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点不到,小家伙就跳上床,准确地踩过我的肚子,然后停在苏芷枕头边,用湿漉漉的鼻子蹭她的脸。苏芷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翻个身想继续睡,尘尘不依不饶,干脆在她头发上趴了下来。
我睁眼,看着晨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在天花板上切出一道柔和的光带。怀里的人呼吸均匀,头发散在枕头上,有几缕蹭在我下巴上,痒痒的。
很奇妙的感受——不是兴奋,也不是紧张,而是一种深沉的平静。像在风雨后终于靠岸的船,锚稳稳地扎进了海底。
我轻轻把尘尘抱开,它不满地“喵”了一声,跳下床跑了。苏芷动了动,眼睛睁开一条缝。
“早。”我低声说。
“几点了?”
“刚六点。”
她叹了口气,把脸埋进枕头里:“尘尘这个闹钟比手机准。”
我笑了,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她没躲,反而往我这边靠了靠。
我们就这么躺了一会儿,谁也没说话。窗外传来早起的鸟叫声,还有远处隐约的公交车报站声。成都醒了,用它的方式。
七点,我们终于起床。苏芷去洗漱,我进厨房做早餐。冰箱里东西不多,但够煎两个蛋,烤两片面包,切点水果。咖啡机运作时发出熟悉的嗡鸣,香气慢慢弥漫开来。
她洗漱完出来,头发还湿着,穿着我的旧t恤——昨晚临时找的,对她来说太大了,下摆垂到大腿。她靠在厨房门框上,看着我做早餐。
“之前没有见你做过早餐”她说。
“简单的会。”我把煎蛋装盘,“复杂的还在学。”
“那我比你强点。”她走过来,接过我手里的盘子,“至少会煮火锅。”
我们在餐桌前坐下。阳光正好照在桌子上,把煎蛋的边缘照得金黄。尘尘在脚边蹭来蹭去,我分了点蛋黄给它。
“今天有什么安排?”我问。
苏芷想了想:“下午要去华西坝那边,跟社区负责人见面。上午得把出版社要的插画稿最后修一遍。”
“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她喝了口咖啡,“你看你的合同吧,下周不是要签了吗?”
我点点头。早餐在安静中进行,只有餐具碰撞的轻微声响。但这次的安静不尴尬,而是一种舒适的、不需要刻意填补的沉默。
吃完,她收拾盘子去洗。我坐在餐桌前,打开笔记本电脑。合同文档还在屏幕上,那些条款突然看起来不那么冰冷了——因为知道签下名字后,有个人会和我一起承担所有后果。
九点,我们各自开始工作。她坐在书房的画架前,我坐在书桌旁。房间里只有画笔在数位板上的摩擦声,和我敲击键盘的声音。偶尔她会起身倒水,经过我时会顺手放一杯在我手边;偶尔我抬头休息,会看见她专注的侧脸,阳光在她睫毛上跳跃。
十点半,我的手机响了。是秦语墨。
“小白,在忙吗?”
“还行,秦总有事?”
“两件事。第一,恭喜你们重归于好——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成都就这么大。”她笑着说,“第二,苏芷接的那个社区项目,甲方想加点文字部分,做成一个完整的故事集。我想来想去,这个活儿你接最合适。”
我愣了一下:“我?”
“怎么,没信心?”
“不是”我看了一眼苏芷,她正戴着耳机画画,没注意到这边,“我只是还在处理《烟火人间》的出版,还有工作室的一些收尾”
“不急,这个项目周期长,可以慢慢做。”秦语墨顿了顿,“而且我觉得,这对你们俩是个好机会——用新的方式合作,在新的基础上。”
我明白了她的意思。这不是单纯的工作邀请,而是一种试探,或者说,一个机会。
“我需要和苏芷商量一下。”
“当然。你们商量好了告诉我。对了,”她补充道,“这个项目的预算不错,够你们缓一阵子了。”
挂了电话,我坐在椅子上,看着屏幕上的合同,又看看苏芷的背影。秦语墨说得对,这是个机会——不仅是经济上的,更是关系上的。我们需要一个项目,来重新学习如何一起工作,在新的身份下。
中午,我们叫了外卖。吃饭时,我把秦语墨的提议说了。
苏芷听完,沉默了一会儿。她用筷子拨弄着碗里的米饭,像是在思考。
“你怎么想?”她问。
“我觉得可以试试。”我说,“但前提是,我们得先约法三章——关于工作上的分歧怎么处理。”
她抬头看我,笑了:“又要签条约?”
“这次不用纸笔。”我也笑,“就口头约定。求书帮 蕪错内容”
“那你说说看。”
“第一条,所有创意上的分歧,不以个人情绪为前提。就事论事。”
“同意。”她点头,“第二条呢?”
“第二条,如果争论不下,就放一放,去楼下吃碗面,回来再谈。”
“这个好。”她眼睛亮了,“第三条?”
“第三条”我顿了顿,“如果我真的错了,你要直接告诉我。不要像以前那样,憋在心里,等我猜。”
她的笑容淡了些,认真地看着我:“那你也一样。如果我太固执,你要提醒我。”
“成交。”我伸出手。
她握住我的手,很用力:“成交。”
下午两点,她出门去华西坝。我继续看合同,但注意力总是不集中。最后我关掉电脑,决定出去走走。
玉林西路的午后很悠闲。路边茶馆坐满了人,梧桐树的影子在地上摇晃。我漫无目的地走,不知不觉走到了那家蹄花店门口。老板正在门口择菜,看见我招招手。
“一个人?”
“嗯,她下午有事。”
“进来坐,刚炖好的蹄花。”
我在老位置坐下。老板端来蹄花和蘸料,又倒了杯茶。
“你们俩,”他一边擦桌子一边说,“我看着从生疏到熟络,再到前阵子好像闹别扭了?”
