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的寒意带着低压。谢焜昱目光扫过林加德、周砼、廉海堂几位学长那讳莫如深的表情,心知他们必有话说。考虑到李欣宇年纪尚轻,有些话题不便让他听闻,他心念一转,找了个由头:
“徒弟,”谢焜昱开口,视线却依旧牢牢锁在林加德身上,语气故作轻松,“你去郑姝婷旁边待着,什么都不要做,什么都不要说,就安安静静陪她看天就行,记住,陪才是最关键的。”
李欣宇人虽直率,却不傻,立刻品出了这调虎离山之意。可他瞥了一眼大厅里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的气氛,撇撇嘴,没多说什么,还是乖乖转身出去了。
目送李欣宇离开,谢焜昱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汲取些力量,他下意识地捋了捋其实并不凌乱的衣领,站起身来,面向在场众人,神色郑重:“各位,关于我和卢海润的事,我想我需要解释一下……”
“慢着。”他话音刚落,林加德便抬起手,温和却不容置疑地打断了他。这位如同稳重磐石般的学长眉头微蹙,眼神里没有咄咄逼人的质问,反而带着一种沉甸甸的理解与忧虑,他声音沉稳,语速不快,每个字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你不用急着解释。怎么说呢……从我们个人的角度,理解你的做法。对于谢家而言,工部部长确实是个难得的机会,你应该好好把握才对。”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更加凝重,身体也不自觉地微微前倾,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真诚:“不过……从情感上讲,我们很难接受。我们也清楚,这样妥协下去,最终只会让卢海润的势力更加根深蒂固。我们都是黑水之誓的人,你猜我们一心要扳倒卢海润,究竟是为了什么?”
谢焜昱沉住气,知道重点来了:“学长请说。”
林加德叹了口气,眉头皱得更紧,像是承载了太多无奈:“这位焉然学院的院长,野心和私心都不小。首先,”他伸出食指,语气坚定,“我们绝不愿意看到黑水之誓沦为白家的私人卫队。其次,”他伸出第二根手指,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位同伴,寻求着共识,“我们希望黑水之誓能够回归初心,维持普通灵师人人平等的原则,并且作为一个独立的组织,能与那些大家族平起平坐,发出我们自己的声音。眼下这形势,已经对我们非常不利了。”
谢焜昱抿紧了嘴唇,他知道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会让场面更加难堪,内心在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但想到若此时不说,恐怕再难找到如此坦诚布公的机会,他终于下定决心,开口道:“各位,我和卢海润的交易是在前些天才完成的。具体内容是,我们助白家的白瑞安担任焉然镇副镇长,作为交换,由我们派一人出任工部部长。我们思来想去,认为由我哥哥谢坤昶担任最为合适。”他顿了顿,迎向众人复杂的目光,“我们何尝不知道这交易不太光彩?但我的想法,就是赌一把!赌白瑞安能坐得稳,还是谢坤昶能站得住!我的根本目的,从未改变,那就是扳倒卢海润和苏家!我谢焜昱在此保证,在这个过程中,我绝不会出卖任何一个朋友!”
