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玄霄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
左臂的伤口在冰心丹药力下已不再流血，但每一次奔跑牵动肌肉，还是会传来阵阵撕裂的痛楚。失血过多带来的眩晕感像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意识，他只能咬紧牙关，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南行三十里，对炼气三层的修士来说，若在平时全速奔行，也不过半个时辰的事。但此刻他重伤在身，又要时刻警惕林中可能潜伏的妖兽或追兵，速度大打折扣。
更麻烦的是，黑风山脉的夜，从来都不安全。
“嗷呜——”
远处传来狼嚎，声音在寂静的山林中回荡，带着原始的凶戾。陆玄霄心中一紧，放缓脚步，将身体隐在一丛茂密的灌木后。他屏住呼吸，运转起敛息法门，同时沟通怀中的青铜碎片。
碎片微微发热，那股清凉的气息再次覆盖全身，将他本就微弱的气息几乎完全掩盖。
片刻后，几双幽绿的眼睛在远处林间闪烁，伴随着窸窸窣窣的声响，那是一小群青眼狼，低阶妖兽，通常由一头炼气四层的头狼带领。它们在陆玄霄藏身不远处徘徊了一阵，似乎在疑惑刚才感知到的微弱血气去了哪里，最终没有发现异常，悻悻离去。
陆玄霄松了口气，额头已布满冷汗。若是平时，遇到这种狼群，他或许还能凭借道心镜碎片的能力周旋一二，但现在重伤之下，灵力又几乎耗尽，一旦被缠上，后果不堪设想。
他不敢停留太久，确认狼群走远后，继续向南。
月光穿过枝叶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光影。借着这微弱的光线，陆玄霄努力辨认着方向。苏清瑶只说了向南三十里，有废弃山神庙，但具体位置并未指明。在这莽莽山林中寻找一处废弃庙宇，无异于大海捞针。
他一边小心前行，一边在心中默默计算着大概距离。约莫又走了小半个时辰，左前方一处山坳中，隐约显露出建筑的轮廓。
那是一座破败的小庙，屋顶坍塌了大半，墙壁爬满了藤蔓，在月色下如同一个蹲伏在黑暗中的巨兽。庙门早已不见，只剩下一个黑黝黝的洞口。
就是这里了。
陆玄霄没有立刻靠近，而是蹲在一棵大树后，仔细观察了许久。确定周围没有其他修士或妖兽的气息后，才拖着疲惫的身躯，一步步走向庙门。
踏入庙内，一股浓重的霉味和灰尘味扑面而来。借着从破顶漏下的月光，可以看到庙堂内空空荡荡，神像早已倒塌碎裂，只剩半截石基。地面散落着瓦砾和枯枝，墙角结着厚厚的蛛网。
苏清瑶说地下有隐秘的地窖。
陆玄霄强打精神，在庙内仔细搜寻起来。他先是在倒塌的神像基座周围摸索，没有发现异常；又在墙壁上敲打试探，传来的都是实心的闷响；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庙堂中央那块微微凸起、布满了裂纹和污渍的青石板上。
这块石板与周围的地面颜色略有差异，边缘的缝隙也比其他石板更规整一些。
他蹲下身，尝试推动石板。石板纹丝不动。又尝试向左右旋转，依旧没有反应。
陆玄霄皱了皱眉，凝神看向石板。在青铜碎片带来的特殊视野中，他“看”到石板上流转着极其微弱的灵力纹路——那是一个简单的封禁阵法，因为年代久远，灵力早已流失殆尽，只剩下一点点残留的痕迹。
他尝试着将一丝微弱的灵力注入石板边缘的一道裂纹中。
“咔哒。”
一声轻响，石板内部传来机括转动的声音。紧接着，石板缓缓向一侧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延伸的台阶入口，一股更加阴冷潮湿的气息从下方涌出。
果然有机关！而且需要灵力才能触发。寻常凡人，或者不懂阵法、感知不够敏锐的低阶修士，根本发现不了。
