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时间，焉然学院宽敞但弥漫着某种压抑气氛的食堂里。谢焜昱和吴冠超这对“室友兼同组”，隔着几张桌子坐着，各自扒拉着盘中的食物，仿佛碗里盛的不是饭菜，而是彼此的生辰八字。空气里弥漫着无声的硝烟，连旁边几桌的新生都下意识地压低了交谈的声音。
就在这时，一个瘦长、佝偻、散发着淡淡霉味和油污气息的身影，端着个几乎空了的餐盘，晃晃悠悠地蹭到了谢焜昱这桌旁边。周砼那乱糟糟的头发下，深陷的眼窝里似乎没什么神采，他咧开嘴，露出一个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面部肌肉抽动的表情，声音带着点长期熬夜的沙哑和漫不经心：
“嘿，谢焜昱，吴冠超。吃饱了没？吃饱了……活动活动筋骨？”
谢焜昱差点把嘴里的饭喷出来。他抬起头，用一种看疯子似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周砼那仿佛风一吹就倒的身板和皱巴巴的袍子，嘴角毫不掩饰地勾起浓浓的嘲讽：
“活动筋骨？跟你？”他嗤笑一声，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眼神轻蔑地扫过周砼，“我说周砼学长，您这身子骨……迎新晚宴那天我就没见着您老人家，别是躲哪个犄角旮旯里养精蓄锐去了吧？” 这话里的揶揄意味浓得化不开。
周砼听了，非但不恼，反而嘿嘿地低笑起来，那笑声干涩得像两块砂纸在摩擦。他挠了挠他那油腻的鸟窝头，语气坦然得近乎没心没肺：
“嘿嘿，被你小子说中了。那天啊……被几个‘热情’的同学，盛情邀请去参观了一下‘特别雅间’——甲字楼西侧那个味道最‘醇厚’的茅厕。门嘛，从外面给顶上了，待了半宿，差点没给熏得羽化登仙咯！”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在讲别人的糗事，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没心没肺的嬉笑。
谢焜昱和吴冠超都愣住了。被关厕所？迎新晚宴？这算什么学长？废物点心还差不多！谢焜昱眼中的轻蔑更甚，几乎要溢出来：“呵，那您老现在找我活动筋骨，是想让我也送您去‘雅间’回味回味？”
周砼没接他这茬，只是自顾自地放下空盘子，慢吞吞地朝食堂外走去，边走边懒洋洋地丢下一句：“来不来随你。甲字楼后面的小演武场，我等着。不来……就当我看走眼了呗。” 那语气，仿佛在说“爱来不来，不来拉倒”。
谢焜昱的眉头狠狠皱起。他的好胜心和被轻视的怒火瞬间被点燃。一个被关厕所的废物，也敢看不起他？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餐盘一推：“走！我倒要看看这位‘羽化登仙’的学长，有几斤几两！”
吴冠超虽然没说话，但眼神中也闪过一丝冰冷的探究。他也站起身，沉默地跟了上去。他也想看看，这个被学院派来“指导”他们的废物，到底凭什么。
甲字楼后的小决斗场，地面铺着细密的黑色砂石，四角立着几根刻着简单符文的石柱。月光清冷，给场地蒙上一层寒意。
周砼松松垮垮地站在场中，双手插在他那件破旧袍子的袖子里，整个人缩着，像一根没睡醒的竹竿。他对着走过来的谢焜昱招了招手，依旧是那副没精打采的样子：“来吧，学弟。让我看看……谢家新生代最强，是个什么成色。不用留手。”
“留手？”谢焜昱怒极反笑，眼中雷光一闪而逝，“我怕一不留手，把你拆了学院找我赔钱！” 话音未落，他体内被压抑的雷元素瞬间狂暴！
“球状闪电！”
没有试探，没有废话！谢焜昱一上来就是杀招！刺目的蓝白色电光瞬间将他包裹成一个直径近一米的狂暴雷球，撕裂空气，带着毁灭性的轰鸣和灼热的气浪，如同出膛的炮弹，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朝着场中央那个邋遢的身影狠狠撞去！速度快到吴冠超瞳孔都猛地一缩！
