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频会议窗口暗下去的那一刻,工作室里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方才交锋时的紧绷感如同退潮般缓缓消散,留下一种虚脱般的平静,以及一丝难以置信的轻松。
我靠在椅背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紧绷的肩颈肌肉终于松弛下来。侧过头,看向旁边的苏芷。她还维持着方才面对摄像头时挺直的坐姿,只是眼神有些放空,聚焦在虚空中的某一点,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凉的桌面上画着圈。
“结束了。”我轻声说,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她仿佛被我的声音唤醒,睫毛颤动了一下,缓缓转过头来。她脸上没有什么激烈的情绪,没有胜利的喜悦,也没有后怕的惶恐,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疲惫的平静。但仔细看,能发现她眼底深处,那层常年不化的薄冰,似乎消融了些许,透出底下一点温润的光泽。
“嗯。”她应了一声,声音带着一点沙哑,是长时间精神高度集中后的痕迹。她站起身,动作有些缓慢,走到饮水机旁,接了两杯水。走回来时,将其中一杯放在我面前。
透明的玻璃杯壁凝结着细密的水珠,冰凉的温度透过杯壁传到指尖,让人清醒。我们谁都没有再提起顾一帆,也没有复盘刚才会议里的任何细节。有些仗,打完了就让它过去,反复咀嚼只会消耗自己。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悄无声息地移动着。工作室里只剩下我们两人安静的呼吸声,和偶尔喝水时杯底与桌面碰撞的轻微声响。一种奇异的安宁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比之前任何时刻都更让人感到踏实。
过了一会儿,苏芷放下水杯,拿起被她冷落了许久的数位笔。她没有立刻开始工作,只是无意识地在空白的画布上划拉着简单的线条,不成形状,像是思绪还未完全收回。
“我好像”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像自言自语,“没那么怕他了。”
我看向她。她没有抬头,目光落在那些杂乱的线条上。
“以前,总觉得他手里拿着唯一正确的尺子。”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来描述那种感觉,“在他面前,好像怎么量都是错的,连呼吸都要按照他的节拍。”
她的手指停下来,指尖轻轻点着数位板:“但现在,我发现我们自己的这把尺子,好像也挺准的。”
这话她说得平静,落在我心里却重重一击。我知道,从顾一帆阴影里真正走出来的第一步,并不是拒绝他的项目,也不是在言语上与他抗衡,而是从心底里,对自己所选择道路的确认和信任。
而这份信任,是在我们一次次共同面对客户刁难、一起在深夜打磨《烟火人间》、今早又并肩抵御了来自过去的冲击后,一点点建立起来的。
“本来就很准。”我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只是以前,我们没像现在这样,用得这么顺手。”
她抬起眼,与我对视。那一刻,我们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某种相似的东西——一种经过淬炼后,更加清晰的自我认知,以及对于身边这个并肩作战的伙伴,更深一层的信赖。
她没再说话,只是极轻微地点了点头,然后低下头,开始有条不紊地清理画布上那些杂乱的线条。她的动作恢复了以往的流畅与精准,仿佛刚才那场无声的战役,只是拂过镜面的一粒微尘,擦拭之后,映照出的世界更加清晰。
我也没有再打扰她,重新打开电脑,开始处理被会议中断的工作。屏幕上的数字和文字不再像之前那样令人烦躁,它们只是待完成的事项,一件件去做就好。
窗外的天色渐渐向晚,夕阳的余晖将云层染成温暖的橘红色。工作室里,键盘敲击声和数位笔摩擦的沙沙声重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首平和而富有生命力的协奏。
当最后一点天光隐没在地平线下,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时,苏芷保存好她的画稿,合上了数位板。
“走吧。”她说,语气是彻底的放松,“回家。尘尘该饿了。”
我关上电脑,站起身。经过窗边时,我停下脚步,最后看了一眼窗外流光溢彩的夜色。顾一帆带来的那点波澜,似乎已经完全融入了这城市浩瀚的灯海,再也寻不见踪迹。
但我们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沉淀了下来,化为了我们脚下更坚实的地基,和手中更清晰的刻度。
回到合租房,尘尘果然已经等得不耐烦,在玄关来回踱步,看见我们进门,立刻“喵喵”叫着扑上来,用脑袋使劲蹭苏芷的腿,像是在控诉我们的晚归。
苏芷弯腰把它抱起来,脸上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真正称得上轻松的笑容。
我看着在灯光下抱着猫、眉眼柔和的她,心里那片名为“烟火人间”的角落,似乎又温暖、明亮了几分。前路依旧未知,挑战也不会停止,但至少此刻,我们有清茶,有暖灯,有猫,还有彼此确认过的、紧握在手中的尺子。
这就够了。足够应对接下来的,所有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