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先礼带着众人参观完整个焉然学院后,在最南边的针叶林旁,对众人说:“各位,已经快到晚上了,全部的行李会给你们安排到宿舍中。各位移步食堂,今天有欢迎新生的晚宴。”文先礼指了指焉然学院深处那座依着清月湖而建的古老殿堂——灵犀殿,灯火通明。新生欢迎晚宴即将开始。
灵犀殿内穹顶高远,绘满星辰流转的古老壁画。巨大的水晶吊灯洒下柔和明亮的光辉,映照着下方长桌上精美的银器、流淌着琥珀色酒液的杯盏,以及堆叠如山的珍馐美味。空气里弥漫着食物诱人的香气、酒液的醇香,以及一种混杂着兴奋、紧张与试探的独特氛围。焉然学院的师生们,无论新老,几乎齐聚一堂,衣香鬓影,低声谈笑,场面盛大而隆重。
院长卢海润身着黑色色的院长袍服,银发在灯光下熠熠生辉,他站在主位前,面容带着温和却依旧威严的笑意,正与几位资深的老师低声交谈。文先礼那铁塔般的身躯在人群中格外显眼,正豪迈地拍着一个学生的肩膀。罗映竹身着一袭勾勒出妖娆曲线的暗紫色长裙,眼波流转间带着似笑非笑的魅惑,引得不少年轻男学生频频侧目。达忠则站在靠近殿门阴影处,一身深色劲装,双手抱臂,如同沉默的雕像,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全场,维持着无形的秩序。
谢焜昱那身紫色的家袍,在别开生面的人群之中,引得许多人侧目,这时他十分后悔,早知道就穿那件白色的了。未成年的他端着一杯果汁,目光在喧闹的人群中逡巡,寻找着陈露汐的身影。
突然,他的视线定格在靠近主位的一个角落。
一个身影安静地立在那里,仿佛刻意避开了最耀眼的光线。那人穿着一身质地考究、颜色纯净的碧绿色长袍,袍袖和领口绣着极其繁复、样式古老的银色藤蔓纹饰——那是苏家的象征色与家徽!身影的主人微微侧对着人群,只能看到一个线条略显冷硬的下颌轮廓和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黑色发髻。
苏清泉!
谢焜昱的右眼睑毫无征兆地、剧烈地抽搐了一下!谢焜昱迅速用手摸了摸眼睑,碰到了当时苏清泉给他刻字的脸庞。记忆犹新的刺痛感连带一股混杂着警惕、厌恶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瞬间攫住了他。苏清澄这位名义上的兄长,苏家真正有话语权的年轻一代,围坐在一堆同学之中,仿佛是个核心人物!他们推杯换盏,好不快活。而同样愤怒的人,不只有谢焜昱,还有苏清澄。
苏清澄端着杯子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但苏清泉那身刺目的碧绿,如同毒蛇的鳞片,在她脑海里留下了冰冷的印记。
“看什么呢,魂都丢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戏谑在耳边响起。
谢焜昱猛地回神,看到陈露汐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他身边。她放下了利落的马尾辫,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头。陈露汐独有的那种温柔沉静的气质在柔和的灯光下被放大了,像一朵悄然绽放的幽兰。只是她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对周围喧嚣的些许不适。
“没什么,看到个不想见的人。”谢焜昱迅速收敛了眼中的冷意,换上惯常的笑容,将手中的果汁递给她一杯,“喝点?”
陈露汐接过,小口抿了一下,目光也下意识地扫过人群,当看到角落里那个碧绿色的身影时,她握着杯子的手也紧了紧,低声道:“你说的……是苏清泉?好吧,你确实不想看到他,对了,如果你不想李欣宇想你现在这么狼狈的话,就该好好表现了。”
“嗯。”谢焜昱应了一声,将话题岔开,“怎么样?这个所谓的迎新晚宴?”
