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伦没有贸然地触碰,而是侧身避开,绕到一旁继续观察。
银色戒指逸散出的灵性极不稳定,时而微弱,时而浓郁,象是失去节律的呼吸。
只是,那股夹杂着污浊气息的灵性,显然未能进一步污染霍夫曼。
它们试图深入体内,却始终被阻挡在外,只能在皮肤的浅层游走徘徊。
至少看上去,没有特别危险的表现。
现在还无法确定这件遗物的具体能力,但很显然,它的使用方式对于霍夫曼这样的普通人而言,有些吃不消。
拜伦思索着,自己或许该把这件事汇报给查尔斯他们,确认一下是否归属于银月教会的管辖范围。
普通人仅仅是持有遗物,就已经很不对劲了。
既然没有危险,拜伦也不再尤豫。
他直接走到床边,猛地一把拉开了半掩的窗帘。
布料扯动的声响中,大面积刺目的阳光粗暴地涌入室内,将昏暗一扫而空。
霍夫曼闷哼一声,惊醒过来,皱着眉睁开眼,又被逼得将眼睛眯成一条缝隙。
“啊,霍夫曼教授!您怎么躺在这里呀?
刚才屋里太暗了,我都没发现您!”
拜伦以一种夸张的语气说着,好心地搀扶起有些迷糊的霍夫曼。
站在门口的劳拉,被这套拙劣又浮夸的叫醒方式震惊了,张着嘴愣了一下,才赶紧走进研究室。
霍夫曼象是宿醉未醒,在拜伦的支撑下,勉强靠着墙壁站稳。
“啊是拜伦啊”
教授看到自己的学生出现,并没有懊恼与生气。
“唉,原来已经到白天了,时间真快啊。
看样子,我又不小心睡着了。”
霍夫曼刚醒过来,拜伦就松了口气。
至少今天出现的,是那个相对温和的“霍夫曼”。
教授有些不好意思地,抖了抖西装上的泥土。
他低声解释说,自己昨晚为了赶项目进度,又去找了一些血蔓花。
“只可惜,那些花朵,还是太柔弱了。”霍夫曼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
拜伦一边听着,心中的疑惑越发加深。
明明不久前,教授才吩咐自己把那些上乘品质的血蔓花都处理掉,说研究已经结束了。
怎么转眼间,他自己又跑去查找新样本了?
他是在说谎,还是
霍夫曼教授捋了捋脏乱的头发,准备回办公室了。
临走前,他停下脚步,叮嘱二人要努力工作,这几天就算是加班,也要尽快处理完那些灵性植株的分类和报告。
缓过来的霍夫曼,情绪甚至有些高涨。
他在拜伦肩上重重拍了一下,笑得象个押对了筹码的赌徒:
“我的项目结论,马上就要出来了。
哈哈哈,等到结果敲定,不仅我会得到学院的认可,你们两个学生也会受到表彰。”
拜伦被拍得微微一晃,露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附和了几句,几乎是半推半送地把霍夫曼送出了研究室。
等教授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劳拉才放松下来,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这老东西,真是越来越阴晴不定了。
不过我们也没什么办法,都快期末了,现在临时换项目组,学分肯定没了。”
拜伦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表示赞同:
“我们做好自己的工作就行。
最近,还是不要和教授走得太近了。”
劳拉点点头,二人很快便投入到了今天上午的实验工作中。
拜伦为了尽快解决这些无聊的数据,不惜动用了【灵性视野】,装作反复校验的样子,迅速处理了一批又一批样本。
他将五份报告纸页并排摊开,一起书写,只是微调了数据和结论,效率果然大幅提升。
这样做的原因很简单,他想给中午多留一些时间,去图书馆查资料。
恶魔学作为禁忌知识,自然受到了严格管控。
但相比之下,炼金术的内容会宽松很多,即使无法触及超凡的内核,多了解一些历史和旁支内容,也不是坏事。
一旁的劳拉,看到拜伦笔下飞快,不由得赞叹道:“说真的,你可真是个做科研的好苗子,待在历史系,实在有些屈才了。”
她说着,凑近了些:“我敢打赌,你以后一定能成为很有威望的教授,肯定比霍夫曼强多了。”
劳拉说着,还特地瞥了一眼门口,确定霍夫曼没有折返回来。
拜伦只是谦虚地笑笑:“我还没有想过那么遥远的事情,能顺利毕业就不错了。
倒是学姐,有想过毕业之后做什么吗?”
