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焉然学院笼罩在清月湖散发的淡淡寒雾之中，宿舍区却已人声鼎沸。甲字舍一层一号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谢焜昱顶着一头乱发，脸色比锅底还黑，动作粗暴地套着白袍，嘴中的零碎不停地乱跑：
“完蛋了！又睡迟了！”
谢焜昱只觉得这狭小的宿舍像个火药桶，自己就是那根随时会被点燃的引线。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抓起桌上的一本薄册子，看也没看就冲出了门，只想尽快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地方。
宿舍距离上课的陨灵阁还有十分钟的路程，谢焜昱看了看手表，急躁躁地大喊：“完蛋了！已经要上课了！”
谢焜昱脚步更快了，几乎是跑了起来。他凭着模糊的方向感冲向教学区，然而焉然学院的建筑布局如同迷宫，等他气喘吁吁地找到那间挂着“陨灵阁”牌匾的巨大石殿时，沉重的石门已经关闭了大半。
里面传来一个冰冷、毫无波澜，却让他瞬间血液倒流的声音——正是达忠！
“……灵力运转，首重心念通达，杂念不生，引天地之息，化……”
谢焜昱的心猛地一沉，暗骂一声“该死”！他硬着头皮，在十几道齐刷刷射来的、带着各种意味的目光注视下，从门缝里挤了进去。
陨灵阁内空旷肃穆，青石铺地，四壁刻满古老的符文。达忠一身深灰色劲装，负手立于最前方的讲台之上，如同一柄出鞘的寒刃。他正讲解着灵力修炼的基础要诀，谢焜昱的闯入，让他冰冷的话语戛然而止。
达忠缓缓转过身，那双鹰隼般的眼睛精准地钉在谢焜昱脸上，锐利的目光仿佛能穿透皮肉，直刺骨髓。他沉默地盯着谢焜昱看了足足三息，那沉默比任何斥责都更让人难堪。
“谢焜昱。”达忠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冷硬质感，“开学第一课，灵力修炼之基，你便迟到。”他顿了顿，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可是对这门课，或者对我这个授课老师，有什么特别的……意见？还是说，迟到对你而言，已成习惯？”
哄笑声低低地在新生中响起，尤其是冉茂华，笑得肩膀都在耸动。
谢焜昱被那目光刺得浑身不自在，体内被压制的力量隐隐躁动。他的叛逆和对眼前这个仇敌的厌恶瞬间压倒了尴尬。他抬起头，脸上挂起一个招牌式的、带着点痞气和满不在乎的笑容，耸了耸肩，用一种近乎轻佻的语气回应道：
“达忠老师言重了。见解不敢当，习惯嘛……”他拖长了调子，目光扫过冉茂华那张幸灾乐祸的脸，最后落回达忠冰冷的脸上，咧嘴一笑，“……您别说，我还真有点‘迟到型人格’，天生的，改不了。”
此言一出，讲武堂内瞬间安静得可怕。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难以置信地看着谢焜昱。敢在达忠面前如此油嘴滑舌、公然顶撞？这简直是在刀尖上跳舞！
达忠的眼神骤然变得幽深，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他盯着谢焜昱，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但一股无形的、冰冷刺骨的威压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让离得近的几个学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很好。”达忠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危险的平静，“‘迟到型人格’？希望你的修炼天赋，能配得上你这份……独特的性格。归位。”
没有斥责，没有惩罚，但这冰冷的平静比任何责骂都更让谢焜昱心头一凛。他收敛了笑容，面无表情地走向自己的座位——一个靠后的位置。他目光下意识地扫向陈露汐的方向，却在看到陈露汐身边那个紧挨着她坐下的身影时，瞳孔猛地一缩！