“我信。”坐在一旁的周砼忽然笑了笑,他姿态闲适地靠在椅背上,甚至还有闲心伸手摸了摸自己脚上那双看似随意的草鞋,眼神里带着一种超脱的洞察和些许玩味,语气轻松得像在讨论天气,“我们没被这事气得跳脚,还有个原因——卢海润完全可以在这个位置上安排任何他的心腹。相比之下,谢家人,或许是我们最能接受的结果了。”他话锋一转,言辞犀利,“不过你要记住,卢海润绝非真心诚意。如果他真有诚意,为什么不把你们谢家曾经的传统势力范围——兵部还给你们?说白了,工部事务繁杂,容易出纰漏,给你,既显得他大度,又限制了你,掀不起太大风浪。”
“不过,”谢焜昱接过话头,眼神锐利起来,“最终还是要靠实力说话,不是吗?昨天我们遭遇了焉然九卫,虽然不清楚他们的具体底细,但我们好歹赢了。我想,如果我们的实力足够强大,未必不能与苏家的势力、卢海润的权力分庭抗礼。”
提到“焉然九卫”,林加德、廉海堂、周砼和何雪玲几人下意识地互相对视了一眼,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这时,廉海堂身体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这位气质不羁、气派十足的学长咧嘴笑了笑,带着点野性的洒脱,语气直接甚至有些粗犷:“那还算不错!他们九个加起来,勉强能摸到‘更地阶’的门槛,算是有了家主级别的势力。不过,”他话里带着毫不留情的打击,“他们还差得远呢!作为卢海润的忠心走狗,九卫算强的,但上面的‘五御’更厉害!至于‘四尊’、‘三圣’……”他哼了一声,眼神锐利,“那可是实打实的人人‘更地阶’,甚至能摸到‘从天阶’地板的怪物!你的实力真的够吗?小子,你不会以为干掉一个残血的苏方烔,就值得骄傲了吧?”他摇了摇头,笑容里带着点前辈看晚辈的天真,“孩子,你的天赋是不错,不过……嘿嘿,你有点天真哦。”
这番话如同冷水浇头,让谢焜昱瞬间清醒,他恍然意识到,若想战胜卢海润,恐怕需要超越爷爷巅峰时期数倍的实力才行。
林加德见气氛沉重,适时地换了个话题,他目光如炬,看向谢焜昱,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沉稳可靠,但带着不容回避的直指核心:“焜昱,我问你,冯家的天地罗盘,是不是真的在你手里?”
谢焜昱心里“咯噔”一下,差点控制不住表情,幸好年龄尚小且与此事关系密切的李欣宇已经出去了,不然他真不知该如何掩饰。他强行压下内心的慌乱,脸上努力装出一副茫然不解的样子,反问道:“此话怎讲?”
林加德看着他,脸上露出一丝了然又复杂的笑容,像个看透晚辈小心思的温和长者:“冯奭泓出现,用天地罗盘关闭了雍台的天地之门,这事儿是许多人心照不宣的秘密。而卢海润之所以想让公俊飞在你身边卧底,不正是希望找到这个东西吗?”
谢焜昱立刻配合地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猛地转头看向公俊飞。公俊飞无奈地摊了摊手,语气坦然:“自从和苏清炜斗法之后,他把我卖了出去,现在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我曾是卢海润的密探了。”
谢焜昱那恰到好处,却张冠李戴的“震惊”表情,似乎成功骗过了林加德等人,让他们相信他之前确实不知情。谢焜昱内心飞速权衡,天地罗盘是冯家秘宝,更与李欣宇的身世息息相关,作为李欣宇的师父,这件事绝不能透露给任何人。他稳住心神,坚定地否认:
“各位,天地罗盘确实不在我手里。不过,我很好奇,卢海润要这东西做什么?难道他想关闭焉关营的天地之门?那阴间与阳间的正常运作该如何维持?”
这时,何雪玲轻轻叹了口气,即使在讨论如此沉重的话题时,声音依旧带着女性特有的温柔,但柔和中透着一股坚韧,她看向谢焜昱的目光带着关切与解释的意味:“焜昱,你难道不知道吗?苏家与卢海润能维持表面和平这么久,就是因为苏方槊曾威胁过卢海润。苏家在阴间掌控着一个巨大的灵力源,如果卢海润敢对苏家下手,苏方槊声称会启动那个灵力源,与焉然镇同归于尽,将这里夷为平地。”
谢焜昱眉头紧锁,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怪不得……还有一点我觉得很奇怪,当时苏家和卢海润明明已经撕破脸,为什么苏方烔会出现在焉然监狱?而且我在焉然监狱并没有找到我爷爷,我觉得那里本身就有问题。”
“不错!”廉海堂赞赏地拍了一下大腿,眼神一亮,带着发现同道中人的兴奋,“焜昱很敏锐嘛!卢海润在焉然监狱也如法炮制了一个类似的灵力源,据说是通过吸取囚犯的灵力汇聚而成的,威力巨大,算是个战略威慑吧。这也就是苏方烔倒台前,为什么要亲自跑去焉然监狱的原因,恐怕就是想打那个的主意!”
