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图书馆里,学生的数量比拜伦预想的更多。
光是在借书台排队,他就花了将近半个小时。
敦克大学的流程一向很繁琐,即使不将书籍带出馆外,也必须登记完整的查阅记录。
好消息是,关于炼金术的文献并不难找,甚至可以说是有些过剩。
坏消息是,这其中的大多数文章,只是看上去很“超凡”。
拜伦站在两排书架夹出的狭窄过道里,迅速翻阅着手中的纸页。
上一世的他绝对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因为别人生产的“学术废料”而烦恼。
不过这也正常,毕竟只要朝着主流研究方向靠拢,引用得当,导师的标准也会变得宽松。
创新点?根本不需要。
在霍夫曼那一类自视清高的教授眼里,拜伦他们不过只是一群绝望的文盲罢了。
翻着翻着,直到看见一个相对有趣的标题,拜伦才提起了些精神:
《统一到分化:第五纪炼金术思想演变述论》
这篇论文的发表时间比较近,除去那些明显用来凑篇幅的跨学科摘要,正文里确实提到了有关三个学派的说法。
其中讲到,随着炼金学院体系的成熟,炼金术逐渐分化出了三个主要学派。
博识派,自然派,灵知派。
“灵知?”
拜伦的目光顿了一下。
这个名称,不就是《狩魔笔记》中四条路径之一的【灵知】吗?
这不可能只是巧合。
继续阅读,论文中所描述的思想演变,正是三个流派逐渐拉开的分歧。
在博识派的理论框架中,炼金术被视为一种高度形式化的技术体系。
相同的元素,在不同的结构与构筑方式下,可以呈现出截然不同的效果。
而当结构被充分理解后,元素本身的差异反而不再那么重要。
这一观点,便与强调多元素与自然亲和的“自然派”格格不入。
自然派的学者,批判博识派忽视了炼金术与真实世界的联系,认为那是一种脱离自然的“技术空想”。
与学院背景浓厚的博识派不同,自然派中聚集了大量非学院出身的实践者、地方炼金术士。
“炼金术首先是一种与世界交互的技艺,而非纯粹的理论构筑。”
两种观点的长期对立,最终甚至影响到了炼金术士这一超凡者群体本身,使其在实践层面也分化为不同倾向。
看到这里的拜伦终于明白,为什么那天西蒙会说第三个流派,也就是“灵知派”,可以不纳入晋升路线的考量了。
相比前两者,灵知派在当代学界的存在感,约等于没有。
论文中提到,在第五纪早期,灵知派曾一度被视为最前沿的方向。
这一学派认为,灵性是一切超凡现象的源头,也是炼金术士真正的根基,研究理应从灵性的本质入手。
然而,数十年乃至数百年的探索与研究中,这一方向始终未能取得被广泛认可的实质性突破。
灵知学派的道路,是一个死胡同。
如今,“灵知派”更象是一个被保留下来的名字,偶尔被并列进三大学派之中,多数情况已经不再被视为真正的主流。
拜伦合上书页,陷入短暂的思索。
他没想到“灵知”这个词,在炼金术体系中竟是这样的含义。
如此看来,炼金术士在超凡流派上的选择,其实并不强求,更象是根据自身优势而分化的结果。
拜伦继续翻找其他论文,有用的知识,实在少得可怜。
大多数内容都停留在浅显的层面,更象是为普通学生准备的安全读物。
这一点,倒也不难理解。
他有些不耐烦地用手指,捋过一册册书籍,目光顺着书脊上的编号与标签快速扫过。
手指,最终停在了临近末尾的地方。
一份略显陈旧的研究报告册,静静地夹在几本新论文之间。
这里怎么会有炼金学院的文献?
