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焜昱和吴冠超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震惊、不甘、屈辱,但深处,却隐隐有一丝被点醒的恍然和……一丝微弱的服气。这个邋遢颓废的学长,用一场匪夷所思的“戏耍”和一针见血的剖析,强行撕开了他们引以为傲的表象,露出了血淋淋的弱点。
他们默默起身,带着满身的疲惫和复杂的思绪,跟上了周砼那晃晃悠悠的背影。
周砼没有带他们回宿舍,也没有去任何灯火通明的地方。他领着两人,在夜色中穿行,绕过清月湖冰冷的水岸,沿着一条隐藏在嶙峋怪石后、极其陡峭湿滑的小径,开始向上攀爬。方向,赫然是那咆哮着熔金瀑布的峭壁!
越往上,水汽和轰鸣声愈发震耳欲聋。瀑布冲击产生的狂风,夹杂着滚烫的水珠,拍打在脸上,生疼。脚下的小径湿滑无比,稍有不慎就可能坠入下方冰冷的清月湖深渊。
周砼却如履平地,他那看似佝偻瘦弱的身躯,在狂风中稳如磐石,脚步轻巧得如同山间的岩羊。谢焜昱和吴冠超不得不调动灵力稳住身形,艰难地跟在后面,心中对这个邋遢学长的实力评估,再次拔高到了一个恐怖的程度。
不知攀爬了多久,就在那震耳欲聋的瀑布轰鸣声几乎要将人耳膜震破时,周砼在一块向外突出的巨大岩石后停了下来。岩石后面,赫然隐藏着一个洞口!
洞口不大,仅容两人并肩通过。一股极其混乱、狂暴的气息从洞内扑面而来!水汽与寒冷如同洞外连壁的霜墙一般,制造了一个无形的铁幕。在瀑布冲击下,寒冷与水汽剧烈交汇、碰撞,如同附骨之蛆,让人感受到钻心剜骨的寒冷。
周砼指着那幽深的洞口,声音在瀑布的轰鸣中显得有些模糊,却异常清晰地传入两人耳中:
“从今晚开始,以后每天七点到十一点,你们俩,就在这里打坐。” 他顿了顿,看着两人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的脸色,补充道:
“面对面坐着。运转你们的灵力,抵抗这冰火交煎的天地之力,同时……感受彼此那截然不同、却又在极致混乱中隐隐相斥相生的灵力波动。什么时候能在这鬼地方心平气和地坐上三个小时而不走火入魔,什么时候……再来找我谈下一步。”
说完,周砼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仿佛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摆摆手,转身就沿着那湿滑的小径,晃晃悠悠地向下走去,很快消失在夜色和水雾之中。只留下谢焜昱和吴冠超站在那如同地狱入口般的洞穴前,感受着洞内狂暴混乱的灵力乱流和彼此之间更加冰冷僵硬的气氛,面面相觑,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这哪是修炼?这简直是酷刑!谢焜昱知道静坐可以提炼灵力,提升灵力上限,可这么个特殊环境下,真的能做到这些吗?或者,这个修炼还有别的作用?正如周砼所说的?可以提升灵师对灵力的控制?
谢焜昱环顾四周,自然创造的寒冷奇迹比起灵师人为创造的冰窟来说,寒冷更甚,其实可以模拟在战斗状态下的灵力操纵吧。
谢焜昱盘膝坐在靠近洞口的一侧,吴冠超则面对对着他,坐在更靠近洞壁的内侧。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三尺,却仿佛隔着一条冰火交织的鸿沟。
直到第三天深夜,当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紧绷达到顶点时,谢焜昱才真正体会到周砼这看似折磨人的修炼方法背后,蕴藏着何等可怕的深意。
洞穴的寒冷潮湿无孔不入。仅仅是静坐,那刺骨的寒意就如同无数冰针,透过衣物,扎进骨髓。稍有不慎,身体就会开始僵硬麻木,灵力运转都会变得滞涩。为了抵御这股寒冷,必须调动体内的灵力散发至全身,抵御寒冷,创造暖意。
然而,这暖意并非越强越好!