谢焜昱听完廉海堂对卢海润麾下真实实力的描述,一颗心直往下沉。他之前那点因战胜九卫和击杀苏方烔而产生的微小自信,此刻被彻底击碎,显得如此微不足道。他脸色瞬间变得严肃而阴沉,眉头拧成一个结,下意识地转向身边最信任的人,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问陈露汐:
“小奶糕,”他目光灼灼,带着破釜沉舟的意味,“你的精魂石,具体能汇聚多少灵力?你……亲自试过它的上限吗?”
陈露汐被他突然的严肃和眼中那份沉重的压力感染,轻轻摇了摇头,脸庞上带着些许茫然和不确定,她下意识地握紧了胸前佩戴的精魂石,柔声回答:“还没有真正测试过……这灵宝的力量似乎深不见底,我也不太清楚它的上限究竟在哪里。”
谢焜昱闻言,缓缓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中那股憋闷和压力一同压下去。当他再次睁开眼时,那双眸子里只剩下磐石般的坚定和一种近乎偏执的决绝,他斩钉截铁地说道:
“给我半年时间,甚至更短……我也一定要突破到‘更地阶’!”
他心中已有盘算——彻底吸收并掌控司槊方的辰龙斩!但强行吸收无异于自取灭亡,必须有姜枫的协助才行。对了,姜枫!他还答应了要帮姜枫复活白汀兰!想到这些羁绊和责任,他感觉肩上的担子又重了几分,但眼神却更加锐利。
另一边,作为公俊飞在学院里的指导学长,性格不羁的廉海堂翘起二郎腿,手指随意地敲着膝盖,带着几分前辈考校后辈的意味,好奇地望向公俊飞,嘴角勾起一抹饶有兴趣的笑容:
“喂,公俊飞,上次你和苏清炜那小子斗法,虽然输了,总该摸到他大概是什么水平了吧?说说看,感觉怎么样?”
公俊飞被问到痛处,脸上立刻浮现出尴尬的神色,他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眼神飘忽,不太愿意回忆那场惨败,含糊地回答道:“这个……最少也是‘晬地阶’巅峰,甚至可能更高……感觉,感觉大概和没开挂时的老谢水平差不多吧。”他偷偷瞥了一眼谢焜昱,小声补充了一句。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廉海堂听了,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他环顾了一下在场的林加德、周砼、何雪玲等同伴,拍了拍手,像是要总结这次沉重的谈话:
“行吧,今天该说的,也都差不多了。”他收敛了玩笑的神色,语气变得郑重起来,目光扫过谢焜昱等人,“我最后提醒你们一句,苏方烔虽然死了,但他那个更厉害的哥哥苏方槊可还活着呢!你们该不会以为,那个能在他爹倒台后迅速上位的苏清炜,真是个容易对付的角色吧?能在那种乱局中站稳脚跟,甚至更进一步,这小子绝对有过人之处!你们千万别大意轻敌。”
最后,他将目光定格在谢焜昱身上,带着一种半是警告半是提醒的语气说道:“焜昱,你和灏昀之间那点别扭,我们管不着,也懒得管。”他指了指门外,“不过,你小子记住了,不许欺负她!她那丫头,看着厉害,心底其实善良得要命,就是脾气倔了点。”
他话音未落,一直背对着众人,站在门口方向的崔灏昀,肩膀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她没有回头,也没有给谢焜昱任何回应或解释的机会,只是用力拉开门,身影决绝地消失在了门外的暮色中。但她心里清楚,谢焜昱这个人的本质底色是正直的,只是……他选择的道路,常常看起来太过离经叛道,让人难以理解和接受。
谢焜昱望着她消失的方向,嘴角泛起一丝无奈的苦笑。他何尝不明白,信任的裂痕一旦产生,修复起来何其艰难。隔阂的诞生往往只需一瞬间,而消弭却需要漫长时间和无数努力。
“能怎么办呢?”他在心中默默对自己说,“一步一步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