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拜伦以为是霍夫曼教授现身了。
可那脚步声落地时的质感,比他记忆里更加沉稳有力。
他微微侧身,挡在这一层的楼梯口处。
“晚上好,罗伯特教授。”
“拜伦?”
罗伯特教授手里抱着一叠文档,显然没料到会在这个时间和地点看到曾经的学生。
“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学校,是在赶项目研究的进度吗?”
“恩算是吧。”拜伦含糊地回应道。
“听说,你后来去了霍夫曼教授的项目组。”
罗伯特教授冷哼了一声,语气一如既往地严肃。
“那家伙,可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别说学生了,就算在教授圈子里,也没几个人真愿意和他打交道。
要不是他在恶魔学的领域里,留下过几份拿得出手的论文,学院大概也不会对他这么宽容。”
拜伦点了点头,这番评价,他是发自内心地赞同。
罗伯特教授似乎意识到自己说得有些多了,轻咳一声,目光移开:
“你嗯,你最近的生活怎么样?”
这份突如其来的关心,让拜伦微微一愣,随即回答:
“挺好的,教授,上次多亏您的帮助,我才能顺利渡过难关,非常感谢您。
倒是您,这么晚了还没回去,是在加班研究吗?”
“别提了,你说到这个我就来气。”
罗伯特教授举起手里的文档,在墙上拍了拍。
“我正要去找霍夫曼,上次关于博物馆的报告没交就算了,最近干脆人都不见了,学院的会议也不来。
这些本该由他完成的报告册,现在全是空白,我正准备拿去他办公室找他说个明白。”
拜伦听到这话,脸上堆出一个得体的笑容:
“罗伯特教授,不如让我去吧。
霍夫曼教授最近身体不太好,这些报告册我替您交给他,让他改天再亲自去找您。”
话音未落,拜伦已经从罗伯特手中接过了那叠文档,动作自然,没留下拒绝的馀地。
“这么晚了,您路上注意安全。”拜伦继续补充道,“研究室这边最近在做植株样本实验,可能会产生一些化学气体,对身体不太好。
您今晚要是没有别的事情,就别上楼了。”
罗伯特教授张了张嘴,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对上拜伦坚定的眼神后,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那行吧。
事情办完就早点回去,别在学校里耗太久。”
说完,罗伯特教授便转身下楼,脚步声很快消失在空旷的走廊里。
“赶”走了罗伯特后,拜伦才缓缓收回视线,转向诡异的研究室。
只是这一会儿交谈的时间,门框上已经又多出了四五朵血蔓花。
深红的花瓣层层舒展,几乎要将门缝完全封死。那近乎失控的生长速度,让拜伦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看来,霍夫曼真正的研究项目,似乎是成功了。
拜伦伸手,拧断了缠绕在门把手上的枝叶。
断裂处渗出暗红色的汁液,像血一样沿着指缝滴落。
他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房门。
植物肆意生长时发出的低沉嚎鸣,在昏暗的研究室里回荡不休。
眼前的景象,让拜伦瞬间激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稀薄的月光顺着窗檐流入室内,没能带来一丝和谐的明朗。
研究室里枝叶蔓延,几乎铺满了所有能落脚的地方。
那并不是属于蓬勃生命的繁茂,而是一种令人作呕的蠕动。
暗绿色的藤蔓看似枯败,却仍在缓慢起伏,勉强维持着躯体的呼吸。
爬墙虎般交织成网的枝叶中,盛开着一朵朵巨大的血蔓花,每一朵都有人脸大小,花瓣湿润,泛着粘稠而污秽的光泽。
拜伦放轻脚步,小心避开地面蠕动的藤蔓。
偶尔有枝条像垂死挣扎的手臂攀附上来,被他毫不尤豫地甩开挣断。
研究室的角落里,一个巨大的粉红色花苞格外显眼。
苞叶有近两米长,微弱而断续的呼吸声,正从缝隙中缓缓渗出。
拜伦心头一紧,快步走近,果然从狭窄的裂缝中看见了被困在里面、昏迷不醒的劳拉。
她脸色苍白,眉头紧蹙,象是在承受某种难以言说的痛苦。
拜伦下意识地想用蛮力直接掰开花苞,【细胞活化】的力量足以撕开这些纤维,可指尖刚用力,花苞内侧便突然收紧,象是某种自我保护的本能。
这样下去,还没等救出劳拉,她的身体就会被那粗壮而冰冷的结构活活压死。
先冷静下来。
上一次接触在办公室接触那朵疯狂的血蔓花时,它似乎对灵性的来源格外敏感。
拜伦十分谨慎地在掌心聚集起一丝灵性,浓度勉强高于普通人的水平。
他保持着相隔约30厘米的距离,小心翼翼地试探,牵引着花苞。
果然,这些变异的植株吃软不吃硬。
在持续且克制的引导下,这些变异植株的注意力被转移,紧闭的花苞缓慢而艰难地舒展开来,露出了里面的劳拉。
她蜷缩在内部,双臂环抱着自己,象个尚未苏醒的新生儿,虚弱无力。
剪影之中,劳拉体内所剩无几的灵性,正在被一点点抽走。
拜伦拆开缠绕在劳拉身上的枝蔓,直到最后一圈藤条被撕开,她才眯起眼睛,略微恢复了意识。
“拜、拜伦
我我要去餐厅吃饭”
拜伦一时间有些无语:“先别想着吃饭了,到底怎么回事?霍夫曼他人在哪?”
