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公布礼部部长的人选名单……”
司仪的声音在略显嘈杂的会场内回响。谢焜昱双手环抱于胸前,身体懒洋洋地来了个“战术后仰”,脸上挂着那副惯常的、略带讥诮的表情,嘴里不饶人地小声嘀咕:“还用得着猜……肯定还是那个老东西稳坐钓鱼台……” 他对这些流程化的推举感到厌烦,心思早已飞到了后续更让他揪心的环节。
就在这时,他身边一直空着的座位传来了响动。谢焜昱下意识地扭过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来的居然是苏清澄,还有……阮如意?两人竟然结伴而来,而且明显迟到了。
“你俩……”谢焜昱的视线在两位风格迥异的姑娘之间来回扫视,语气充满了疑惑,“怎么一起……还来得这么迟?” 苏清澄和阮如意,一个曾是苏家明珠与他有过微妙情愫,另一个是亦敌亦友、擅长机关术的难缠角色。自然加上机关的怪异组合,像是个鸟儿加上了发动机,这组合着实让人意外。
苏清澄没有立刻回答,她先是不甚在意地将一头略显凌乱的长发拢到右侧肩前,随手用一根鲜红的发绳开始扎束,动作随意又带着点不耐烦。几缕碎发未被束起,湿漉漉地贴在颈侧,仿佛真的沾染了晨间林野的露水。听到谢焜昱的问话,她才大幅度地扭过头,目光直接、坦荡地正视着他,那双明亮的眼眸里带着一丝风风火火后的疲惫,又有着她特有的、不以为意的洒脱。
“一起来的,一起来迟的呗。” 她回答得干脆利落,甚至有点理直气壮,仿佛在说“这有什么好问的”。
公俊飞在一旁适时地轻声咳嗽了两下,成功吸引了谢焜昱的注意。他转过头,只见公俊飞脸上带着一丝“任务完成”的小小得意,用几乎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快速解释道:“你之前不是说要想办法拉拢阮如意,增强我们这边的实力吗?我看你和露汐都顾不上,就把这事‘委托’给苏清澄了。她们俩好像……意外地挺合得来?”
谢焜昱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回事。他立刻又侧过身,压低声音,带着关切问苏清澄:“你最近干嘛去了?怎么都找不到你人?我发的消息你收到了吗?”
恰在此时,台上司仪清晰的声音传来:“拟任命——达忠,为礼部部长,请在座诸位灵师审议投票。”
这个名字让苏清澄瞬间睁大了眼睛,她那涂抹着鲜艳红色唇膏的嘴无声地咧开,做出了一个夸张的“啊?”的口型,脸上写满了惊讶与不解。她快速瞥了一眼台上,然后才回头继续回答谢焜昱的问题,语速稍快:“放假也不能闲着啊!我找阮如意帮忙,陪我去了趟北边的‘寂风谷’,想寻一只合适的灵契兽。” 她晃了晃手腕,那里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个新留下的,边缘还有伤疤的环纹,“你的消息我收到了,这不,事情一完就星夜兼程赶回来,灵力消耗有点大,所以慢了点。” 解释简单直接,毫不拖泥带水。
这时,坐在苏清澄另一侧的阮如意也探过身子,她今天穿着一身便于行动却又细节精致的改良劲装,头发梳成利落的发髻,插着一根看似普通、实则内有乾坤的木簪。她俯身看向谢焜昱,脸上露出一个混合着算计与俏皮的笑容,她那种目标明确、善于利用一切资源的气质隐隐流露:“怎么?谢公子,看你的表情,是不欢迎我这个‘不速之客’呢,还是对我俩的组合感到惊奇?” 她说话时眼神灵动,带着一种打量与合作评估的意味。
“你俩真是……稀奇古怪的组合……” 谢焜昱摸了摸鼻子,实话实说。
苏清澄立刻不满地拍了拍他的胳膊,力道不轻,带着她一贯的直接:“能不能闭嘴认真听?吵死了!没看见正开会呢!” 她催促道,但转过头时,耳根似乎微微红了一下,只是被发丝遮掩着。
谢焜昱的注意力被台上的任命拉回。达忠?达义的弟弟,那个在学院里对他没什么好脸色、兄弟阋墙的严厉教师?他居然替代了卢海润,成为礼部部长,也就意味着将成为新的焉然学院院长!虽然达忠资历和能力足够,但比起卢海润的城府与威望,还是差了一截。连谢焜昱也有些看不懂这步棋。