如果像谢焜昱第一天那样,不管不顾地全力催发火灵力,瞬间就能让周身寒气退散,暖意融融。但代价是恐怖的——他那引以为傲的“大电容”,也架不住如此狂暴持续的消耗!仅仅坚持了一个时辰,他就感到丹田空虚,灵力几近枯竭,后继乏力。而洞穴的寒意立刻反扑,冻得他牙齿打颤,险些因灵力空虚使寒气逼入身体。
相反,如果像吴冠超最初尝试的那样,小心翼翼地只输出一丝丝暖意,虽然消耗极小,却根本抵挡不住这洞穴深处叠加了奇怪灵力干扰乱流的酷寒!不到半个时辰,薄霜就开始爬上他的眉毛、发梢,甚至连盘坐的膝盖都被一层薄冰覆盖,灵力运转几乎被冻结!吴冠超这才意识到,焉然镇选址在清月湖和旭日湖这里,肯定是因为这里的泉水有什么特别之处。
这该死的洞穴,就像一个最严苛的考官,逼着他们在消耗与抵御之间,寻找那个极其狭窄、却又无比关键的平衡点!多一分则空蓝,少一分则冻僵!
第三天深夜,时钟如同洞内结落的水滴,每分每秒都是心性上的巨大折磨。
连续三天在这鬼地方煎熬,身体和精神都已逼近极限。谢焜昱感觉自己像一块被反复捶打的烙铁,丹田内空空荡荡,每一次调动灵力都牵扯着经脉隐隐作痛。他紧咬着牙关,控制着体表散发出的火灵力,那暖意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只能勉强维持身体不被冻僵。汗水混合着冰凉的露水,从他额角不断滑落。
身后的吴冠超情况同样糟糕。他精于控制,灵力消耗比谢焜昱小得多,但三天持续不断的冰寒侵蚀和混乱灵力的冲击,也让他达到了承受的临界点。他身体微微颤抖,嘴唇冻得发紫,维持着那层薄薄护体温度的灵力,也变得极其不稳定,时强时弱。
洞穴内只剩下瀑布轰鸣的回响和两人粗重压抑的喘息。死寂和极度的疲惫,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心头,让人昏昏欲睡,意志力在崩溃的边缘摇摇欲坠。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带着浓浓疲惫和烦躁的声音,如同碎冰般在谢焜昱面前响起:
“喂……谢家的……废物……你……是不是快死了……看着没几天日子了……”
是吴冠超!他的声音虚弱,却带着刻骨的嫌弃和挑衅。
谢焜昱本就憋着一肚子邪火,被这突如其来的“罪名”一激,差点没跳起来!他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刺得他肺叶生疼,他毫不示弱地顶了回去,声音因为虚弱而嘶哑,却充满了火药味:
“呵……咳咳……吴家的……秃子……少他娘……放屁!实在受不了,爷爷给你打一针!自己……像个冰坨子……还说别人?”
“废物!连自己的……体温……都控制不好!” 吴冠超的声音带着咬牙切齿的寒意。
“秃子!你懂个屁的……控制!有本事……你自己……暖起来啊!” 谢焜昱反唇相讥。
“蠢货!灵力……是这么……蛮用的吗?”
“装什么深沉!有本事……你也……瞬间爆发……给老子看看啊!”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声音越来越大,语气越来越冲。那些刻薄的、直戳对方痛处的嘲讽,如同冰冷的匕首,狠狠扎向彼此最脆弱、最不甘的地方!
每一句恶毒的嘲讽,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对方的心房上!然而,就在这充满恶意的言语交锋中,一种奇异的变化悄然发生。
被戳中痛处的愤怒和不甘,如同滚烫的岩浆,在两人濒临枯竭的身体里奔涌!那几乎熄灭的意志之火,被这激烈的情绪冲突,硬生生地重新点燃、烧旺!
谢焜昱在怒骂吴冠超“爆发不足”时,心中那股不服输的劲头被彻底激发!他咬着牙,强忍着灵脉的刺痛,开始尝试着,将原本狂暴散逸的火灵力,一丝丝、一缕缕地收束!不再追求瞬间的炽热,而是追求一种更均匀、更持久、更……精准的温度维持!他不再去想吴冠超的嘲讽,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老子不能输给这个只会耍嘴皮子的秃子!他要证明自己的控制力!
