依天道宗戒律，当诛。”
天道宗！而且听这口气，是执法弟子！
陆玄霄心脏狂跳，将身体更深地缩进树后阴影。同时，他下意识地运转起敛息法门，并沟通青铜碎片，极力压制自身气息。
“苏……苏清瑶……”黑袍人——鬼面七抬起头，幽绿的眼洞中光芒闪烁，声音里带着刻骨的恨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又是你……阴魂不散！”
苏清瑶。陆玄霄记住了这个名字。天道宗执法长老，传闻中年轻一辈的翘楚，炼气大圆满，半步筑基，以“冰心剑诀”和铁面无私着称。
“给你三息时间，自封修为，随我回宗受审。”苏清瑶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负隅顽抗，神魂俱灭。”
“哈哈哈……”鬼面七突然发出癫狂的笑声，虽然因为反噬而断断续续，“苏清瑶……你真以为……吃定我了？别忘了……这里是谁的地盘！”
他猛地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法阵核心！
法阵骤然爆发出刺目的血光！那些原本断裂扭曲的控制线，竟然强行续接，并且变得更加粗壮、狂暴！洼地周围的地面开始龟裂，一只只苍白腐烂的手臂从地下伸出，伴随着凄厉的哀嚎，密密麻麻的怨魂虚影从法阵中涌出，扑向苏清瑶！
与此同时，远处那五名正在自相残杀的鬼面杀手，动作齐齐一顿，随后眼中残存的最后一点清明彻底消失，化为纯粹的杀戮机器，嘶吼着朝洼地冲来！
鬼面七竟是要以自身精血为引，强行催动所有怨魂和傀儡，做最后一搏！
苏清瑶黛眉微蹙，但眼神依旧平静。她手中长剑轻抬，剑身寒气大盛。
“冥顽不灵。”
四字落下，她动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一道清冷如月的剑光，在黑暗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
剑光所过之处，扑来的怨魂虚影如同遇到烈阳的积雪，发出“嗤嗤”的声响，迅速消融、湮灭。那些苍白的手臂更是瞬间冻结、碎裂。
快，准，净。
苏清瑶的身影在怨魂潮中穿梭，白衣飘飘，剑光点点。每一剑都精准地刺穿一只怨魂的核心，或是斩断一条控制线。她的步伐从容不迫，仿佛不是在生死搏杀，而是在月下起舞。
但鬼面七的拼命一击也不容小觑。怨魂数量太多，而且那五名鬼面杀手也已经冲到了近前，他们完全放弃了防御，以同归于尽的姿态扑向苏清瑶，漆黑短刃和利爪封死了所有闪避空间。
苏清瑶眼中寒光一闪，长剑划圆，一道冰蓝色的环形剑气骤然扩散！
剑气所过之处，空气冻结，怨魂停滞，就连那五名鬼面杀手的动作也瞬间迟缓，体表凝结出厚厚的冰霜。
好机会！
陆玄霄在树后看得心神震撼。这就是大宗门核心弟子的实力吗？炼气大圆满，半步筑基，对灵力的掌控和术法的运用，完全不是散修能比的。那种举重若轻、精准高效的战法，让他大开眼界。
但同时，他心中也升起强烈的危机感。苏清瑶太强了，而且显然是为追查幽冥殿而来。如果她解决了鬼面七，下一个会不会发现自己？自己身上的道心镜碎片，会不会引起她的注意？
必须趁现在离开！
他刚要转身，眼角的余光却瞥见，鬼面七藏在袖中的手，正悄悄捏碎了一枚黑色的玉符。
一股隐晦的空间波动悄然荡开。
不对！这老鬼还有后手！
陆玄霄心中一凛，下意识地凝聚心神，看向鬼面七。在青铜碎片带来的特殊视野中，他“看”到鬼面七头顶，那团代表心魔的黑红雾气正在疯狂翻涌，其中除了恐惧、怨毒，还有一丝……狡诈和决绝？
他要跑！或者……同归于尽？
几乎同时，苏清瑶也察觉到了异常。她一剑斩碎最后一只怨魂，目光如电般射向鬼面七：“空间符？”
“嘿嘿……苏清瑶……老子记住你了……”鬼面七狞笑着，身下的法阵血光冲天，将他整个人包裹，“下次见面……必取你性命……还有那个坏了老子好事的小子……你也跑不掉……”
他的目光，竟然穿透混乱的战局，精准地落在了陆玄霄藏身的古树方向！
被发现了！陆玄霄头皮发麻。
“想走？”苏清瑶冷喝一声，长剑疾刺，一道凝练到极致的冰蓝剑光破空而出，直射血光中的鬼面七！
然而，还是晚了一瞬。
剑光穿透血光，却只斩下一片破碎的黑袍和几滴鲜血。鬼面七的身影，连同那法阵的核心，在一阵剧烈的空间扭曲中，消失不见。
原地只留下一滩血迹和破碎的阵纹，以及五具被冰封的鬼面杀手尸体。
密林重新陷入寂静，只有残留的寒气在弥漫。
苏清瑶收剑而立，白衣在月光下纤尘不染，只是呼吸微微急促了些许，显然刚才的战斗消耗不小。她目光扫过鬼面七消失的地方，又转向那五具冰封的尸体，最后，缓缓移向陆玄霄藏身的古树。
“出来。”
清冷的声音不带丝毫情绪，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陆玄霄心脏狂跳，大脑飞速运转。逃？以苏清瑶的实力和刚才展现的速度，自己恐怕逃不掉。打？更是天方夜谭。唯一的机会，就是赌对方不会立刻下杀手，毕竟自己是“坏了幽冥殿好事”的人，某种程度上算是“友军”。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恐惧和慌乱，努力让表情显得平静，捂着左臂的伤口，从树后走了出来。
月光下，两人相隔十丈对视。