拜伦将它抽出来,快速地翻开着。
他很快就注意到,这里面的页码存在明显断层,缺失了相当一部分的内容。
卷册后段,一篇署名为“康纳教授”的论文被单独编排出来,显得格外突兀。
这是一份五年前的研究报告。
字里行间中,拜伦能很直观地看出,这位康纳教授是一位立场鲜明的灵知派学者。
他对灵性的理解和论述极为尖锐,措辞算得上是激烈,却不过分情绪化,逻辑依旧严谨而连贯。
康纳教授在文中指出,灵知学派对灵性本源与本质的研究,最早甚至可以追朔到第三纪元。
在他看来,灵知学派的理论,才应当构成炼金术的内核。其馀两个学派,至多只是从灵知体系中分化出来的应用旁支。
论文中,他毫不掩饰对当代炼金学院的批判,认为学院过度追求“可控性”,试图将炼金术拆解成一套安全而标准化的流程,从而回避了真正重要的问题。
仅仅是阅读这些文本,拜伦就能脑补出一位站在讲台上语速飞快、神情激动的教授形象。
可惜的是,这些公开的文献里,没有发现太多值得惊喜的知识。
理论暂时走不通,那接下来就该进行实践了。
当天,拜伦处理完堆积的研究报告,又巧妙地避开了霍夫曼教授的视察,早早回到了住处。
关于第一个炼金术所蕴含元素的选择,他已经有了判断。
首先,第一个炼金术的构筑涉及到晋升一环,所以最好从告知过西蒙他们的那三个元素里选择,否则很容易露出破绽。
【月】元素远比拜伦想象得更晦涩,自己尝试过在月光下驱动灵性,但是没有任何感觉。
至于【影子】元素,无论是自己的影子,还是别的物体的投影,即使有【灵能调律】的控制力加成,也无法让炼金纹路有进一步反应。
相比之下,【火花】元素的尝试倒是有了些感悟。
拜伦从研究室里顺走了几盒火柴,反正对他而言,分辨灵性并不需要真正的加热步骤。
灰褐色的小长方形纸盒被打开,一根根火柴被抽出。
一指长的小木杆,带着干燥而难闻的气味。
拜伦积蓄灵性,试图长时间激活掌心的炼金术纹路。
可自己的水平,只能让纹路快频率闪铄,看上去象是持续激活。
拜伦用指腹与拇指夹住木杆中段,将火柴头斜粘贴盒侧的摩擦面。
一瞬间,火柴头在粗糙的表面刮过,一线暗红色的火星瞬间迸出。
刺鼻的气味几乎同时弥散开来,带着硫磺与磷燃烧后的呛人气息。
橙黄色的火舌,沿着木杆向下舔舐了一小段距离,灼烧片刻,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火焰很快站稳,成了一根短暂而可靠的光源。
拜伦关注的并不是这之后稳定燃烧的火焰,而是那一瞬间,从黑暗到明亮的跃迁。
直觉告诉他,那正是【火花】元素的一种具体表现。
那是一种极其微妙的感觉,擦燃火柴时,拜伦清淅地察觉到掌心的灵性也同时受到了触动。
骤然灼热,带着轻微的胀痛感,一闪即逝。
他又反复尝试了几次,直到一整盒火柴耗尽,仍没能真正推动炼金术的构筑。
或许,问题不在元素本身,而在于“结构”。
第二天,拜伦依旧揣着火柴盒,象是一个偷偷摸摸的纵火犯,没事就擦着玩。
他坐在研究室里,背对着劳拉,表面上翻看着研究报告,思绪却始终停留在博识派的观点上。
同种元素在不同结构下,会呈现不同的效果。
但这种表述实在过于抽象,难怪能成为公开的文献资料。
拜伦的目光在血蔓花与火柴之间游移时,一个大胆的念头浮现出来。
他猛地擦亮火柴,点燃起血蔓花的根茎。
湿润的根叶迟迟不肯燃起,水分浸透的外皮,在暗红与褐黑的交错中卷起,象是受热的皮革缓慢收缩。
细小的气泡鼓起又破裂,发出微弱的滋滋声。
等到水分蒸干,内部纤维逐渐显露,颜色由暗褐转为焦黄,纹理在火光下清淅展开,如同被拉开的血管。
拜伦开启【灵性视野】,看着火焰顺着纹路蔓延,边缘塌陷,结构松散,直到发白的灰烬层层剥落。
他在尝试去捕捉那些“结构”的变化。
只是,擦亮火柴的瞬间早已过去,真正的火花转瞬即逝。
时机,不够精准。
如果自己的元素是【火焰】,或许更适合通过燃烧来感知。
拜伦发呆地想着,直到指尖被灼烫才回过神来。
这些血蔓花的燃烧速度,似乎比普通植物要快得多,不知是否与灵性的含量有关。
话说,西蒙映射的就是【灰烬】元素,他买下那些血蔓花,该不会就是象现在这样,烧着玩吧?