这一击，谢焜昱含怒而发，威力足以瞬间重创寻常廓地阶灵师！
眼看那毁灭性的雷球就要将周砼吞没！
就在电光火石之间，周砼那一直佝偻着、仿佛随时会散架的身体，极其轻微地、以一种违反人体常理的幅度和速度，向右侧……“滑”了一步！
不是闪避，更像是……被风吹动的一片落叶！
轰隆——！！！
狂暴的雷球擦着周砼破烂的袍角，狠狠砸在他刚才站立的位置！黑色的砂石被炸得冲天而起，四散飞溅，地面留下一个焦黑冒烟的深坑！狂暴的电流在地面游走，发出滋滋的声响。
而周砼，依旧双手拢在袖子里，微微低着头，仿佛只是被爆炸的气浪推了一下，踉跄着退了两步，差点摔倒，那件破袍子连个焦痕都没有！他甚至还抬手拍了拍被气浪吹乱的、油腻腻的头发，嘴里嘟囔着：“哎哟，年轻人，火气真大……”
谢焜昱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怎么可能？！这么近的距离？怎么可能将球状闪电躲不掉？而且时机拿捏得精准到毫巅！是运气？
“再来！”谢焜昱不信邪，怒吼一声，双手急速结印！
周砼的身体开始以一种极其怪异、甚至有些滑稽的姿势扭动起来。他像是喝醉了酒，又像是踩在滚烫的铁板上，脚下步伐凌乱踉跄，身体东倒西歪，每一次都险之又险地、以毫厘之差，避开了那致命的雷光！雷光擦着他的衣角、发梢掠过，在地上留下一个个深洞，却连他一根汗毛都没伤到！
“风清扬！”谢焜昱双手猛然下压！狂暴的飓风凭空而生，带着撕裂一切的气势，瞬间笼罩周砼所在区域！飓风之中，无数锋利如刀的风刃高速旋转切割！
周砼的身影在狂风中如同怒海中的一叶扁舟，被吹得摇摇晃晃，衣袍猎猎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撕碎！但他那看似混乱的步伐，却总能在风刃及体的瞬间，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和滑溜的动作避开！他甚至在狂风中像被绊了一跤，以一个极其狼狈的姿势扑倒在地，恰恰躲过了一道横切而来的巨大风刃！那风刃贴着他的后背掠过，斩断了远处一根石柱的尖角！
谢焜昱额头青筋暴跳，体内的灵力如同开闸洪水般倾泻而出！风雷交加，火球连珠！他用尽了各种刁钻的角度，迅捷的元素攻击，整个演武场被他轰得一片狼藉，烟尘弥漫！
然而，无论他攻击多么猛烈，角度多么刁钻，速度多么迅疾，周砼始终像一团滑不留手的烂泥，又像一片随风飘荡的柳絮，总是在最不可能、最狼狈的姿态下，以毫厘之差躲开所有攻击！他的闪避跌跌撞撞，毫无章法，甚至显得笨拙可笑，但就是……打不中！
谢焜昱的呼吸开始变得粗重，不是因为累，而是因为极度的憋屈和难以置信的挫败感！他的灵力消耗巨大，脸色已经开始发白。这家伙……是鬼吗？！
“不对……”吴冠超低声自语，声音带着一丝干涩，“根本不是他躲得狼狈……他在……玩弄！”
吴冠超看得清清楚楚！周砼每一次看似狼狈的闪避，其幅度、时机、角度，都精准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他并非被动躲闪，而是用一种近乎“戏耍”的方式，精准地预判、引导着谢焜昱的攻击！谢焜昱狂暴的攻击节奏，完全被他那看似混乱的步伐牵着鼻子走！他每一次看似要被击中的踉跄，恰恰是谢焜昱攻击力量用老、无法变招的瞬间！他是在用最小的动作，最省力的方式，将谢焜昱玩弄于股掌之间！
这种对战局的掌控力，对敌人攻击的预判和引导……简直恐怖！这哪里是什么废物？这分明是深不可测的怪物！
场中，谢焜昱终于力竭。他喘着粗气，半跪在地上，汗水浸透了后背，体内的灵力几乎被掏空。他死死盯着不远处那个拍打着身上尘土、仿佛刚干完农活般轻松的邋遢身影，眼神里充满了震惊、不甘，还有一丝……茫然。
周砼慢悠悠地走到谢焜昱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一直嬉笑惫懒的眼神，此刻却变得异常深邃，如同两口幽深的古井，仿佛能看穿谢焜昱的灵魂。他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谢焜昱和吴冠超的心上：
