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一帆的问题像一颗精准投下的炸弹，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无声爆开。「主导创意的是谁？最终决定权在谁手里？」这看似专业的问题，包裹着的是对苏芷自主权的质疑，和对我们“共生”关系的试探。
空气仿佛凝固了。屏幕里，顾一帆好整以暇地靠在椅背上，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等待着我们的回答。他脸上那抹公式化的微笑未曾改变，眼神却带着洞悉一切的锐利，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会是一个让我们难以回答的问题。
我下意识想开口，想用“团队共同决策”之类的套话搪塞过去。但在我发声之前，苏芷动了。
她没有看我，目光依旧沉静地落在摄像头的位置，仿佛透过那冰冷的镜头，直视着屏幕另一端的顾一帆。她的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株风雪中不肯弯折的竹子。
“在‘共生’，”她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带着玉石般的质地，“没有绝对的单一主导。创意是碰撞出来的，我负责视觉语言的构建和把控，林小白负责文案内核与整体策略的锚定。”
她顿了顿，语速平稳，没有丝毫犹豫，像是在陈述一个毋庸置疑的事实：“我们互为尺度，也互为边界。最终的决定权，属于我们共同认可的那个最优解。这是‘共生’的工作模式，也是我们的底线。”
她没有愤怒，没有激动，甚至没有刻意抬高声调。她只是用一种近乎陈述事实的平静，将我们之间那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清晰地、毫无保留地摊开在顾一帆面前。
这番话，不仅仅是回答他的问题，更是一份无声的宣言。她在告诉他，也告诉屏幕前可能存在的所有审视者：她不再是那个需要依附于谁、需要被谁“指导”创作的苏芷。她是独立的，是与林小白平等的合伙人，他们的工作室，有他们自己不容置疑的规则。
我看到屏幕里，顾一帆嘴角那抹习惯性的微笑，几不可察地僵滞了一瞬。他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他大概设想了苏芷的各种反应——辩解、回避，甚至是被激怒，唯独没有料到如此直接、如此坦荡的宣示主权。这种平静之下的坚定，比任何情绪化的反驳都更有力量。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只有机器运行的低微嗡鸣。阳光移动了几分，落在苏芷的侧脸上，给她镀上了一层柔和却不容侵犯的光晕。
我看着她沉静的侧影，心里那股因顾一帆带来的阴郁和紧绷，忽然间就松动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和底气，从心底深处涌起。我接过她的话，目光迎向屏幕里的顾一帆，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是的，顾先生。这就是‘共生’的协作方式。我们相信，真正的创造力，源于平等的碰撞和相互的制约。如果您认可这种模式，我们可以继续探讨合作细节。如果您需要的是绝对服从于单一意志的执行者，那恐怕我们无法满足您的期待。”
我们把选择权，明明白白地交还给了他。
顾一帆沉默了。他深邃的目光在我们两人之间逡巡，像是在重新评估着什么。之前的掌控感和游刃有余，似乎出现了一丝裂痕。他精心准备的、试图离间或施压的问题，被苏芷四两拨千斤地化解，并反过来将了一军。
过了足足有十几秒，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很有意思的模式。看来，你们确实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路径。”他避开了“尺子”这个词，但话语里的意味不言而喻。
“那么，关于报价和周期”他主动将话题拉回了商务层面，这本身就是一个信号。
接下来的沟通，变得异常顺畅和平淡。我们展示了部分作品集，介绍了标准流程和报价区间。顾一帆没有再提出任何带有攻击性或试探性的问题，只是就事论事地询问了一些技术细节和要求。他的语气依旧客气，但那种无形的压力，却悄然消散了。
会议在一种略显匆忙的氛围中结束。切断视频连接的那一刻，屏幕上重新恢复成默认的界面，工作室里那根紧绷了近一个小时的弦，终于“嗡”的一声松弛下来。
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感觉后背都有些汗湿。
苏芷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静静地看着黑掉的屏幕，半晌没有说话。她的肩膀微微塌下来一点，泄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刚才”我转过头，想说什么，却发现词穷。
她也转过头来看我，眼底深处那层冰封彻底化开，流露出一点如释重负的轻松，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有摆脱旧日阴影的释然，有扞卫住自身领地的庆幸，或许，还有对我们之间这种无需言说的默契的确认。
“我刚才说的，”她轻声问，带着一点点不确定，“是我们的‘底线’吗？”
“当然是。”我毫不犹豫地回答，语气肯定，“从今天起，就是。”
她看着我，嘴角慢慢、慢慢地向上弯起，勾勒出一个清晰而真实的笑容。不像平时那种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这是一个带着温度、带着力量的笑容，像破开云层的第一缕阳光，瞬间点亮了她整张脸。
窗外，午后的阳光正好，明晃晃地照进来，将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紧张感彻底驱散。尘埃在光柱中悠然飞舞，一切似乎又恢复了平静。
但我们都知道，有些东西，从这一刻起，已经不一样了。我们共同面对了一场来自过去的冲击，并且，守住了现在。
苏芷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了一扇窗。微凉的、带着城市气息的风吹了进来，拂动了她的发丝。
“有点饿了。”她说，语气是久违的轻松，“晚上，想吃鱼。”
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那片因顾一帆的出现而笼罩的阴霾，彻底烟消云散。
“好。”我笑着应道，“我去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