而吴冠超,在被谢焜昱反复讥讽“底蕴浅薄”的刺激下,一股前所未有的狠劲也涌了上来!他不再仅仅小心翼翼地维持最低限度的温暖,而是开始尝试着,在保持精妙控制的前提下,一点点地、试探性地加大灵力的输出!他不再去想谢焜昱的蛮横,心中只有一个目标:他要让这个只会浪费灵力的废物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天赋!他要证明自己的“电容”和“电流”并非不可提升!
两人的骂声依旧,语气依旧刻薄,但他们的身体内部,却在进行着无声的、激烈的蜕变!一种被对方言语逼出来的、超越极限的专注和意志力,强行压榨着他们最后一丝潜能!
不知不觉间,谢焜昱体表散发的火灵力,不再像之前那样忽强忽弱、浪费巨大,而是形成了一层稳定、均匀、如同温水般包裹全身的暖意屏障。虽然强度不高,却绵绵不绝,将洞穴的酷寒牢牢挡在外面。
吴冠超那边,原本时断时续、薄如蝉翼的暖意护罩,也变得凝实、稳定了许多,散发出的温度明显提升,抵御住了更深处的寒流。
就在这种奇异的、由互相攻讦刺激出的专注状态下,时间悄然流逝。当洞口外传来第一缕熹微的晨光,驱散了些许洞内的黑暗时,十一点的宵禁铃仿佛在遥远的地方隐约响起。
三个时辰!他们竟然真的撑下来了连续三天!
就在两人同时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几乎要瘫软在地时。
一个懒洋洋、带着点戏谑的声音,如同鬼魅般在洞穴入口处响起:
“哟,撑住了?不错嘛。”
只见周砼不知何时已经斜倚在洞口那块湿滑的岩石上,依旧是那副邋遢颓废的模样,手里还拿着半个不知从哪顺来的冷馒头,正小口啃着。他饶有兴致地看着洞内两个浑身湿透、脸色苍白却眼神复杂的少年。
更让谢焜昱和吴冠超头皮发麻的是,周砼竟然用一种惟妙惟肖、模仿他们语气的口吻,开始复述他们刚才的“精彩”对话,周砼模仿得活灵活现,甚至还加上了他们那种虚弱又咬牙切齿的神态。还没复述完,便被谢焜昱粗暴打断:“闭嘴!你他娘的怎么偷听别人对话?”
周砼啃了口冷馒头,含糊不清地笑道:“哟?小两口悄悄话是吧?还不想让我听见?”
“小两口”三个字,被他刻意加重了语气,充满了暧昧的意味。
谢焜昱本就累得够呛,又被周砼这调侃臊得脸上发烫,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他猛地站起身,指着周砼怒道:“放屁!谁跟这个秃子是两口子!我看你是皮痒了欠揍!活该你被同学关厕所里!”
他骂完,等着看周砼恼羞成怒。
然而,周砼只是嘿嘿地笑着,非但没生气,反而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笑得肩膀都在耸动,差点被馒头噎着。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吴冠超,缓缓站起身。他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清明。他整理了一下被水汽和汗水浸透、显得狼狈不堪的衣袍,然后,对着洞口那个啃着冷馒头、笑得没心没肺的邋遢身影,郑重其事地、深深地作了一揖。
他的动作一丝不苟,充满了真诚。
“周砼学长,”吴冠超的声音带着疲惫,却异常清晰和诚恳,“对不起” 这道歉,发自肺腑。周砼用实力和这三天洞中的“指点”,彻底折服了他。
谢焜昱看着吴冠超的动作,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把更难听的话咽了回去,只是别扭地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但他眼底深处,对周砼那份根深蒂固的轻视,也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带着敬畏的服气。
周砼看着吴冠超郑重的作揖,又瞥了一眼谢焜昱那别扭的样子,啃完了最后一口冷馒头,拍了拍手上的碎屑,依旧是那副浑不在意的嬉笑模样:
“道什么歉啊,多麻烦。” 他伸了个懒腰,骨头发出噼啪的轻响,“我这个人啊,天生就这德性。桀骜不驯?顺其自然?嘿嘿,差不多吧。被人看不起是常事,自己活得自在就行了。”
他指了指洞外逐渐亮起的天色,打了个哈欠:“行了,今天的份儿熬完了。滚回去睡觉吧。明晚……哦不,今晚子时,继续。” 说完,他像来时一样,双手往破袍子的袖子里一拢,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晃晃悠悠地沿着那湿滑的小径,消失在了晨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