“温格的继承者是阿尔特塔……嗯,还算不错吧。”他只能在心里找到他最擅长的足球比喻来安慰自己,“如果这两个人免不了被比较,那就看未来达忠能拿出什么成绩了。” 尽管这么想,他对达忠本人还是难以服气。
“接下来公布工部部长的人选名单。”
流程继续。谢焜昱知道这是最没悬念的一项,他现在只想这冗长的会议快点推进到最后的、也是他最紧张的环节——户部部长的任命。
“喂,”苏清澄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他,声音压低了些,语气是她特有的、带着点痞气的关心,但仔细听,又能品出一丝复杂的味道,“你也不知道好好劝劝露汐?这焉然镇的官是那么好当的吗?勾心斗角,累死个人。你俩安安稳稳谈情说爱不好吗?虚度光阴,只求浪漫,多轻松自在。” 她说着这些话,目光却有些飘忽,没有完全落在谢焜昱脸上。一向洒脱、敢于直视的她,唯独在涉及谢焜昱与陈露汐感情的话题时,会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回避和那种“放下了却还没完全放下”的别扭。她快速眨了眨眼,将那一丝情绪压下。
“我能不劝吗?”谢焜昱苦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哎,要不我干脆去她家,给她爸跪下算了?这招会不会有用?”
台上,谢坤昶毫无意外地当选工部部长。苏清澄看着台上那个气质已然迥异于以往的男人,难得认真地评价道:“这家伙……看起来成长了不少。灵力充盈内敛,眼神也自信多了,比起以前那副总是苦大仇深、背负一切的样子,现在的气场……嗯,顺眼多了。” 她的评价客观而直接,符合她注重实际感受的特质。
而阮如意的关注点则完全不同。她的目光灼灼地盯着台上的谢坤昶,尤其是他手中那柄象征谢家权柄的法杖,眼神里闪烁着看到优质资源与潜在合作对象时特有的精光。她轻轻拍了拍谢焜昱的腿,身体微微前倾,用商量的、却带着不容拒绝的积极语气问道:“谢公子,台上这位新任谢部长,你一定很熟吧?可否为我引荐一番?” 她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我有些关于我的机关龙马的新构想,哦对了,还有,我想搞一个大到可以放下上百人,可以储存灵力,也可以帮助灵师战斗的大型平台,这个平台可以飞,我愿称之为‘如意’号灵力母舰。怎么样?可以让他提供点帮助吗?当然,对于你们未来的计划,我想我也能提供一些‘小小的’帮助。” 她特意在“小小的”三个字上加了重音,嘴角勾起一抹狡黠而自信的弧度,既展现了合作诚意,也暗示了自己的价值。
看到连阮如意这样难搞的角色也有求于自己,谢焜昱心头那因为陈露汐而笼罩的阴霾,总算被拨开了一丝缝隙。如果能将阮如意和她最为关键的未羊之惑拉入阵营,无疑是极大的助力。
“没问题!” 他答应得干脆利落,脸上也终于露出了今天会议开始以来的第一丝真切的笑意,虽然那笑意背后,依旧压着沉重的担忧。
“接下来公布户部部长的人选名单……”
司仪的声音清晰回荡,却像是一记重锤,狠狠敲在谢焜昱紧绷的神经末梢上。他感觉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涌向头顶,又猛地冻结。搭在座椅扶手上的双手骤然收紧,身体不受控制地前倾,如同蓄满力量的弓弦,脊背绷得笔直,脚尖甚至已经下意识地抵住了地面,做出一个即将要站起的预备姿态。整个人的注意力完全锁定在台上,周围的嘈杂、光影、甚至空气的流动,似乎都在这一刻远离了他。
坐在他身旁的苏清澄,用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这不同寻常的状态。她心里咯噔一下。她迅速调整了一下坐姿,装作若无其事地将目光重新投向台上,但眼角的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却泄露了她内心的波动。
司仪展开手中的卷轴,声音平稳地念出那个早已在暗流中传递了无数次的名字:
“拟任命——陈露汐,为户部部长,请在座诸位灵师审议投票。”
名字念出的刹那,仿佛有零点几秒的绝对寂静,那是风暴降临前最后一丝虚假的平静。
紧接着——
“我不同意!!!”
