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谢焜昱和陈露汐回到金城后,那场与焉然九卫对决中陷入的恐怖“噩梦”,如同跗骨之蛆,日夜啃噬着谢焜昱的心神。这天清晨,他又一次从布满冷汗的床榻上惊坐而起,胸腔剧烈起伏,一声嘶哑而充满绝望的呐喊——“小奶糕!”——在空旷的房间内徒劳地回荡,最终消散在寂静里。
对于早已习惯了司槊方神器在脑海中幻化出狰狞影子的他而言,那些幻影虽可怕,却远不及那场亲眼目睹恋人无数次惨死、自己却无能为力的“西西弗斯噩梦”来得惊悚与窒息。
他踉跄下床,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试图用现实世界的触感驱散梦魇的余温。他拉开冰箱,取出一罐冰镇可乐,“呲啦”一声拉开拉环,仰头灌下大半,冰冷的刺激感短暂地压下了喉头的灼热。旋即,他又冲到洗手间,将冷水一遍遍泼在脸上,水珠顺着紧绷的下颌线滑落。就在这时,一阵清晰而规律的敲门声响起,打断了他的自我挣扎。
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和尚未平复的混乱心绪,谢焜昱打开了门。然而,门外站着的人,却让他瞬间愣在原地,大脑几乎一片空白——苏清炜?!
与谢焜昱的错愕形成鲜明对比,苏清炜显得格外从容自然,他甚至微微歪了歪头,脸上带着一种介于无辜与调侃之间的神情,语气轻松得仿佛拜访老友:“怎么了?谢大天才这是不认识我了?还是……心里不情愿认出我?” 他巧妙地给了谢焜昱两个选择,无论选哪个,对话都能继续。
“你……你怎么……这么快就……” 谢焜昱一时语塞,目光下意识地扫过苏清炜,似乎想从他身上找到重伤未愈的痕迹。
“这么快就活蹦乱跳了?” 苏清炜接过他的话茬,笑容加深,带着一丝苏家特有的矜傲,“拜托,我们苏家可是以医术独步天下着称的。况且,我记得当初白玉灵将你全身关节都卸了,你不也只用了一晚上就恢复如初了?” 他提起旧事,并非为了挑衅,反而像是在强调他们之间某种奇特的“共同点”——都拥有超乎常人的恢复力,也都曾在彼此或彼此关联的人手中吃过苦头。
谢焜昱侧身让他进屋,沉默地从冰箱里又拿出一罐可乐,递了过去。苏清炜道谢接过,目光却不着痕迹地在谢焜昱身上流转。他心中暗自诧异,这家伙明明近身格斗毫无章法,如同市井混混的王八拳,可这身材却锻炼得如同经过千锤百炼的刀锋,肌肉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感,连身上那些战斗留下的伤疤,都仿佛带着某种野性的勋章,格外引人注目。
“身材练得真不错,”苏清炜由衷地赞了一句,随即话锋带着真诚的疑惑,“可你这身筋骨……怎么就没正经学过武功呢?” 他这个问题不带贬义,更像是一种对矛盾现象的好奇。
谢焜昱最不喜别人对他评头论足,尤其还是在这种心神不宁的早晨。他有些不耐烦地靠在墙上,双手抱胸,直接打断了对方的打量:“有事说事。” 语气硬邦邦的。
苏清炜被他这直来直去的态度逗得心里一笑。和谢焜昱这样的人打交道,确实比跟卢海润那种每句话都藏着八百个心眼的老狐狸要轻松得多。他不再绕圈子,打开手中的可乐喝了一口,然后郑重地从他那神奇的百宝袋中,取出了一个古朴雅致的方盒,轻轻推到谢焜昱面前的茶几上。
“一点心意,还请收下。” 苏清炜的声音温和了下来。
谢焜昱带着疑虑打开盒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两只做工极其精美、灵光内蕴的手镯,以及一块……仿佛拥有生命般的石头?那石头内部如同流淌着炽热的岩浆,流光溢彩,隐隐散发着温暖的气息,瞬间抓住了谢焜昱的全部注意力。手镯他见得多了,但这样奇特的石头,却是头一回见。