劳拉被拜伦扶起来,直到看清周围密密麻麻的枝叶和花蕊,才脸色一白,靠进拜伦的怀里,身体颤斗。
她低声抽泣,但没有失去理智,强撑着将事情的经过说了出来。
她原本已经写完了报告,准备把剩下的一批血蔓花收拾干净。
可抱着那些植株时,意识却越来越沉。
恍惚间,无数枝叶像毒蛇一样从天花板爬落,沿着墙壁和地面游走,将她层层包裹。
劳拉试图挣扎,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很快就昏了过去。
拜伦抬起头,沿着枝叶蔓延的轨迹望向天花板。
细密的裂缝之中,藤蔓朝着更高处蠕动,被血蔓花吸食的灵性正缓慢地向上输送。
楼上,正是霍夫曼教授的办公室。
拜伦没有再眈误时间,抱着虚弱的劳拉先走出了研究室。
“听我说,劳拉。”他的语气冷静而沉着。
“你现在离开学校,别去其他地方,直接去找夜巡局的警员。
告诉他们,敦克大学里可能出现了恶魔。”
劳拉愣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惊恐,但也没有再追问什么,只是用力点点头。
拜伦站在原地,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
自己的想法,其实很简单。
目前还无法判断霍夫曼到底是什么状态,也不清楚对方的实力。
如果对方真的已经恶魔化,且仍在自己能应付的范围内,那么亲手解决恶魔,获取灵性点,就是最理想的结果。
如果事态失控,自己直接跑路,夜巡局的介入也能提供保命的机会。
所以,夜巡局赶到之前的这段空隙,就是自己馀下的战斗时间。
拜伦缓步走上楼,脚步很轻。
越往上,周围的环境便越发陌生,墙壁被植株复盖,枝叶交错。
潮湿的泥土气息中,夹杂着一股刺鼻的血腥味。
办公室门口的情况比预想的更糟糕,整面墙几乎被疯狂滋长的植被吞没,只剩下隐约的轮廓。
【灵性剪影】中,污浊的灵性缓慢流淌着,象是一种黏稠的光子血液,沿着藤蔓的脉络不断向内汇聚。
拜伦径直走去,抬手用蛮力撕开层层枝条。
鲜红的血蔓花随之崩裂,花瓣如凋零一般纷纷扬扬地飘落。
空气里充斥着浓重而闷热的气息,象是走进了一片热带雨林。
腐蚀土壤、铁锈与花粉混杂在一起,让人难以呼吸。
拜伦握着从笔记中取出的勃朗宁,他其实并不寄希望于这两发银弹,就能控制局面。
另一只手中,灵性已经被积蓄、压缩,随时可以释放【灵潮脉冲】。
推门走进,被腐蚀的门框嘎吱作响。
办公室内一片阴暗,所幸窗帘没有完全拉死,冷淡的月影斜斜洒入,将室内的景象勾勒得支离破碎。
墙角垂落着枯萎与新生交错的藤条,彼此纠缠,却不见霍夫曼的身影。
拜伦停在了门口。
他看见房间中央,长出了一棵“树”。
那是一具被强行拉直、嫁接进根系中的残骸。
主干呈现出暗红与肉色交错的质感,没有树皮,只有层层叠叠的血肉与筋络。
粗大的根须从下方铺展开来,扎进地面,又象是从体内流淌而出,沿途滴落着还未凝固的暗红液体,在脚边汇成不规则的血泊。
树冠之上,一朵朵巨大的血蔓花,蓬勃地盛放着。
花瓣厚实而饱满,带着湿润的肉感,不断渗出血珠,落在地面上滴答作响,仿佛是栽种在裂开的伤口中。
拜伦的手不由自主地发颤,不是出于恐惧,而是一种源自生理本能的排斥。
眼前的存在,是邪恶的。
他悄然绕过那扭曲的树干,试图在办公室的其他角落,查找有用的线索。
直到,那树干上的枝叶轻轻颤动了一下。
“拜伦”
沙哑而狰狞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血蔓花回放着声响,那是已不再属于人类的声带,却带着无比熟悉的语气,呼唤着拜伦。
拜伦瞳孔一缩,猛地转身,举枪瞄准。