不远处的劳拉,忽然抽动了一下鼻翼:
“恩?拜伦,你有没有闻到什么烧焦的味道?
该不会是哪个仪器加热完忘了熄灭吧?”
拜伦拍了拍手,将灰烬吹落踩灭,神色如常:
“没有吧,我有点鼻塞,没闻到。”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不知不觉已逼近下班的时间。
拜伦伸了个懒腰,活动指节,准备回家了。
他的研究工作早就做完了,只是【灵性剪影】持续使用过久,让人有些头晕眼涩。
听到拜伦椅子挪动的声音,劳拉就象是办公室里邻桌的同事,发出一声懊恼的叹息:
“啊,你怎么又这么快做完了?
你该不会是有什么秘诀,瞒着学姐吧?”
拜伦笑了笑,顺手将整理好的报告放到一边:“这是秘密。”
劳拉原本并不觉得自己效率低,可和这个学弟一对比,挫败感立刻涌了上来。
今天只好加班奋战了。
劳拉翻着样本,一边压低声音,碎碎念起来,语气里满是怨气:
“霍夫曼教授白天都不在,直接把一堆做不完的数据丢给我们就跑了。
那些血蔓花堆在研究室里就算了,连他办公室里都放了好几十株,真不知道是从哪里捡回来的,这种东西到底有什么好研究的嘛”
拜伦听着,视线向着身后的枝叶扫去。
他其实也意识到,今天研究室里摆放的血蔓花样本,似乎比以往数量更多,也更茂盛。
劳拉的语气明显软了下来,带着点自暴自弃的可爱。
“好烦呐,我真的一点都不想再记录这些无聊的数字了”劳拉整个人瘫在书桌上。
“我现在只想好好吃一顿饭,拯救一下我快要饿死的身体,还有同样濒临崩溃的灵魂。”
她一边说着,一边自顾自地掰着手指书着:
“烤牛肉、碎肉派、涂满黄油的面包片,还有那种一勺下去就会塌开的土豆泥”
拜伦听着,肚子也不争气地跟着叫了一声。
虽然还没正式入职守夜小组,但未来的收入,大概已经有了着落。
人嘛,工作久了,就该偶尔奢侈一把,犒劳一下自己。
毕竟精神上的满足,也有助于灵性的提升,大概吧。
拜伦转过身,对劳拉打气道:
“加油吧学姐,等你处理完,晚上我请你吃大餐。”
话音刚落,原本瘫在桌上的劳拉,瞬间坐直了身体,像被重新上紧了发条:
“真的吗?太好了!拜伦,我又有动力了!”
拜伦瞥了眼墙上的挂钟:
“那就七点半,学校后门左拐那家餐厅见。”
劳拉露出有些不可置信的表情:
“你不是在逗我吧?”
“那我现在收回邀请也可以。”
“嘿嘿,不行不行。”劳拉立刻改口,“我今天肯定能按时处理完,到时候就去找你,你可不要一个人先吃饱了啊!”
拜伦笑了笑,没有再多说什么,收拾好东西便离开了研究室,留下一脸斗志重燃的学姐,继续奋战在科研前线。
走下楼时,他刚转过拐角,便看见不远处的霍夫曼教授迎面走来。
拜伦脚步一顿,心里下意识地盘算着措辞,甚至已经做好了因为“早退”被霍夫曼说两句的心理准备。
不过,事情并没有按他预想的方向发展。
霍夫曼神情漠然,眉头紧锁,动作有些僵硬。
他的目光仿佛越过了拜伦,径直落在更遥远的地方。
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教授甚至没有放慢脚步,好象拜伦根本不存在一样。
这老东西越来越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