我苦笑:“这么明显?”
“开店的,看人准。”他在我对面坐下,“现在好了?”
“嗯,好了。”
“那就好。”他点点头,“年轻人嘛,哪有不磕磕绊绊的。重要的是磕绊完了,还愿意一起走。”
我吃着蹄花,汤汁浓郁,蹄花软烂。老板起身去招呼其他客人,留我一个人慢慢吃。
吃完出来,已经快四点了。我沿着街道继续走,路过一家花店时,停下脚步。橱窗里摆着一小盆多肉植物,圆滚滚的叶子,像绿色的小珍珠。
我走进去,买下了那盆多肉。店主是个年轻女孩,细心地用报纸包好。
“送人?”她问。
“嗯。”
“女朋友?”
“是啊”
她笑了:“那再送你张卡片。”
我拿着多肉和卡片走出花店,在旁边的咖啡馆坐下,借了支笔。卡片是空白的,我该写什么?
想了很久,最后只写了一句:
「给新的开始。」
简单,但足够了。
回到家时,苏芷还没回来。我把多肉放在仙人掌旁边——一盆坚硬带刺,一盆柔软圆润。还挺配。
五点半,门口传来钥匙声。她回来了,脸上带着疲惫,但眼睛很亮。
“累死了,”她一边换鞋一边说,“跟社区那帮大爷大妈开了三个小时会。他们想法真多”
“结果呢?”
“结果”她走进客厅,看见茶几上的多肉,愣了一下,“这你买的?”
“嗯。欢迎回家。”
她笑了,拿起多肉仔细看:“真可爱。”然后她注意到卡片,翻开看了看,没说什么,只是把卡片小心地夹进了茶几上的书里。
“项目谈得怎么样?”我问。
“基本定了。”她瘫在沙发上,“下周一正式开始勘测。不过”她犹豫了一下,“秦语墨说的那个文字部分,我觉得可以接。”
我坐在她旁边:“想好了?”
“嗯。”她侧过身看着我,“就像你说的,我们需要一个项目来重新开始。而且这个项目不一样——不是商业的,是社区的,真实的。我想做。”
“好。”我说,“那我们一起。”
她点点头,靠在我肩上。我们就这样坐了一会儿,看着窗外的天色慢慢暗下来。
“晚上吃什么?”她问。
“你想吃什么?”
“火锅。”她说得毫不犹豫,“想吃辣的了。”
“好,那我去买菜。”
“一起吧。”
我们牵着手去楼下超市。傍晚的超市人很多,大多是下班来买菜的人。我们推着购物车,在货架间穿梭。她挑火锅底料,我选肉和蔬菜。偶尔会为买哪种豆腐争论——她要嫩豆腐,我要老豆腐。最后各买了一半。
“这样公平。”她说。
“条约精神。”我笑。
排队结账时,前面是一对老夫妻。老太太在抱怨老头子又忘了买酱油,老头子憨憨地笑着,说下次一定记得。苏芷看着他们,手指悄悄勾住了我。
回家,洗菜,切菜,烧水。火锅的香气很快弥漫了整个屋子。尘尘好奇地在厨房门口探头探脑,被辣味呛得打了个喷嚏。
我们围着电磁炉坐下,红油锅底咕嘟咕嘟地冒着泡。她涮毛肚,我涮牛肉,热气腾腾中,我们的脸都有些发红。
“林小白。”她忽然说。
“嗯?”
“你说,十年后的我们,会是什么样?”
我想了想:“应该还在成都。可能还在做项目,可能有了自己的工作室——真正属于我们的那种。应该还是住在这里,或者换了稍大一点的房子,但肯定有间书房,你的画架对着我的书桌。”
“还有呢?”
“还有尘尘可能已经不在了。”我说得有些艰难,“但也许我们又养了别的猫,或者狗。”
她沉默了一下,点点头:“嗯。”
“你呢?你觉得会是什么样?”
她夹起一片藕,在调料碗里蘸了蘸:“我觉得十年后,我们可能还是会吵架。为了工作,为了生活琐事,或者什么都不为。但吵完架,还是会一起下楼吃面,然后和好。”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还有呢?”
“还有,”她抬起头,看着我,“十年后,我可能还是会在凌晨三点突然灵感来了爬起来画画,你可能会抱怨,但还是会给我煮杯咖啡。”
我笑了:“这个可能性很大。”
“所以,”她放下筷子,很认真地说,“林小白,我们要好好过。不是努力不吵架,而是吵了也要和好。不是避免犯错,而是错了就改。”
“好。”我握住她的手,锅里的热气在我们之间升腾,“一言为定。”
那顿火锅吃了很久。我们从过去聊到未来,从工作聊到梦想。尘尘最后也分到了一点不辣的鸡肉,吃得心满意足。
收拾完厨房已经十点了。我们靠在沙发上,谁也不想动。电视开着,但谁也没看进去。
“明天周六,”她说,“有什么计划?”
“上午去工作室,把最后的东西收拾完。下午陪你去买新的画具?你的颜料不是快用完了吗?”
“好。”她靠在我肩上,“那晚上去看电影?”
“想看什么?”
“随便。只要是和你一起。”
我吻了吻她的头发。窗外的城市灯火通明,而我们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拥有着彼此。
深夜,我们躺在床上。她背对着我,我搂着她的腰。她的呼吸渐渐平稳,我知道她快睡着了。
“苏芷。”我轻声叫她。
“嗯?”她迷迷糊糊地应道。
“晚安。”
她翻过身,在我嘴唇上轻轻碰了一下。
“晚安,林小白。”
黑暗中,我听见她满足的叹息。尘尘跳上床,在我们脚边找了个位置。
我闭上眼睛,心想——
这就是家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