眼前,树干的中段嵌着一张人类的面孔,苍老干瘪,五官被拉扯得变形,眼窝深陷,嘴巴大张,凝固在永恒的嘶嚎之中。
那张脸,属于霍夫曼教授。
他继续呼唤着拜伦,仿佛一切如常,自己只是在办公室里关心学生:
“我给你的教材你认真学了吗
来有什么不懂的问题来我来讲给你
来来帮我完成项目的最后一个环节”
和劳拉不同,霍夫曼已经彻底融入了这片他所“疼爱”的植株。
他的胸腔被剖开,变质的内脏裸露在外,血肉与根系纠缠在一起,源源不断地为枝干与花瓣提供着养料。
《狩魔笔记》纸页在指尖展开,记录下属于今天的故事:
【第五纪1837年9月24日,我遭遇了恶魔化的“血蔓花畸变体”。】
【他渴望被毁灭,他渴望被承认。】
【他窥视超凡之门,自己却不配敲响。】
【污秽的植株,教会了另一种祈祷的方式。】
【它们说,血肉是温床,灵性是养料。】
【它们说,要允许身体长出答案,要献祭灵魂化作土壤。】
【它们说,这不是堕落,这是超越于超凡的进化!】
【而我说,你们都该下地狱。】
“……”
拜伦看着这些诗意盎然的文本,心中生出疑惑。
这恶魔化的“血蔓花畸变体”还算是恶魔吗,又属于什么等级呢?
拜伦望向对面,抬起头,脸上挤出一个温和的表情,语气甚至刻意放缓了几分:
“教授,这么晚了,您怎么还在办公室里加班?”
树干颤动了一下。
嵌在血肉中的那张脸,扭曲晃动,干裂的嘴唇开合,发出断断续续的低语。
“好累真的很累
为什么项目还没有结束
他们不懂他们什么都不懂
真理只掌握在少数人手中”
霍夫曼那双浑浊的眼睛已经失去了焦点,重复着残留的思绪。
污秽的灵性如同淤积的血流,源源不断地向那具树干内部灌注,没有回流的迹象。
“拜伦我的好学生”
霍夫曼的声音忽然变得清淅起来。
“你怎么还带着这么危险的东西”
话音未落,粗壮的根须骤然暴起。
血蔓如同绞索,死死拧住了拜伦握枪的右手,力量之大,几乎要将腕骨捏碎。
显然霍夫曼以为那把手枪,就是拜伦唯一的依仗。
拜伦尝试着挣脱,猛地抬起左手,汇集的灵性爆发在指尖。
清脆的响指声,在腐败的房间中格外突兀。
积蓄的【灵潮脉冲】瞬间扩散,冲击的波纹扫过办公室,枝干被震得粉碎,血蔓花大片剥落,花瓣与断叶如雨坠下。
霍夫曼发出近乎失声的尖叫。
“啊——!你你怎么可能!!!
你是、你是超凡者?!”
震惊迅速化为暴怒,藤蔓再度袭来。
“你居然背着我迈入了超凡!!!”
数条血蔓从地面破土而出,锋利如鞭,横扫着抽击而去。
拜伦反应迅猛,侧身避开,但脸颊仍被擦中,温热的血液顺着皮肤滑落。
更糟的是,他清淅地感知到那些藤蔓不只是物理攻击,还在吸食着灵性。
“你最近的研究太怠慢了,拜伦!!
你是要毁了我的心血吗?!!!”
霍夫曼嘶哑地咆哮着。
“把你的灵性,都贡献出来这是为了伟大的进化!!!”
灵性的积蓄需要缓冲,拜伦咬紧牙关,与缠绕而来的藤蔓正面对抗。
脉冲的力量固然有用,可对方的身体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修复。
植被疯长,撕裂的部位迅速被新的血肉填补。
暴起的藤条精准地缠绕住拜伦的四肢与颈部,将他整个人猛地拽离地面,悬吊在半空。
藤蔓的内壁布满倒刺,随着挣扎不断刺入血肉,疯狂汲取灵性。
拜伦的手指发紫,呼吸变得困难,握枪的手难以扣动。
视野发暗,他强迫自己保持镇定。
身体扭转,腾出的那只手从口袋里甩出一个火柴盒。
他低头用牙齿咬住盒身,单手抽出三根火柴,瞬间擦燃。
明亮的火光,如同希望的火种播撒,在昏暗中照亮四方。
拜伦将燃烧的火柴,直接抛向霍夫曼周围的枝叶。
火焰的光点迅速蔓延。
干燥的枝条被点燃,火星四溅,沿着枝叶的纹理狂舞。
血蔓花在烈焰中蜷缩崩裂,迸发出无数细小的“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