谢焜昱那压抑了整场会议、乃至煎熬了无数个时辰的焦虑、担忧、恐惧和决绝,终于如同压抑到极致的火山,伴随着呐喊轰然爆发!他猛地站起,身体如同标枪般挺直,浑厚而充满力度的嗓音如同惊雷,又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炸弹,在人员密集、原本只有低语和纸张声的天枢堂内轰然炸响!
轰——
无形的声浪瞬间席卷了整个空间。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台上,司仪拿着卷轴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维持着宣读时的表情,眼神却写满了错愕。台下,前一秒还在交头接耳的灵师们,齐刷刷地、带着难以置信的惊诧回过头来。数百道目光如同聚光灯,瞬间聚焦在最后一排那个突兀站立的少年身上。
他高举着一只手,姿态决绝,脸上没有任何玩笑或犹豫的神色,只有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坚定,眼神亮得惊人,仿佛燃烧着某种孤注一掷的火焰。
就连他身边的公俊飞和苏清澄,都猝不及防地被这石破天惊的一声震得瞳孔骤缩,身体下意识地后仰了一下,脸上写满了“你疯了?!”的惊骇。谁能想到,谢焜昱竟然敢在这样庄重、象征焉然镇最高权力交接的正式场合,以如此直接、激烈、近乎挑衅的方式公然反对一项重要任命?这简直是将自己置于所有规则和潜规则的对立面!
短暂的死寂后,是骤然升腾的、压抑不住的嗡嗡议论声,如同被惊扰的蜂巢。
新任镇长苏清炜缓缓从最前排的座位上站起身来。他没有恼怒,脸上反而挂起了一抹温和又仿佛洞悉一切的笑容,他转过身,面向后排的谢焜昱,声音透过灵力的放大,清晰而平稳地传遍全场,带着新任上位者的从容与一种鼓励“畅所欲言”的姿态:
“哦?原来是谢公子。”他微微颔首,语气仿佛在对待一个提出宝贵意见的晚辈,“不妨说说看,有何不同意的理由?又有什么依据?我们焉然镇,从来讲究的不是一言堂,而是有理有据,公正公开。若是谢公子能说出令人信服的道理,我们自然会慎重考虑。” 他的话滴水不漏,既维持了秩序,又将难题抛回给了谢焜昱,更在无形中施加了压力——你的理由,必须足够“令人信服”,否则便是无理取闹。
然而,此刻全场的焦点,除了站立的谢焜昱和应对的苏清炜,还有另一个人——
陈露汐。
在听到自己名字被念出的瞬间,她的心脏先是猛地一跳,随即在谢焜昱那一声石破天惊的“我不同意”炸响时,仿佛被一只冰冷彻骨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
她原本微微低垂的头猛地抬起,眼中瞬间充满了极致的震惊、茫然,以及一种被当众扒开、无所遁形的羞耻感。她甚至能感觉到周围那些原本带着审视或好奇看向她的目光,瞬间变得复杂、玩味、甚至怜悯。
巨大的冲击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耳中嗡嗡作响,几乎听不清苏清炜后续说了什么。她唯一能清晰感知到的,是自己身体的反应。
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在无人看见的宽大袍袖下,死死地、用尽全力地握成了拳。指甲深深陷入柔嫩的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丝毫无法抵消心头那翻江倒海般的剧痛和冰冷。她浑身用力,仿佛要将全身的颤抖都压抑住,却又因为过度用力而让那颤抖变得更加明显。那身烟罗青袍的膝头部位,被她无意识揪紧的布料,已经出现了细微的、濒临撕裂的褶皱。
她深深地、几乎是狼狈地重新低下了头,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动着,如同秋风中的残蝶。没人能看清她此刻的表情。
空气凝固如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