劳拉手里的操作顿了一下,将处理后的检测试纸放回托盘。
她抬起头想了想,语气没有尤豫:
“我想去兰顿的市立图书馆,当一名文献抄写员。”
这个答案,让拜伦有些意外。
劳拉继续解释,语调平静:
“工作稳定,薪水虽然不算高,但至少不用担心被裁员。
再说了,图书馆借书也方便,我喜欢在书多的地方工作,那种安静的氛围,让人觉得时间过得很慢。”
“我还以为”拜伦斟酌了一下措辞,“我以为,你选择在霍夫曼教授手下做项目,是为了接触一些超凡的事物。”
劳拉听后先是摇头,又轻轻点了点头。
“最开始确实是这样。
从小时候起,我就向往过成为超凡者。”
劳拉的语气里没有自嘲,只是一种单纯的回忆。
“小时候不懂事,我借着去教堂的机会,偷偷祈祷过很多次,希望银月女神能听见我的愿望,让我觉醒超凡。”
说到这里,她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窗外。
灰白的云层缓缓移动,象一页翻得很慢的书卷。
“后来,我努力念书考进大学,成了少数能坐进教室的女生。
我以为,多读书多接触历史,多学习那些封存于岁月里的知识,也许能更靠近超凡一点。”
她顿了顿,声音又轻了几分。
“结果是,我失望了。
我并非因为没有觉醒超凡而失望,而是对超凡本身感到失望。”
劳拉说到这里,象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神真挚地望向拜伦:
“对不起,拜伦。”
拜伦微微一怔,十分疑惑:“为什么对不起?”
劳拉苦笑了一声:“那天在博物馆里被超凡者袭击的时候,明明我是学姐,却被吓得呆在原地,什么都做不了。
在学弟面前这么丢人,实在是”
拜伦摇摇头,语气诚恳:
“那天的情况本来就很危险,甚至死了人。
会害怕是再正常不过的反应,我当时也很害怕。”
“不是这样的。”劳拉有些生硬地打断了拜伦。
她下意识地扣着手指,指节微微发白。
“那天我躲在展柜后面时,能感觉到,你明明是学弟,却比我冷静得多。
我还记得混乱的时候,你好象拉了我一把。
要不是那一下,我可能已经已经死了”
研究室里,短暂地安静下来。
拜伦没有否认,也没有解释,只是安静地听着。
劳拉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吐露:
“所以,你应该懂了,拜伦。
超凡,和历史、数学、语言学那些普通的知识不一样,它不是靠努力就能学会的东西。
超凡的学习,需要极高的门坎,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劳拉的目光再次掠过窗外,仿佛还能听见那天展馆里爆破的轰鸣。
“我以前向往超凡,是因为那时候的我太幼稚,没有真正意识到这一点。
博物馆里发生的事情,把我彻底震醒了。”
劳拉重新看向拜伦,神情平静。
“我并不是失望于,自己不是超凡者。
恰恰相反,我很庆幸没有迈入超凡。
放眼历史长河,许多超凡者的确为世界的发展做出了伟大的贡献。
而我呢,只是那种在关键时刻无法保持冷静与勇气的普通人,最好还是以更低调的方式,生活在这个世界上。”
劳拉说着,目光垂下,声音轻柔而坦然:
“也许等到未来某一天,世界真的遭遇了巨大的灾难。
我们这样的人,也只能默默祈祷神明或那些强大的超凡者,愿意伸出手,拯救渺小的我们。”
拜伦久久没有发言,只是以沉默回应劳拉。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按在掌心的炼金纹路上,感受着灵性的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