“还好,就是有点吵。”陈露汐微微蹙眉,靠近了谢焜昱一点,似乎在他身边能找到一丝安全感。
晚宴在卢海润简短而有力的欢迎致辞中正式开始。觥筹交错,气氛热烈。然而谢焜昱和陈露汐都有些心不在焉,美味的食物也味同嚼蜡。他们能感觉到一些目光时不时地落在他们身上,有好奇,有审视,也有如苏清泉那般带着深意的冰冷,以及……冉茂华那毫不掩饰的、黏腻的注视。
晚宴接近尾声,文先礼那洪钟般的声音再次响彻殿堂,压下了所有喧哗。
“肃静!接下来,公布新生宿舍分配!”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新生的心都提了起来。
文先礼手中展开一张卷轴,念道:“甲字舍,一层十三号:谢焜昱、吴冠超、冉茂华、刘东旭!”
话音落下,谢焜昱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随即化作一个极其难看的苦笑。他下意识地看向不远处的吴冠超,对方也正看过来,嘴角挂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带着战意的挑衅弧度。冉茂华更是夸张地朝谢焜昱这边挥了挥手,或者说是对看向他的陈露汐挥手,笑容灿烂得令人作呕。而刘东旭,只是面无表情地朝这边瞥了一眼,眼神深不见底。
仇人宿舍!
谢焜昱只觉得一股郁气堵在胸口,他低声对身边的陈露汐爆了句粗口:“操……这他娘还不如蹲监狱!”
谢焜昱看向公俊飞,眼里全是对老友的依恋。而公俊飞看向谢焜昱无奈地耸了耸肩,捎带手挂上了一个戏谑的笑容。
谢焜昱读出了公俊飞的意思:称心如意了吧,美丽的挣扎?
另一边,文先礼的声音继续:“乙字舍,二层三号:陈露汐、陶颀阳、苏清澄、阮如意!”
陈露汐的脸色瞬间比刚才更白了几分,握着杯子的手微微颤抖。她下意识地看向谢焜昱,眼神里充满了求助和……绝望。另一只手拽紧了谢焜昱的袖子,叹了声气。
陶颀阳,她那位表姐,在陶蒙葬礼后,就没和她说哪怕一句话,陈露汐擅长维护关系,可不太了解恢复关系,以至于落在着尴尬的状态中。
苏清澄!这个名字更是让陈露汐的心猛地一沉。那个暗恋谢焜昱、让自己充满莫名敌意的苏家弃女!她甚至能感觉到苏清澄投来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醋酸味。
阮如意……她那枚能穿越空间的“未羊之惑”同样是司槊方的馈赠,而她逼迫自己在阴间卖艺的记忆,还在来回跳动,她那无利不起早的性格,如同一声声精致的算盘,在陈露汐脑海中噼里啪啦响,鬼知道这个市时常挂着天真微笑的家伙,影子到底有多么扭曲邪恶?此时,阮如意也正看着陈露汐,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玩味。
陈露汐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她凑近谢焜昱,声音带着哭腔和深深的无力感:“我……我这边……好像也……半斤八两……”
谢焜昱看着她苍白的小脸,心疼又无奈。他用力握了握她冰凉的手,低声道:“这他娘的!到底是谁安排的?” 谢焜昱细想着发生过的一切,说不定是苏清泉这位“学长”,说不定是文先礼这个“老师”,更有可能的是,使出二桃杀三士,李代桃僵这类顶级阳谋,在没进入焉然学院前就差点让血灵之契分崩离析的卢海润。哎,思考这个又有什么办法呢?宿舍是必须回去的,而里面的“室友”,每一个都是定时炸弹。
晚宴终于在一种表面热闹、内里暗流涌动的氛围中结束。人群散向各自灯火通明的宿舍楼。
深夜,清月湖面氤氲的寒气更重了,与白日里瀑布带来的灼热水汽在空气中交织,形成一层薄薄的、带着凉意的雾霭。瀑布砸向冰面的声音,如同一曲复杂的交响乐。湖边的垂柳枝条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投下斑驳晃动的影子。
谢焜昱和陈露汐并肩走在湖边的小径上,远离了宿舍区的喧嚣。月光透过薄雾洒下,给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朦胧的清辉。
“真是见了鬼了!”谢焜昱踢飞脚边一颗小石子,石子落入冰冷的湖水中,发出轻微的“噗通”声,打破了夜的寂静。“吴冠超那小子,看我的眼神恨不得当场打一架!冉茂华那个娘娘腔,我多看他一眼都觉得恶心!还有那个刘东旭,真是的,在这么一瞬间,我感觉自己真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没有一个人可以和我结盟的放眼望去全是仇人!”他越说越气,声音在寂静的湖边显得有些突兀。