“这是……?” 他抬起头,眼中是毫不掩饰的疑问。
苏清炜深吸了一口气,双手在嘴前轻轻摩挲,这个细微的动作显得他接下来的话经过了深思熟虑,且带着某种沉重。他目光坦诚地看向谢焜昱:“这是两份礼物。我今天来,是带着十足诚意的。我的意图很简单,不妨直言相告——苏家,不想与谢家继续为敌。” 他先抛出了核心目的,稳定基调。
他指向那块奇异的石头,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慨叹:“这块石头,你或许看不明白。这是我苏家的不传之秘——引灵入石。可以通过极其精密复杂的手术,将一个人的灵术本源……完整地抽取出来,熔铸于一块特制的宝石之中。” 他顿了顿,观察着谢焜昱的反应,继续投下重磅炸弹,“这石头,本应是一对,一块是承载灵力的‘内核’,一块是封存稳固的‘外壳’。而现在你看到的这一块,里面容纳的……是你的父亲,谢庭树,一半的灵力,只不过,另一半所寄存的石头遗失了,这是苏家剩下的全部。”
谢焜昱的瞳孔猛地收缩,苏清炜不知道是自己偷走了另一块石头,获取了父亲的灵力。同时,他脑海中一直盘旋的某个疑团瞬间豁然开朗!难怪他之前吸收父亲的灵力时,总觉得那股力量过于微弱,与父亲的盛名不符!原来真相竟是如此!
苏清炜捕捉到他神色的变化,知道话语起了效果,便趁热打铁,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与对过往的批判:“苏家以前,为了所谓的独霸天下,确实做了不少……亏心事。比如这一件。我爷爷,苏方槊,他们为了遏制谢家崛起,在一次事件中,暗中抽取了你父亲的灵力。虽然这件事已经过去很久,现在归还也显得有些迟了……但物归原主,总好过让它永远蒙尘。” 他将“物归原主”四个字咬得很清晰,强调这是谢家应得之物。
接着,他的目光转向那对手镯,脸上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尴尬与真诚:“至于这一对……是为了另一件事。” 他轻轻拿起手镯,放在桌面上,露出了下面如同白玉般光滑的盒底。只见他手指在盒底某处轻轻一抹,那看似平整的底面竟然翻转过来,露出一面雕刻着细密繁复纹络、光可鉴人的精致铜镜。
“曾经,我们家为了利益,一方面想促成你与苏清澄的姻缘,另一方面又让苏清泉去向陈露汐提亲,试图拉拢陶家。这两件事,无疑都伤害了你和陈露汐的感情。” 苏清炜的声音充满了歉意,他轻轻将手镯放在铜镜两旁,形成一个充满象征意义的画面,“为此,我……谨以苏家现任家主的名义,衷心祝愿你和陈露汐,能够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他指了指手镯和铜镜,“也希望我们苏家与你们谢家,能够……破镜重圆。”
这一番组合拳,情理交融,既有对过往罪责的坦诚与弥补,又有对未来的美好祝愿与关系修复的象征。字字句句,都精准地敲打在谢焜昱重情重义、念旧感恩的心坎上。
谢焜昱果然被这连番的信息和情感攻势弄得有些恍惚,内心剧烈挣扎。但长期的警惕心让他下意识地将真实情绪隐藏起来,他撇了撇嘴,用一种近乎别扭的语气,指着那对手镯冷戳戳地吐槽道:“我和陈露汐还没结婚呢,怎么就扯到白头偕老了……” 这看似抗拒的话语,实则暴露了他内心的松动和对那个未来的潜意识认同。
苏清炜何等敏锐,立刻捕捉到了这层潜台词,他故意带着一丝玩笑的口吻反问:“怎么?你难道……不想娶她?”