冉茂华！
那家伙不知何时已经溜到了陈露汐旁边的座位上，正侧着身子，脸上挂着自以为温柔体贴的笑容，低声对陈露汐说着什么。陈露汐身体微微僵硬，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脸上写满了不适和隐忍的抗拒。
一股无名火“噌”地窜上谢焜昱的头顶！他攥紧了拳头，指节捏得发白，恨不得立刻冲过去把那个恶心的家伙从陈露汐身边踹开！就是因为自己迟到那么一会儿！让这混蛋钻了空子！他狠狠剜了冉茂华一眼，对方却仿佛毫无察觉，甚至故意朝陈露汐那边又挪了挪，脸上笑容更盛。
接下来的灵力修炼课，谢焜昱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达忠冰冷的声音如同背景噪音，他满脑子都是冉茂华那张令人作呕的脸和陈露汐受委屈的模样，体内的力量在愤怒的情绪下躁动不安，好几次差点失控溢出体外，引来达忠更加冰冷的注视。
下午的课程换到了另一座风格迥异的殿堂——“元素万象馆”。这里的布置充满了流动感，穹顶模拟着变幻的云层，四壁镶嵌着不同属性的元素晶石，散发出或柔和或炽烈的光芒。
授课老师名叫李世同。他身材中等，穿着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褐色长袍，面容看起来颇为憨厚，甚至带着点庄稼汉般的朴实，嘴角似乎总是挂着一丝和善的笑意。然而，当谢焜昱的目光与他对上时，却感到一种莫名的寒意。李世同那双看似温和的眼睛深处，仿佛藏着无数变幻的漩涡，时而像老农般敦厚，时而又掠过一丝刀锋般的锐利与深沉，甚至……一丝难以察觉的阴鸷。他的气度，如同他掌控的元素，变化多端，难以捉摸。
“天地有灵，化生万物。元素之力，乃灵师沟通天地之桥梁。”李世同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仿佛能引动空气中元素的共鸣。他讲解着元素灵术的基本原理，深入浅出，条理清晰，比达忠那冰冷的灌输更容易让人接受。
“风之迅疾，雷之暴烈，水之柔韧，火之灼热，此四象乃基础，亦是万物衍生之基。”李世同踱步到讲台中央，目光扫过下方，“谢焜昱。”
谢焜昱心头一跳，从对冉茂华的怨念中勉强回神，站起身。
“听闻你会风雷水火四系元素？”李世同脸上挂着那副憨厚的笑容，眼神却带着探究，“上前来，依次展示一番，让同学们有个直观认识。”
谢焜昱深吸一口气，伸出手指，顿时，指尖开始迸发力量。
四系元素转换流畅，操控精准，展现出扎实的功底和强大的灵力底蕴。场下响起一片低低的惊叹。吴冠超微微眯起了眼，萧鹤鸣则若有所思。冉茂华脸上笑容不变，眼底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李世同看着谢焜昱的展示，憨厚的脸上笑容似乎更深了些，但眼底深处那变幻的光芒却愈发明显。他缓步走到谢焜昱面前，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对方身上残留的元素波动。他没有看谢焜昱操控的元素，而是正对着谢焜昱的眼睛，那双深邃如渊、气度诡谲的眸子，仿佛要将谢焜昱的灵魂看穿。
“很好。”李世同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风雷水火，四象俱全，操作得还算顺手。”他顿了顿，目光依旧牢牢锁住谢焜昱的双眼，话锋陡然一转，如同投下一颗巨石：
“但是……”
整个万象馆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息凝神。
李世同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力量，缓缓道：“在风雷水火之上，还有更玄奥、更接近世界本源的力量——阴与阳！阴阳相生相克，乃是万物衍化的终极法则，是构成一切灵术、乃至这方天地的基石！”
他环视一周，看着一张张年轻而充满求知欲的脸庞，最终目光又落回谢焜昱那双因他话语而微微收缩的瞳孔上，一字一句地说道：