陈露汐抱着手臂,微微瑟缩了一下,不知是因为夜寒还是心冷。“颀阳表姐……她和我疏远的时间不短了。苏清澄……她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小偷。”她声音低低的,带着委屈和疲惫,“还有阮如意……可是个苏家的人。”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路,只有脚步声在寂静中回响。清月湖冰冷的寒气似乎能渗透衣物,让人心底也泛起凉意。谢焜昱看着身边女孩低垂着头、心事重重的侧影,白日里强行压下的烦躁、对宿舍安排的不满、以及对她的心疼,种种情绪混杂在一起,冲撞着他的理智。
他停下脚步,侧身面对着陈露汐。月光下,她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显得格外脆弱:“凑活过呗,还能离咋滴?哎,退一步越想越气。”
“第一天,哼,就一天也呆不下去了,哎。”陈露汐感叹到苦笑,清月湖映射着月亮,格外明亮。
一个念头,带着点破罐破摔的冲动,也带着点谢焜昱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真心,就那么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要不咱俩一起住得了?省得回去看那群糟心玩意儿。”
话音未落!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在寂静的湖边骤然炸开!
陈露汐像是被烫着手,猛地抬起头,原本苍白的小脸瞬间涨得通红,一直红到了耳根!她那双温柔的眼睛此刻瞪得溜圆,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羞愤和薄怒!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扬起了手,狠狠扇在了谢焜昱的脸上!
“谢焜昱!你……你流氓!!” 她声音颤抖,带着哭腔,又气又急,转身就想跑开。
谢焜昱被这一巴掌打得有点懵,脸上火辣辣的疼,但更让他发懵的是陈露汐那剧烈的反应。他下意识地想去拉她,自己也万分后悔刚刚怎么说了这么一句离谱的话,哎呀!羞耻的感觉顿时如同一只只旗插满心头!
“喂!不是!我想都没想就把真心……不是!我开个玩笑!你……”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毫无情绪起伏的声音,如同深冬寒夜里刮过的阴风,毫无征兆地从两人身后、湖边的柳树阴影深处响起:
“焉然学院院规,亥时末刻后,学员需在各自宿舍静修。子时初刻起,禁止任何学员在院内随意走动。”
这声音来得太过突兀,如同幽灵的低语!谢焜昱和陈露汐的身体同时僵住,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瞬间窜上天灵盖!
他们猛地转身!
只见那片浓重的柳树阴影里,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着一个身影。正是达忠!他依旧穿着那身深色劲装,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只有一双眼睛在阴影中反射着冰冷的月光,如同潜伏的毒蛇。他抱着双臂,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仿佛已经在那里站了很久,目睹了刚才的一切。
“违反禁令者,”达忠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却带着令人心悸的压迫感,“后果自负。现在,立刻,回你们的宿舍去。焉然学院,不是你们谈恋爱的地方。”
他的目光扫过谢焜昱脸上清晰的五指印,又落在陈露汐惊魂未定、羞愤未消的脸上,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意味,随即又恢复了死水般的沉寂。
清月湖的寒气仿佛在这一刻凝成了实质,缠绕在谢焜昱和陈露汐的周身。