“这与你有什么关系!” 谢焜昱立刻竖起防御,语气重新变得生硬,但那瞬间的慌乱却没有逃过苏清炜的眼睛。
目的已经达到,关系破冰的桥梁已然架设。苏清炜见好就收,不再纠缠。他优雅地端起那罐只喝了一口的可乐,站起身,作势欲走,语气轻松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对比:“谢谢你的可乐。比起卢海润连杯茶都舍不得给,真是慷慨多了。”
他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转身离开,将思考和抉择的空间,完全留给了心绪已被搅动的谢焜昱。
看着苏清炜那道挺拔却带着几分孤峭意味的背影消失在楼道转角,谢焜昱缓缓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心中掀起的惊涛骇浪却久久难以平息。他抬手揉了揉依旧有些胀痛的太阳穴,脑海中反复回放着刚才对话的每一个细节。
“天呐……”他在心中无声地呐喊,一股寒意夹杂着钦佩油然而生,“要说卢海润是玩弄权谋术法的绝顶高手,那么这苏清炜……简直就是操控人心、善用攻心术的天才!” 他清晰地感觉到,苏清炜的每一句话,都像是精心计算过的箭矢,精准无比地射中了他内心最柔软、最在意的地方——对父亲的怀念,对陈露汐的感情,对家族往事的困惑。“他刚刚那番话……我有没有说错什么?有没有在无意中,暴露了什么可以被利用的弱点?” 一种被看穿、被拿捏的不安感,如同细密的蛛网,悄然缠绕上他的心头。与卢海润正面对抗的压力是明晃晃的,而与苏清炜这种人打交道,那种无形的、渗透心灵的压力,更让人防不胜防。
这种心神不宁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了中午。谢焜昱正打算随便弄点吃的填饱肚子,却听到门外再次传来了动静,而且似乎是两个人。
他疑惑地打开门,意外地看到哥哥谢坤昶和陈露汐竟然同时站在门外,两人似乎也是刚碰面,正互相看着对方,眼神中都带着一丝询问。
陈露汐率先开口,她扬了扬手中一个素雅的信封,问道:“坤昶哥,你也……收到了那封信?”
谢坤昶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同样展示了一下自己手中一模一样的信封。
就在这时,谢焜昱的吐槽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视,他指着空荡荡的厨房,语气夸张:“拜托!两位!现在是午饭时间啊!你们要来也不提前打声招呼,我哪里来得及准备三个人的饭呀!难道要我变出来吗?” 他试图用惯常的插科打诨来掩饰自己因苏清炜到访而尚未完全平复的心绪。
谢坤昶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完全没接他关于吃饭的话茬。他径直走进屋内,将手中那封颇为正式的信件如同飞镖般,“嗖”地一下甩向谢焜昱,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严肃:“你不会以为我们是专程挑这个饭点来找你蹭饭的吧?自己看!”
谢焜昱手忙脚乱地接住飞来的信件,入手便能感到纸张的挺括和质地不凡。他带着疑惑拆开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笺,只见上面用端庄的印刷字体清晰地写着:
谨请 谢坤昶 先生
于九月一日上午九时整
莅临天枢堂议事厅
参与焉然镇政务委员选举会议
事关重大,敬请准时出席。
落款是焉然镇政务委员会秘书处,还盖着鲜红的公章。
“选举会议?”谢焜昱反复看了两遍,眉头紧紧皱起,脸上写满了不解和一丝被排除在外的郁闷,“不对啊!这种会议,按理说涉及到镇内事务,所有人应该都要参加才对?为什么你和露汐都收到了通知,偏偏我没有呢?” 这种被区别对待的感觉,让他刚刚平复些许的心情又蒙上了一层阴霾。
而此刻,陈露汐的注意力却被客厅茶几上放着的东西完全吸引了过去。她走近几步,目光落在那对做工极其精美、灵光内蕴的手镯上,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和确认。
“这是……”她小心翼翼地拿起其中一只,指尖感受着那温润的材质和其中流淌的微弱灵力,语气肯定地说,“这是陶家的手艺!小耳朵,”她转向谢焜昱,眼中充满了疑问,“这东西你是从哪里得来的?这可不是随便能弄到的东西。”
就在这时,门口的光线一暗,公俊飞的身影也出现在了那里。他斜倚着门框,脸上带着他惯有的从容,开口说道:“看来大家都收到风声了?沈游刚刚也给我送了信,告诉我后天早上天枢堂有选举会议。她是通过秦兆雪的父亲那边得到的消息。至于这个手镯嘛……陈露汐,你没察觉刚刚来了什么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