陆玄霄没有犹豫，迅速钻入入口，然后从内部触动机括，石板重新闭合，将内外隔绝。
台阶不长，只有十几级。下方是一个约莫两丈见方的小地窖，高度仅容人站立。地窖内空空如也，只有角落堆着一些早已腐朽的蒲团和木箱碎片，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湿土混合的气味。
虽然简陋，但确实隐蔽。最重要的是，这里没有其他生灵的气息，暂时安全。
陆玄霄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一些。他背靠冰冷的土墙，缓缓滑坐在地，剧烈地喘息起来。冷汗早已浸透内衫，贴在身上又冷又黏。左臂的伤口虽然不再流血，但疼痛和失血带来的虚弱感却一阵阵袭来。
他从鬼面杀手的储物袋中取出那瓶疗伤丹药，倒出一颗服下。丹药入口化作一股暖流，缓缓滋养着受损的经脉和气血。随后，他又取出苏清瑶给的冰心丹，犹豫了一下，没有服用——这种能压制灵力波动的丹药，关键时刻或许能救命，不能轻易浪费。
做完这些，他才将注意力重新放回怀中的青铜碎片上。
今晚发生的一切太过离奇，他需要好好理清思路。
碎片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弱的青光，映照着他苍白而疲惫的脸。他将其托在掌心，仔细端详。这块父母留下的“废料”，如今已是他最大的秘密和依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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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心镜……”他低声自语，“观心……镇魂……还有引动心魔的能力……你究竟还有多少秘密？”
仿佛是对他疑问的回应，掌心的碎片忽然微微一震，那股熟悉的温热感再次传来。
紧接着，一些破碎的、不成体系的信息流，如同涓涓细流，缓缓流入他的脑海。不再是之前那种洪流般的冲击，而是温和的、循序渐进的传递。
他“看”到了更多的画面：
七块大小不一的青铜碎片，在虚空之中缓缓旋转，彼此之间有着无形的联系。其中最大的一块，正是他手中这个，位于中心，散发着最柔和而深邃的光芒。
一个古老而威严的声音，仿佛穿越了无尽时空，在他意识中回荡：
“……道心镜，映照诸天万界生灵本心。镜碎七分，各掌一能：一曰观心，窥心魔，照虚妄；二曰镇魂，定心神，破迷障；三曰共鸣，引业力，乱敌意；四曰修复，补道缺，愈心伤；五曰模拟，拟万心，惑众生；六曰掌控，御心魔，为己用；七曰不灭，心永恒，万法辟……”
“七片合一，道心重铸，可观大道本源，可镇诸天心魔，可成无上道途……”
“然镜碎因果重，得之者承其运，亦受其劫。慎之，慎之……”
信息流缓缓退去。
陆玄霄睁开眼，眸中闪烁着震惊与明悟。
七块碎片！七种能力！观心、镇魂、共鸣、修复、模拟、掌控、不灭！
他现在拥有的，是最大的一块核心碎片，初步掌握了“观心”的能力——可以看到他人心魔幻象。而今晚引动鬼面杀手和鬼面七心魔反噬的，恐怕就是“共鸣”能力的雏形，只是他尚未完全掌握，是被动触发。
至于“镇魂”能力……或许与那柄镇渊残剑有关？镜钮化剑，专司镇魂定心？
而碎片与残剑结合后带来的隐匿气息效果，可能也是“镇魂”能力的延伸。
这仅仅是两块残片（镜面核心与镜钮所化残剑）带来的变化。若是集齐七块，让道心镜重铸完整……
陆玄霄不敢想象那会是怎样的光景。无上道途？观大道本源？那恐怕是传说中的仙人境界了吧？
但随之而来的，是沉重的压力。
“得之者承其运，亦受其劫。”那古老声音的告诫犹在耳边。
