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给璇玑堂高大的窗棂镀上一层淡金。卢海润的办公室内却仍残留着夜的清冷。他此刻并未安坐于那张宽大威严的办公椅中,而是有些随意地背对着房门,坐在宽大办公桌的边缘,身形在晨光中勾勒出一道深沉而略显孤峭的剪影。他指尖无意识地轻敲着光滑的桌面,发出细微的“笃笃”声,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卢部长,白玉灵求见。”门外,秘书的声音恭敬地响起。
“让她进来。”卢海润没有回头,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
门被轻轻推开,白玉灵步履轻盈地走了进来。她今日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色裙装,更衬得她温婉动人。她悄无声息地走到卢海润身后约三步远的地方停下,微微垂首,声音又轻又柔,带着恰到好处的亲近与尊敬:“表伯,早上好。”
卢海润这才缓缓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丝公式化的淡笑,朝旁边的沙发摆了摆手,示意她坐下。“是玉灵啊,坐。”
白玉灵却没有立刻落座,她目光流转,瞥见卢海润手边的茶杯已然见底。她莲步轻移,极其自然地走到茶几旁,执起温热的茶壶,动作优雅而流畅地为卢海润的空杯续上七分满的清茶,茶香袅袅升起。做完这一切,她才在侧方的沙发上端庄坐下,双手交叠置于膝上,抬眼时,正好捕捉到卢海润眼中一闪而过的满意神色。
“白玉灵啊,今天特意过来,是有什么事吗?”卢海润端起她刚斟的茶,吹了吹热气,语气比刚才缓和了些许。
白玉灵轻轻摇了摇头,唇角噙着一抹温婉的浅笑,显得知书达理:“没什么要紧事,就是想来看看表伯。另外,父亲特意让我代他向您表达谢意,他说不日将亲自前来,当面致谢。”她的声音如同春风拂过琴弦,悦耳动听。
卢海润摆了摆手,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但眼神却柔和了些许:“都是自家人,不必如此客套,心意我领了。”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再次被敲响,门外传来秘书略显紧张的声音:“卢部长,焉然九卫的隋青汉求见,说有要事禀报。”
卢海润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用只有近处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声吐槽了一句:“哎,在这璇玑堂,就是要比在焉然学院屁事多,没个清静。”随即,他提高嗓音,恢复了往常的威严:“让他进来。”
片刻后,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隋青汉低着头,步履沉重地走了进来。他依旧穿着那身标志性的黑色长袍,但此刻这身衣袍却衬得他脸色愈发苍白。他脸上写满了难以掩饰的恐惧,嘴唇甚至有些微微发抖,目光游移,不敢直视卢海润。
“卢……卢盟主,”隋青汉的声音干涩发紧,带着明显的颤音,“不知……不知您现在是否方便……”他说着,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坐在旁边的白玉灵。
卢海润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淡淡道:“无妨,白玉灵不是外人,你直说。”
隋青汉的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双手在身侧紧张地握成了拳,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整个人的姿态畏缩蜷缩,仿佛想要把自己藏起来。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挤出话来:
“属下……属下无能!我们……焉然九卫在谢家镇……未能完成捕杀谢焜昱及谢坤昶的任务。同时……同时发现公俊飞与唐堃梧二人,与谢家兄弟关系极为密切,行为可疑,需要……需要深入调查。”
“哦?”卢海润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上了一丝冰冷的质感,“战损呢?”
隋青汉的身体肉眼可见地颤抖了一下,头垂得更低,声音细若蚊蚋:“两……两人阵亡,一人……重伤。”
“啪——!”
一声震耳欲聋的声响猛地炸开!卢海润手中的茶杯被他狠狠放在桌子上,巨大的声响下,是卢海润不动声色的表情。吓得隋青汉猛地一哆嗦,连旁边的白玉灵也惊得肩膀微微一颤,但她很快恢复了镇定,只是交叠的手微微收紧。
卢海润的声音依旧没有拔高,但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碴,重重砸在隋青汉的心上:“九个人!声名赫赫的焉然九卫!连几个毛都没长全的小辈都拿不住?嗯?!”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来强大的压迫感,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死死钉在隋青汉身上,“我耗费资源养着你们,是让你们干什么吃的?!平日里一个个牛皮吹得震天响,仿佛天下无敌,真动起手来,就给我看这个?又死又伤,颜面扫地!”
隋青汉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急声辩解,声音带着哭腔:“卢盟主息怒!非是属下们不尽心,实在是……实在是那谢家兄弟施展的秘术诡异非常,闻所未闻!那灵力运转方式,那术法效果,我们完全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这才……这才损失惨重!属下……属下后续一定递交详细书面报告,将那诡异术法描述清楚!”
卢海润站起身来,脚步的声音一步一步向隋青汉靠近,居高临下地看着跪伏在地的隋青汉,胸口微微起伏,显然怒意未消。但他终究是掌控大局之人,深吸一口气后,强压下了怒火。他将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阴影笼罩着隋青汉,声音低沉而充满警告:
“阵亡者,厚葬!受伤者,不惜代价,妥善救治!后续事宜,你们自己去处理干净!”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我再告诉你,以及你们九卫所有人一句——下不为例!”
“遵命!”
“出去。”
卢海润沉吟片刻,右手抬起,用两根指节不轻不重地叩了叩光洁的桌面,发出清脆的“笃、笃”两声。门外的秘书仿佛与他心有灵犀,几乎在声音落下的瞬间便推门而入,垂手恭立。卢海润眼皮都未抬,直接吩咐道:“去,将房锐杰、魏渊舟,哦对,还有蔡荣枯请来,我有要事安排。”
“是,部长。”秘书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并轻轻带上了门。
室内重归安静,卢海润向后靠在宽大的椅背上,略显疲惫地闭上眼,用拇指和食指用力揉捏着睛明穴,似乎在缓解某种精神上的压力。他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白玉灵,依你之见,谢焜昱此人……如今实力究竟如何?”