陆玄霄第一次看清苏清瑶的全貌。她确实很美，是一种清冷孤高、不染尘埃的美，仿佛雪山之巅的莲花，只可远观。但更让他在意的是那双眼睛——清澈，冰冷，仿佛能洞悉一切虚妄。此刻，这双眼睛正平静地注视着他，目光在他染血的左臂、苍白的脸色、以及……怀中微微发热的位置，一一扫过。
“青云坊市，林岳心魔爆发的现场，有你的气息。”苏清瑶开口，直接点明，“刚才幽冥殿御魂使控制网络的反噬，源头也在你身上。”
不是疑问，是陈述。
陆玄霄心中一沉。对方果然察觉到了。他抿了抿干涩的嘴唇，躬身行礼，尽量让语气显得恭敬而不失分寸：“晚辈陆玄霄，多谢前辈刚才出手，解了晚辈之围。”
“我不是为你出手。”苏清瑶语气平淡，“追捕幽冥殿余孽，是我的任务。你只是恰逢其会。”
她顿了顿，目光如实质般落在陆玄霄胸口：“你身上，有件东西。它引动了林岳的心魔，也干扰了鬼面七的控魂术。是什么？”
来了！最担心的问题！
陆玄霄后背渗出冷汗，但脸上却努力维持着镇定：“回前辈，晚辈只是一介散修，身无长物，只有几株草药和几张低阶符箓。方才那黑袍人所说的，晚辈实在不知……”
“你在说谎。”苏清瑶打断了他，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你的心跳快了三分，瞳孔微缩，灵力波动有瞬间的紊乱。而且……”
她向前踏出一步，陆玄霄顿时感觉周围的空气又冷了几分。
“我能感觉到，你怀里那件东西，散发着一股很特殊的‘道韵’。虽然微弱，但本质极高。那不是低阶修士该有的东西。”
陆玄霄握紧了拳头，指甲陷入掌心。怎么办？强行催动碎片和残剑拼命？那无异于自杀。交出碎片？绝不可能！那是父母留下的唯一线索，也是自己如今最大的依仗。
就在他心中天人交战之际，苏清瑶却忽然移开了目光，望向青云坊市的方向。
远处，几道流光正急速向这边掠来，其中一道冰蓝色的剑光尤为醒目——是之前追击陆玄霄的那个天道宗弟子！
“赵师兄他们来了。”苏清瑶收回目光，重新看向陆玄霄，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以你的修为和伤势，逃不掉的。若被他们抓住，你身上那件东西，必然保不住。甚至……你的命也保不住。”
陆玄霄心中一紧，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前辈……”
“我不是在帮你。”苏清瑶再次强调，语气依旧冷淡，“只是幽冥殿御魂使逃脱，我需要追查其下落。你既然能引动控魂网络反噬，或许与那件东西有关，留着你，可能有用。”
她说着，抬手抛过来一个小玉瓶。
陆玄霄下意识接过。
“里面是三颗‘冰心丹’，可镇压内伤、缓解疼痛、临时压制灵力波动。”苏清瑶语速加快，“往南三十里，有一处废弃的山神庙，地下有隐秘的地窖，可暂避一时。服下丹药，收敛气息，天亮之前不要出来。”
陆玄霄愣住了。她这是……要放自己走？还给了丹药和藏身之处？
“为什么？”他忍不住问。
苏清瑶看了他一眼，那双冰眸中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涟漪，但很快恢复平静：“我说了，留着你可能有用。而且……”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几分：“林岳之事，宗门内有些不同寻常的动静。你那件东西，现在是个烫手山芋。在我查清某些事情之前，你最好活着。”
话音落下，她不再看陆玄霄，转身面向那几道越来越近的流光，手中长剑斜指，寒气再起。
“记住，你欠我一次。”清冷的声音随风飘来，“若敢泄露今日之事，或落入幽冥殿之手，我必亲手取你性命。”
陆玄霄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再犹豫，服下一颗冰心丹，将小玉瓶收起，对着苏清瑶的背影郑重一揖，随后转身，用尽全身力气，向南疾奔而去。
丹药入腹，一股清凉之气迅速扩散，左臂伤口的剧痛果然缓解了许多，体内紊乱的灵力也被暂时压制。他按照苏清瑶所指的方向，在密林中拼命奔跑。
身后，隐约传来苏清瑶与同门对话的声音：
“苏师姐！方才此地有剧烈灵力波动和邪气……”
“嗯，遇到幽冥殿御魂使鬼面七，交手后被他以空间符遁走。通知宗门，加强青云域边境巡查。”
“是！师姐，方才可曾见到一个炼气期的小子？林师兄就是因他……”
“未曾。我赶到时，只有鬼面七及其傀儡。那小子或许已死于邪修之手，或是趁乱逃往他处。你们分头搜寻，重点排查通往灵墟城的方向。”
“是！”
声音渐远。
陆玄霄不敢回头，只是将速度提升到极限。他知道，苏清瑶是在为他打掩护，误导追兵。虽然不知道她究竟出于什么目的，但这份人情，他记下了。
夜色深沉，林影重重。
少年染血的身影，在月光下奔向未知的南方。
而在他身后，白衣仙子独立林间，目光扫过陆玄霄消失的方向，冰眸深处，一丝疑虑和探究悄然浮现。
那件东西的气息……似乎与宗门古籍中记载的某件失落之物，有些相似。
还有林岳的心魔爆发，鬼面七控魂网络的反噬……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吗？
她收起长剑，望向南方，心中默念：
“陆玄霄……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