林岳的癫狂，幽冥殿的追杀，苏清瑶的注目……这一切，都只是开始。道心镜的因果，恐怕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庞大和危险。父母留下这碎片，是福是祸？他们如今身在何处？是否也因为这碎片而遭遇不测？
一个个疑问压在心头，让他喘不过气。
但很快，他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无论前路如何，他已没有退路。碎片是他变强的唯一希望，也是追查父母下落的唯一线索。他必须活下去，必须变得更强，必须弄清楚这一切背后的真相。
当务之急，是养好伤，提升实力。
炼气三层，太弱了。在真正的危险面前，如同蝼蚁。
他从储物袋中取出仅剩的几块下品灵石，握在手中，开始运转《引气诀》，吸收其中稀薄的灵气，缓慢恢复着几乎干涸的经脉。
同时，他分出一部分心神，尝试主动沟通青铜碎片，感受其中流淌的那股清凉气息。他隐隐觉得，这股气息对修炼似乎有某种助益。
果然，当他引导着吸入体内的灵气，流经胸口碎片附近时，那股清凉气息便会自发融入，让灵气的运转更加顺畅，对身体的滋养效果也明显增强。甚至，他感觉自己的神识（虽然炼气期修士的神识极其微弱）都仿佛被这股气息洗涤，变得更加清明、敏锐。
这碎片，不仅能对敌，还能辅助修炼！
陆玄霄心中振奋，更加专注地沉浸在修炼中。地窖内寂静无声，只有他细微而悠长的呼吸，以及灵石中灵气被抽取时发出的微弱嗡鸣。
时间一点点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心有所感，停下了修炼。
不是危险临近，而是……怀中的青铜碎片，再次传来悸动。这一次，指向的是地窖的某个方向。
陆玄霄睁开眼，顺着感应的方向看去。那是地窖的西北角，土墙看起来与其他地方并无二致。
他起身走过去，伸手在土墙上摸索。触手冰凉粗糙，就是普通的夯土。但碎片的感应却越来越清晰。
他凝聚心神，再次催动“观心”能力——不是看人，而是“看”这片土墙。
在特殊的视野中，土墙表面浮现出极其淡薄、几乎要消散的灵力残留痕迹。那痕迹构成一个简单的隐匿阵纹，因为年代久远且无人维护，已经失效了大半，所以才被碎片感应到。
陆玄霄尝试着向阵纹的核心位置注入一丝灵力。
土墙表面荡漾开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随后，一小块墙皮竟然如同水波般变得透明，露出了后面一个狭窄的、仅能伸进一只手的暗格！
暗格中，放着一个巴掌大小的油布包。
陆玄霄小心翼翼地将油布包取出。布包入手沉重，表面的油布早已发硬变脆。他轻轻揭开，里面是一本薄薄的、纸张泛黄的手札，以及三块色泽暗淡、但灵气尚存的中品灵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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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品灵石！一块中品灵石相当于一百块下品灵石！而且其中精纯的灵气浓度，远非下品灵石可比！这三块中品灵石，对现在的陆玄霄来说，堪称一笔巨款！
他强压下心中的激动，先拿起那本手札。
手札的封面没有任何字迹。翻开第一页，是几行略显潦草、但笔力刚劲的小字：
“余，青云散修姜明，筑基中期。遭仇家追杀，重伤遁于此地，自知时日无多。留此手札与些许灵石，赠予有缘后辈。地窖隐秘，可暂避祸端。若后辈得见此札，望持此灵石，勤加修炼，他日若有余力，可往青云域‘落霞城’，寻一姜姓老仆，告知‘姜明已殁，仇敌乃黑风寨三当家周豹’，余愿足矣。勿寻仇，谨记。”
落款是“姜明绝笔”，日期则是三十七年前。
