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的云层,将天空染成暗褐色,象是给整个兰顿搭起一片斑驳的雨棚。
拜伦选的这家餐厅不算大,但收拾得很体面,深色木桌盖着格子桌布,空气里混着汤汁、烤肉和发酵饮品的味道。
此刻的拜伦,坐在靠窗的位置,有些无聊地翻阅着菜单的尾页。
正值用餐高峰期,点好的前菜很快端上来,有一份炖煮至清甜的洋葱汤,以及一小盘切片交叠的苹果配奶酪。
本着奢侈到底的想法,拜伦甚至还让服务员开了一瓶不算特别昂贵、比较畅销的波尔多红酒。
穿着素围裙的女服务员,拿来两个玻璃杯,看到对面空着的座位,语气温和地调侃道:
“先生,我看您等了有一会儿了。
您的约会对象该不会是临时改主意了吧,这瓶酒还要开吗?”
拜伦心里翻了一个白眼,脸上依旧挂着笑容:“没有,我只是来早了而已。”
女服务员抿着嘴点了点头,给拜伦斟完酒,正要把瓶口移向对面的杯子时,窗外忽然传来一声凄惨而沙哑的哀嚎。
那声音象是被冷风刮过的铁片,令她手上一抖,
属于劳拉的玻璃杯顺势跌落,碎裂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服务员连忙道歉,表示会立刻清理干净,重新换一个杯子。
拜伦只是点点头,目光已经被那声哀嚎牵着,转向了窗外。
远远望去,几名工人走在街上,穿着破烂的灰黑工厂制服,衣袖与裤腿处磨破,沾染着血痕。
发出哀嚎的那个男人,捂着半边脸,在冷风里痛得直不起身。
他一侧脸颊的塌陷下来,皮肉翻卷,伤口边缘黝黑发软,脓液渗出,在皮肤上结成浑浊的血痂。
旁边几人的脸上写满痛苦与愤怒,也带着类似烧伤的痕迹,裹着并无疗效的布条。
拜伦想起自己不久前在报纸上,看到过兰顿市的一家铸造厂发生了严重事故。
锅炉连续爆炸,不少工人受了重伤,甚至是死亡。
很显然,这样的安全事故,时常发生。
作为一个主修现代历史的大学生,拜伦甚至能脑补出事情的前因后果。
铸造厂的老板最多支付一笔象征性的补偿,然后以“操作失误”为由将事故推得一干二净。
工人没有成体系的医疗保障,也别想得到真正的工伤救济。
慈善医院床位有限,只优先收治仍有劳动价值的人。
而他们这样伤势严重、短期内无法复工的,只会被认定为负担。
这些工人象是无法复原的螺丝钉,为兰顿市的繁荣贡献过力量后,就被迅速赶出厂区。
失去了工作与收入,医药费便成了无法承担的奢侈。
他们最终只能拖着溃烂的伤口,在街头游荡,等待疼痛耗尽体力,不知哪一天被这座城市悄无声息地吞没。
果然,不久之后,那几名工人相互搀扶着,颤颤巍巍地离开了街角,消失在夜色中。
拜伦收回视线,心里涌起一阵难过。
他不想承认的是,这种难过里其实藏着些许庆幸。
自己已迈入超凡,找到了相关工作,此刻还能坐在这样一间温暖整洁的餐厅里用餐。
对于一个穿越者来说,有时仅仅是在异乡吃到一顿合胃口的食物,就足以抚慰内心无声而漫长的孤独感。
不过,话虽如此
拜伦抬头看了一眼墙上那只做工精致的钟表。
金色的时针,已经划过了数字七,缓慢地逼近数字八。
座位上依旧空着,不远处的街道上,也迟迟不见劳拉的身影。
天色彻底黑了下来。
这个时间的敦克大学,除了少数过分敬业的老教授,和一些熬夜赶期末论文的学长学姐,几乎没有什么人了。
劳拉虽然嘴上说会尽力把报告处理完,可说实话,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拜伦并不觉得她是那种为了讨好教授而拼命加班的人。
恰恰相反,她向来擅长找各种请假理由,并和周末错开使用,以达到最大的效益。
拜伦轻轻晃着手里的红酒杯,目光放空。
杯中的酒液,泛着鲜艳的石榴红色,在橙黄的灯光下清澈透亮,象是某种生物的血浆。
那种颜色,让他不由自主地联想起研究室里的血蔓花。
不会吧
一股说不清来由的不安,从心底翻涌上来。
拜伦匆匆结了帐,拿起外套推门而出,朝着敦克大学的方向跑去。
……
夜幕降临后的敦克大学,与白天喧闹的学术氛围判若两地。
通往主楼的小径上,只亮着寥寥几盏路灯。
闪铄的灯光止步于台阶前,无法照到高耸的墙面,在建筑上切割出冷硬的明暗分界。
仿佛从大门踏入楼内,便是从天堂迈入了地狱。
拜伦走进楼内,大厅空无一人,安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在石砖上回响。
上楼时,他偶尔能看到两三扇关着的办公室门缝里,透出一线光亮,大概是某些仍在伏案研究的教授。
这其中,会有霍夫曼教授的身影吗?
拜伦没有多想,径直朝研究室所在的楼层走去。
昏暗的走廊里,他远远望见那扇门时,眉头便皱了起来。
房门紧闭,里面没有亮灯。
难道劳拉已经离开了大学,忘了今晚的约定?
不太可能,她不是那种无缘无故放鸽子的人。
从大学后门到餐厅也就这一段距离,更不可能擦肩而过。
拜伦加快脚步走近,【新躯血脉】放大了感官。
就在这时,他忽然停下了脚步。
拜伦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呼吸声。
那声音不象是劳累过后的熟睡,断断续续,更象是陷入昏迷的人,无意识的喘息。
劳拉?
拜伦脚步放缓,靠近那扇紧闭的门。
昏暗之中,他发现门缝里伸出了几缕细长的枝叶,颜色暗沉,正贴着门框缓慢地蠕动生长,象是有意识地要将整扇门一点点缠住封死。
枝叶在叠合中不断增殖,很快,其中一处开始鼓胀、变色。
一枚粉红色的花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成形,随即继续生长。
外壳裂开,绽放出深红如血的花瓣。
拜伦的瞳孔骤然收紧。
那是他一辈子都不会认错的品种。
一朵新鲜绽放的血蔓花。
就在这时,拜伦身后的楼道里,传来了一阵不急不缓的脚步声,顺着楼梯一步步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