“谢焜昱，” 周砼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你的天赋，才是这届人里……最恐怖的。”
谢焜昱猛地抬头，有些愕然。
“你能在瞬间，爆发出几乎全部灵力，单凭这点，你可以轻松掌握所有大型灵术！” 周砼的目光锐利如刀，直刺谢焜昱，“就像刚才那记球状闪电，瞬间的爆发力，连我都得避其锋芒。”
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严厉而尖锐：“可也正是因为如此！你丝毫不懂得控制！你的战斗，就像一个抱着金山的乞丐！肆意挥霍！每一击都追求最大威力，生怕别人不知道你灵力雄厚！结果呢？就像刚才，几轮猛攻下来，你体内还剩多少灵力？空蓝！你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只有三板斧、打完了就任人宰割的废物！”
“空蓝”二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谢焜昱的心头！他脸色瞬间煞白，嘴唇微微颤抖。这是他一直以来的痛处！他引以为傲的瞬间爆发力，在周砼口中，却成了致命的缺陷！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周砼说的，字字诛心！
而站在一旁的吴冠超，身体也猛地一僵！周砼的话，同样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狠狠刺入了他心底最深处、最隐秘的痛处！
周砼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他微微侧头，看向脸色同样难看的吴冠超，声音不高，却如同惊雷：
“至于你，吴冠超。” 周砼顿了顿，眼神带着一丝了然，“你精研灵术，花样繁多，变化精妙，论技巧和掌控，在同龄人中堪称翘楚。”
吴冠超抿紧了嘴唇，眼神冰冷，等待着下文。
“但你的问题，恰恰相反。” 周砼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直白，“你的‘电容’不够大，‘电流’也不够强！你的灵力总量限制了你的爆发上限，你的灵力输出速率又限制了你的持续输出和瞬间威力！你就像一个精密的仪器，却配了一个功率不足的发动机和一个容量有限的电池！面对谢焜昱这种蛮牛式的爆发，你技巧再高，也可能被他一力降十会！而面对真正的持久战或需要瞬间决胜负的场合，你会发现自己……力不从心！”
“电容……电流……” 吴冠超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双拳紧握，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周砼的比喻，精准地戳中了他修炼路上最大的瓶颈！他苦练技巧，精研各种灵术变化，就是为了弥补自身灵力底蕴和瞬间爆发力的不足！可这层窗户纸，被周砼如此赤裸裸地捅破了！
一番话，如同两盆冰水，将谢焜昱的狂傲和吴冠超的冰冷，同时浇得透心凉！两人都陷入了沉默，巨大的挫败感和被看穿的赤裸感席卷全身。二人低下头，如同败军之将，谢焜昱这才意识到，这个看似狼狈的学长，到底有多厉害。而之前的诸多对战，自己都是在对方躲避锋芒后，才败下阵来，周砼或许能解决自己的困境。
周砼看着眼前这两个天赋异禀却又各自有着致命缺陷的天才少年，那深邃的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满意？他重新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仿佛没睡醒的模样，拢了拢袖子，转身朝演武场外走去，只丢下一句话：
“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