陆玄霄默然。原来这地窖的主人，是一位名叫姜明的筑基散修，同样是为了躲避追杀藏身于此，最终伤重不治。这手札，算是他的临终遗言和托付。
继续翻看，后面几页记载了一些姜明的修炼心得、以及黑风山脉部分区域的地形和危险标注，对陆玄霄这个初入山脉的散修来说，颇有价值。最后几页，则记录了一门名为《龟息敛灵诀》的敛息法门，比陆玄霄现在用的《引气诀》附带的敛息术要高明不少，修炼至大成，可模拟枯石朽木之气息，极难被察觉。
这简直是雪中送炭！
陆玄霄郑重地将手札收起，对着暗格方向，躬身行了一礼。
“姜明前辈，晚辈陆玄霄，今日承您遗泽。他日若有机会，必前往落霞城，完成前辈遗愿。”
虽然姜明说“勿寻仇”，但既然受了人家的恩惠，传递个消息，总是应该的。至于是否寻仇，那是以后的事了。
收好手札和灵石，陆玄霄重新坐回角落。他没有立刻使用中品灵石修炼——那太显眼了，灵气波动容易被察觉。他将三块中品灵石仔细藏好，决定先用下品灵石恢复，等伤势好转、准备突破时，再动用中品灵石。
服下第二颗疗伤丹药，他再次进入修炼状态。这一次，他尝试按照《龟息敛灵诀》的法门运转灵力，配合青铜碎片的清凉气息，效果出奇的好。不仅灵力恢复速度加快，周身气息也变得更加隐晦，几乎与地窖的土石融为一体。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
地窖内无法感知外界的天色变化，但陆玄霄凭借体内生物钟和灵力的恢复程度，估计已经过去了至少两三个时辰，天应该快亮了。
就在他准备结束修炼，稍作休整时，地窖上方，隐约传来了说话声和脚步声！
有人进了山神庙！
陆玄霄瞬间警醒，彻底停止灵力运转，将《龟息敛灵诀》催动到极致，整个人如同泥雕木塑，连心跳和呼吸都降到了最低。
“……仔细搜！苏师姐说了，那小子可能逃往这个方向。这破庙是个不错的藏身点。”
“是，赵师兄！”
是天道宗的人！而且听声音，正是之前那个追击他的、擅长冰系剑法的赵姓弟子！
陆玄霄心提到了嗓子眼。虽然地窖入口隐蔽，又有阵法残留遮掩，但对方若是仔细搜查，未必发现不了。一旦被发现，在这狭窄地窖中，他无处可逃。
脚步声在庙堂内来回走动，瓦砾被踢开的声音清晰可闻。
“赵师兄，这里除了破石头就是烂木头，没什么特别的。”
“那边墙角看看……嗯？这块石板……”
陆玄霄心脏骤停。他们发现了入口石板？
“这块石板好像比旁边的干净一点？”赵姓修士的声音带着疑惑。
陆玄霄握紧了手中的匕首，另一只手按在了怀中的青铜碎片上。实在不行，就只能拼命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庙外忽然传来一声急促的呼唤：
“赵师兄！有发现！南边三里处发现打斗痕迹，还有残留的幽冥殿邪气！”
庙内的脚步声顿时停住。
“……走！先去看看！留两个人守住庙门，其他人跟我来！”
急促的脚步声远去，庙内重新恢复了寂静，只留下两人守在门口。
陆玄霄缓缓松了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好险……
是苏清瑶吗？是她故意将追兵引开的吗？还是真的巧合？
他无法确定。但无论如何，暂时又躲过一劫。
他不敢再修炼，只是静静地坐着，收敛所有气息，如同黑暗中的一块石头，等待着黎明的到来，等待着守庙之人离去，等待着下一次逃亡的开始。
地窖上方，隐约传来守门弟子低声的交谈：
“你说，苏师姐为什么对那小子这么上心？还特意吩咐要留活口？”
“谁知道呢……不过林岳师兄的事闹得挺大，听说宗主都惊动了。那小子身上恐怕真有古怪。”
“唉，这些大事轮不到咱们操心。守好门，别让那小子真从咱们眼皮子底下溜了就行……”
声音渐低。
地窖内，陆玄霄闭着眼，心中却是波涛翻涌。
苏清瑶……你究竟，是敌是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