“然而，阴阳之力，玄之又玄，非大机缘、大悟性、大天赋者不可触及。纵观灵师历史长河，能将阴阳之力纳为己用、登峰造极者，不过十指之数！那是真正站立于力量之巅的存在！”
这番话语如同惊雷，在新生们心中炸响！阴阳！力量的终极法则！仅十人能够掌握？！这信息量太大了！看向李世同的目光充满了震撼与敬畏。
而谢焜昱，在与李世同那深邃莫测、仿佛洞悉一切的目光对视中，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骨升起。这老师……绝不像他表面看起来那么憨厚老实！他这番话，尤其是那死死盯住自己眼睛的举动，仿佛意有所指！是在暗示自己体内的五股力量？还是……别的什么？
谢焜昱无心再去细究李世同话语背后的深意，也无心去体会同学们震惊的目光。他的注意力，早已被那个趁着李世同讲话、再次悄悄挪到陈露汐身边、几乎要贴上去的冉茂华彻底点燃！嫉妒和愤怒如同毒藤，死死缠绕住他的心脏，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一天的课程终于在暗流涌动中结束。傍晚时分，所有新生再次被召集到灵犀殿前的广场上。
文先礼那铁塔般的身影矗立在台阶之上，声如洪钟：“肃静！按照学院传统，每位新生，都将由一位高年级的学长担任修炼指导，为期一年。指导学长将负责解答修炼疑难，引导方向，并监督日常修习。”
新生们顿时议论纷纷，既有期待也有忐忑。能得到一位优秀学长的指点，无疑是巨大的助力。
文先礼展开名册：“现在公布分组！”
“第一组：谢焜昱、吴冠超。”
谢焜昱和吴冠超同时抬头，目光在空中狠狠撞在一起！火花四溅！又是他们俩！真是冤家路窄！谢焜昱嘴角抽搐，吴冠超则冷哼一声，眼神冰冷。
“指导学长：周砼！”
随着文先礼的声音，一个身影从高年级学生的人群中慢吞吞地走了出来。
所有新生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个人身上，然后……集体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只见这位名叫周砼的学长，身材倒是颀长，但背脊微微佝偻着，仿佛承受着无形的重压。他穿着一身皱巴巴、沾着不明污渍的灰色旧袍子，袖口和领口都磨得发亮。一头乱糟糟、如同鸟窝般的头发油腻地贴在额前，遮住了小半张脸。露出的脸颊瘦削苍白，眼窝深陷，挂着浓重的黑眼圈，眼神涣散，毫无神采，仿佛三天三夜没合眼。整个人散发着一股颓废、邋遢、毫无生气的气息，走路都显得有气无力。
窝窝囊囊，形象邋遢，瘦长颓废！这形象，更像是一条随风飘扬的胶卷。
谢焜昱和吴冠超看着这位“导师”，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谢焜昱是难以置信的错愕加嫌弃，吴冠超则是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失望。让这样一个人来指导他们？焉然学院没人了吗？
“第二组：冉茂华、刘东旭。”
冉茂华脸上立刻堆起笑容，刘东旭依旧面无表情。
“指导学长：苏清泉！”
这个名字如同冰锥，瞬间刺入谢焜昱的耳膜！他猛地转头！
公俊飞的胳膊支了支谢焜昱：“看见没，看起来最厉害的两位灵师，晬地阶的天才，都被苏家挑了去，看来那天咱们九重阶上的考验，让所有人瞩目啊。”
而自己这边……谢焜昱看了一眼身边散发着寒气的吴冠超，又看了一眼那个垂着头、仿佛随时会睡着的邋遢学长周砼，一股强烈的、被针对、被嘲弄的感觉涌上谢焜昱的心头。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这焉然学院的第一天，从仇人宿舍到仇人同桌，从冰冷导师到阴阳警告，再到这“精心”安排的指导分组……没有最糟，只有更糟！
他看着苏清泉那冰冷的笑容，看着冉茂华得意的嘴脸，看着吴冠超眼中的鄙夷，最后目光落在那个仿佛与整个世界都格格不入的颓废身影周砼身上。
“呵……”谢焜昱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带着无尽的嘲讽和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