白玉灵端坐着,闻言轻轻摇了摇头,秀眉微蹙,脸上露出些许复杂的神色,她斟酌着词句,声音依旧温婉,却透着一丝郑重:“他实在是……有些难以揣度,有些时候看起来上限高不可攀,有些时候下限却又低得吓人。成长速度惊人得可怕,而且根基之扎实,远非同辈人能比。焉然九卫一时失手,合情合理。”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拂过茶杯边缘,继续道,“不瞒表伯,即便是现在的我……也毫无把握能胜他。上次交手能占得上风,纯粹是仗着身法武功略胜一筹,勉强近身才侥幸得手。若是再战,只怕……我连近他身都做不到了。”她的话语末尾,带着一丝淡淡的无力感。
卢海润缓缓睁开眼,点了点头,眼神锐利如鹰隼,沉声道:“此子已成心腹大患。我原本打算离间他与公俊飞,可惜功亏一篑。如今他们几人珠联璧合,相互扶持,假以时日,羽翼必将更加丰满,难以遏制。”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落在白玉灵身上,“你觉得,他们这个小团体,该如何击破方能见效?”
白玉灵——或者说,此刻占据着她身躯的白汀兰——陷入了更长时间的沉思。她纤细的手指在膝上轻轻交握,眼帘低垂,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抬起头,语气凝重地说:“前段时间我在焉然学院观察了很久,我们望沙学院来的胡风浦与穆雅斓也和他走得很近,但要说关系最好的,一定是苏清澄、崔灏昀、谢焜昱、陈露汐、公俊飞五人,其中,谢焜昱、陈露汐、公俊飞,这三人的关系最为牢固,堪称铁三角。若不将这个三角拆散,他们三人同心,其力断金,足以抵挡千军万马。如今再加上一个实力深不可测的唐堃梧,以及日渐成熟的谢坤昶……”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只怕这五人联手,真有万人不敌之勇。当务之急,是拆散他们三个,尤其是核心的三人。其他两人,崔灏昀曾是黑水之誓的人,只要合适的条件,她自然会和谢焜昱反目,而苏清澄,只要利用好谢焜昱和苏家之间的矛盾就好。”
卢海润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指节无意识地在扶手上敲击着:“没错,打蛇打七寸,拆散这三人才是关键中的关键。白玉灵,我看你年纪轻轻便对这些事务如此熟练,我没选错人。”
白玉灵表情没变,依旧不卑不亢:“表伯说笑了,我阅历尚浅,还需历练。”
约莫一炷香后,办公室的门再次被敲响。得到允许后,三道身影依次走入。为首一人身形魁梧,步伐沉稳,目光如电;其旁一人则略显精干,气息内敛;最后一人身着暗色长袍,面容枯槁,眼神却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幽深。正是房锐杰、魏渊舟与蔡荣枯。
卢海润一见三人,脸上瞬间冰雪消融,仿佛换了一张面孔。他热情洋溢地站起身,张开双臂,如同见到久别重逢的老友,亲自迎上前去,与三人逐一用力地拥抱了一下,拍着他们的后背,笑声爽朗:“哈哈哈!你们三个总算来了!四尊来了两位,三圣也请来了一位!太好了!来来来,快请坐,我这儿正有棘手的事情,要麻烦几位亲自出马呢!”
三人依言在白玉灵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姿态虽恭敬,却自有一股强者的气度。房锐杰声音洪亮,率先开口:“卢盟主不必客气,有何吩咐,但说无妨。”
卢海润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忧虑与急切的凝重神色。他眉头紧紧锁起,甚至在他那常年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竟能依稀看出一丝名为“恐惧”的阴影。他重重叹了口气,声音低沉:“哎!实不相瞒,谢家与陶家如今已公然联合,势力膨胀极快,已成我等心腹大患!”他目光首先转向房锐杰和魏渊舟,“锐杰,渊舟,你们二位,先去寻达忠,他会将公俊飞的所有底细,告诉你们!待你们有十足把握后,我自会想办法将他调离谢焜昱身边。届时……”他眼中寒光一闪,语气斩钉截铁,“务必将其一击必杀,永绝后患!”
接着,他又看向一直沉默不语,嘴角似乎总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笑意的蔡荣枯,语气变得意味深长:“蔡兄,您的‘子鼠之笼’,想必已是许久未曾动用了吧?锋芒可还依旧?”
蔡荣枯那枯瘦的脸上,表情变得十分玩味,他伸出如同干枯树枝般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自己的下巴,声音沙哑带着一丝好奇:“卢盟主突然问起这个……是想让老夫,去给谁做心灵控制呢?”
卢海润的手指在膝盖上轻轻一点,语气笃定:“陈露汐。过几日,焉然镇将有一次政务上的调整,我打算暗中运作,将陈露汐推上户部部长的位置。”
“哦?”蔡荣枯挑了挑眉,脸上露出些许不以为然的神色,轻笑道,“不过是几个初出茅庐的娃娃,值得卢盟主如此大动干戈,连我们这几个老家伙都要请出来吗?”
卢海润闻言,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深沉难测的笑容,他缓缓摇头,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蔡兄,莫要小看了这几人。他们潜力巨大,且注定与我等为敌。现在若不趁其尚未完全成长起来加以收拾,只怕日后……就再也来不及了。必须将他们逐个击破,瓦解其联盟,方能高枕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